谢小刀刚想转身离去，忽然身躯微微一震。
不知何时，身后竟然传来一股形如实物的凌厉杀气。这股杀气牢牢锁定他，以致谢小刀根本无法转身，也不敢转身，全身真气流转，准备全力应对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然而对方却始终没有发起攻击。片刻之后，谢小刀敏锐察觉对方那股杀气似乎在逐渐减弱，慢慢消于无形。此时，心中讶异的谢小刀才慢慢转声，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身后突然出现的神秘高手。
那是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白面短须，潇洒清瘦，一双眸子如古井深潭，闪烁生辉。腰间还悬着一柄造型奇古，色泽淡青的大刀。
一看见这柄淡青色的大刀，谢小刀的脸色变了，他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刀王――叶横天？”
来人自然就是雄踞北六省的“神刀堂”总堂主――“刀王”叶横天。他腰间悬挂的那柄“碎叶刀”就是他的标志。“天刀一族”作为“神刀堂”的头号大敌，早早将对方首脑的形貌特征和武功兵刃告知弟子。是以谢小刀虽未见过叶横天，但一看其形貌特征，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叶横天微微一笑，道：“正是本座。谢小刀，你很惊讶吗？想知道为何本座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谢小刀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叶横天淡淡笑道：“因为本座知道你来长安，就是想见本座。让‘天杀门’的这四个傻瓜来打头阵，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够资格见本座而已。”
谢小刀双眉一扬，道：“他们是你指使的？”叶横天摇头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四个家伙是‘天杀门’的人，他们接了‘天刀一族’的悬赏，来取你的人头。本座不过是顺便告诉了他们，你会在何地出现！”
谢小刀冷冷道：“我不明白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叶横天笑道：“好处自然大大的。本座可以先看看你的刀法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厉害，还好你没有让本座失望。不过令本座好奇的是，你因何而来？只是为了逃避自己家族的追杀么？这个理由似乎还不够。”
谢小刀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来长安。只是为了找你决一死战。”
叶横天浓眉微微一皱，讶然道：“哦，这么说，你是来向本座挑战的？这就更奇怪了。难道你嫌追杀你的人还不够多，还想再加上本座的‘神刀堂’？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还不是本座的对手，你凭什么向本座挑战？”
谢小刀冷冷道：“就凭我曾入‘揽月阁’，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研习‘月夜斩’。”
他这话一说，叶横天立刻神情肃然，他沉吟道：“如此说来，你确实习得了月夜斩？那么这件事本座就要另外考虑了！不过本座还是不大明白，你和本座之间并无私仇，有什么理由需要你在逃避家族追杀之际，非要死在本座手里？”
谢小刀眼中厉芒一闪，道：“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我只想问你，是否接受我的挑战？”
叶横天笑吟吟道：“本座好像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你目前真气损耗，体力衰退，不宜交手，可先到我‘神刀堂’将息，待你身体复原，本座再来接你的‘月夜斩’！”
谢小刀想了想，缓缓点头。叶横天虽然是敌人，但敌人也分很多种。像叶横天这种敌人，有时候你完全可以像最亲近的朋友那样去信任他。
三．
月圆之夜。
“神刀堂”后院小亭内，叶横天和谢小刀相对而坐。一壶上好的美酒，几样精美的小菜，简简单单，却又显得别有风味。
原本在周围伺候的家人早被遣退，叶横天亲自执壶，给谢小刀满上一杯美酒，微笑道：“此乃宫中御赐的‘桂花露’，用来赏月小酌最是惬意。今日难得你我在此赏月，且先饮一杯，偿偿滋味如何？”
谢小刀颔首道：“谢叶堂主美意！”随手举杯，一饮而尽。
叶横天微笑着点点头，道：“看来谢小兄身体恢复的不错。”他眼力非凡，早看出谢小刀神清目朗，气宇轩昂，再无当日那枯槁疲惫之态。
谢小刀淡淡道：“是。这几日谢某衣食无忧，睡卧安宁。每日吐纳炼气，确实大有补益。唉，想不到谢某只有在对头家中，才能高枕无忧。”
这番话也是意有所指。谢小刀自从反出“天刀一族”，每日里过得便是朝不保夕、风声鹤唳的日子。为了躲避追杀，往往睡梦中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他又不是铁人，这么几个月下来，早已被拖得精疲力竭。若非他武功、心志异于常人，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也就是到了“神刀堂”之后的几天，谢小刀放下满怀心事，呼呼大睡，睡醒便打坐练功，读书习刀，日子过得无比逍遥。“神刀堂”众人早已得了叶横天吩咐，无人敢前来打搅，每日只是奉上精美三餐，小心伺候。一直到今晚月圆之夜，叶横天才派人相邀。
叶横天呵呵笑道：“天杀门的人倒是来过几回，不过都被本座驱散了。呵呵，看来他们还惦记着那五千两黄金，真是可笑之极。”
谢小刀闻言也是淡淡一笑，道：“谢某这颗人头早就是叶堂主的了。‘天杀门’还在痴心妄想，确实可笑。”
叶横天神情似笑非笑，颇堪玩味地盯着谢小刀，道：“哦，谢小兄这么说，是立意求死了？那么本座就要多嘴问一句，外面想杀你的人成百上千，为何谢小兄偏偏要死在本座手里呢？要是谢小兄说不出个令本座信服的理由，本座可未必能令谢小兄如愿！”
谢小刀神情慢慢变得凝重，他凝视着手中的羊脂白玉杯，良久才道：“谢某不远前里，一路躲避各方追杀，也要赶赴长安，死在堂主刀下，理由原本很简单。”顿了顿，他才道：“因为我要让堂主替我报仇！”
叶横天目光闪烁，道：“此话怎讲？”
谢小刀咬牙道：“堂主应该早已知道我为何会反出‘天刀一族’？”
叶横天点点头。这些天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印证了谢小刀反出“天刀一族”的缘由。原来，谢小刀虽是谢氏旁裔，但因血缘亲疏的关系，在族中还是地位低微。此次谢小刀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成为整个天刀一族最鄙视、最唾弃的罪人，就是族人发现他居然和“天刀一族”里神圣的女祭师采灵有了奸情。
“天刀一族”的女祭师历代都由族中最美丽、最纯洁的少女担任。她们身份超然，虽然不管族中俗务，但却是族中最尊贵的人。而现任女祭师就是谢小刀青梅竹马的好友采灵。两人原本早有白首之约，若非采灵被选为祭师，两人早就结为连理。
其后，谢小刀虽然也娶妻生子，但却始终无法忘却采灵。两人情难自禁，终于在某晚发生了超乎友谊的行为。罪行暴露之后，女祭师采灵被当众以圣火烧死，以鲜血洗涤她的罪过。而因谢小刀的逃亡，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也都被愤怒的族人处死，以示惩戒。随后，就是“天刀一族”对谢小刀展开的疯狂追杀。
顿了顿，谢小刀续道：“要躲避‘天刀一族’的追杀，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长安，因为长安乃是‘神刀堂’的总堂所在地，‘天刀一族’的长老们绝对不敢在这个地方杀我，除非他们已经有把握能击败你。再者，我这一生，都可能没有报仇的指望。但我却希望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族中大老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叶横天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来找本座！想让本座去为你报仇？”
谢小刀道：“是。我无法找‘天刀一族’去报仇，原因很简单，第一，我的武功出自天刀一族，一招一式他们都了如指掌。第二，虽然是旁裔，他们毕竟也是我的族人。我无法做出屠戮族人的兽行。但你就不同，你是‘天刀一族’最大的敌人，你要击败‘天刀一族’，任谁也没有二话。更何况，随着新朝根基渐稳，‘神刀堂’扩展至南方乃是无可避免，‘天刀一族’终究难以对抗朝廷，覆灭只在眼前。不过，你若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还是不会让你去为我报仇！”
叶横天忍不住道：““世间还有这等事？你想让本座替你报仇，却还要本座答应你的条件？”
谢小刀微笑道：“是。叶堂主若不答应，我立即横刀自刎，也不必堂主费心了！”
叶横天双目凝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长气，道：“也罢，你且将那个条件说来听听！”谢小刀道：“‘天刀一族’中还有许多人不会武功，‘神刀堂’扩展至南方之际，绝不能滥杀无辜，更不能将我全族屠戮一空。”
叶横天摇头道：“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你这条件，本座很难答应，我只能说，到时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不会一味杀戮。”谢小刀道：“叶堂主能这么做，谢某已足感盛情。待会我会全力出手，也算是报答了叶堂主的一片盛情。”
叶横天大笑道：“如此最好。先前本座还一直想着如何将你收买，然后再套出你所知的‘月夜斩’，如今才知道大谬也。你既然一心求死，本座成全了你，你当然也会成全本座。呵呵，早听说‘月夜斩’乃是天刀一族的镇族之宝，我若不亲眼见识一次，总是人生一大憾事。”
谢小刀淡淡道：“这是自然。若非知道叶堂主心中最渴望的事，谢某又如何敢这般托大，敢将报仇的心愿交付于堂主！不过，谢某却要提醒堂主一句，‘月夜斩’一经施展，威力之大，连谢某也无法控制，堂主若是稍存小觑之心，到时可不要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叶横天正色道：“既知‘月夜斩’之名，本座哪里会有半分小觑之心？待会本座也会全力施展‘闪电神刀’，谢小兄你也要多加小心！”
谢小刀缓缓点头，道：“我死之后，请叶堂主将我的尸身埋葬在雁塔附近，那里高僧众多，也许会早日超度也未可知。”
叶横天大笑道：“谢小兄可真幸运。起码你知道自己会埋在何地？而本座还不知日后会葬身何地！”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大笑。手中酒杯轻轻一碰，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风云突变。
两道雪亮的刀光如闪电交击，爆出点点寒星。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期间夹杂着叶横天的朗声大笑。
知己难求，旗鼓相当的对手同样难求。对于像“刀王”叶横天这样的顶尖高手而言，能令他出刀已经不易，而能让他全力施展自己最得意的刀法，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而这种荣耀，又会反过来带给叶横天一种难言的满足。自从他以“刀王”之名登上“神刀堂”堂主的宝座，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酣畅淋漓地施展他的神刀绝技。谢小刀不愧是“天刀一族”中最杰出的青年高手，刀法时而飘忽莫测，时而厚重沉稳，万千变化之中令人回味无穷，果然是深得天刀精髓。
“神刀堂”和“天刀一族”之所以势不两立，除了双方的政治立场不同之外，最大的争议就在于双方对刀法的理解不同。究竟是神刀更快，还是天刀更强，这本来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但对于那些终生浸淫于刀道的武林高手而言，却是事关声威和荣誉的头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刀风呼啸，劲气四溢。
谢小刀心中暗叹。“刀王”之名，轰传天下，非是无因。这些年来，一直死死压着“天刀一族”，令“天刀一族”不敢越北六省一步，就是因为有这个人存在。而自己不远千里，也要见识一下此人的刀法，甚至甘愿死在此人刀下，就在于这个人对刀的理解，已经超越了其它所有人。当他手中握住了那柄淡青色的“碎叶刀”，他的人和刀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刀就是人，人就是刀。
要击倒这样的敌人，惟有“月夜斩”。那被称之为“天刀一族”镇族之宝的神秘刀法。谢小刀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就在于他对“月夜斩”的信心。当他感受到叶横天那如泰山般的重压，眼见叶横天踏中宫直入，一刀毫无花巧地斩在自己的刀头，谢小刀苦候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月夜斩！”伴随着谢小刀的厉声大喝，暴烈的刀气如巨龙腾跃，卷向叶横天。那一股绵密不断的真气犹如怒涛汹涌，一波又一波地汹涌而至，叶横天连换三种刀法，始终无法抵御那种怒涛侵袭，只得连退三步，方才化解那股缠绕不定的狂猛刀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逼退三步。叶横天不惊反喜，刀锋一抹，惊雷一闪，立时发起反击。这回他也不敢藏私，出手就是他最得意的绝招“惊雷闪”。这也是他的“闪电神刀”中压箱底的绝技，等闲决不轻露，以免受制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