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变灾荒外患之下，各地衙门浑浑噩噩的维持着局面，但求保住保官保命，反水的都是墙头草。
乡野治理基本失控，城内官绅富户之流才是围城之时的顶梁柱，出家丁出钱粮助守城，前提是有个带头人。
城外堡寨则有宗族大户把持，赵家邻居李家则是这种。
水渠争水事件，李家精锐家丁损失殆尽，这不李二公子在几个武把头的攒使下，呼喝各户出丁出钱粮保庄，修筑堡寨防御流贼鞑虏。
李家一声吆喝，百里抖三抖，反正缴纳钱粮从来落在他家，得实惠的都是李家。
编练民团本身就是图谋收编赵斗的人马，不过争水事件让李家颜面扫地，李二爷又是砸门破家掳掠强奸妇女的纨绔，也不敢强行征召本庄的庄丁，打个哈哈就过去了，李老爷这一点还是心知肚明的，将来若是坏事还是坏在自家人身上，真让李闯打过来，你看看这些穷鬼闹事不。
真要修补乡邻关系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李老爷自打凤阳烧陵就知道天崩地裂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二爷差人大肆张榜，鼓吹供三餐，月银二两，安家口粮月支俸两斗，逢年过节则挨家挨户发放猪肉一斤，白面十斤，酒一瓶。
李家文会五日一宴，枝蔓关系下，城内粥铺开几日也就平息了。
城内的粮食生意就是联合各家联合低价收高价卖，再说团练也可以守城顺便维护自家生意，还有一道就是设卡敲诈。
四乡八邻的秀才举人摆宴二三十桌，联络情谊之下，团练就定下来，半月功夫就凑集一千人。
各庄修缮寨墙，烧砖凿石，莫说这有个懂军事的师爷真有两把刷子，至于能不能完工就不知道了。
李老爷捻着胡须冷笑道，诸位保境安民之功，老夫自会保举进学，眼下却是要联络士人，刁民之辈要各宗各族严斥管教，城内学宫要多多联络，壮大声势。
不管这群秀才举人如何行动，操练钱粮却是消耗日盛，赵斗攒使的流言使得县城流民投奔李家吃粮渐多，各家筹集的钱粮却是不堪支付。
开拨操演都得发银钱，平日还得三餐供养，个把月的功夫，两千人的钱粮就吃紧。
各大家子侄自带本家家丁招募人手，实为团头，自家钱粮泼出去给外人却是难以忍受，李二爷的压力陡增，狠下心头搞摊派。
这年头钱粮不好糊弄，本来就是各家算计各家，洒出吃货去吃别家的，这下可好，贴老本了。
先说这大明士绅隐漏赋税钱粮，自是常态，人称一青衿寄籍其间，即终身无半镪入县官者，至甲科孝廉之属，其所饱者更不可胜计，各地闻风猬至，大僚以及诸生，纷纷寄冒，正供之欠数十万。
别小看这廪生，官给每岁膏火银一百二十两。三科不中，罚为吏。五等生员，亦罚为吏。五年期满，抚按考选，分别等次，以八九品未人流铨补，仍准乡试。岁考等次，临时发落。始知前后不先出案。又贫生无力完粮，奏销豁免。诸生中不安分者，每日朔望赴县恳准词十纸，名曰‘乞恩’。又揽富户钱粮，立于自名下隐吞。故生员有‘坐一百走三百’之谣。
清人概而言之，前明缙绅，虽素负清名者，其华屋园林，佳城南亩，无不揽名胜，连阡陌，其立身行事，徒知尚爵而不知尚德尚齿。
生员出身的明末清初大儒昆山人顾炎武曾总结道：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生员也；与胥史为缘，甚有身自为胥史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前者噪，后者和；前者奔，后者随。上之人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小有所加，则曰是杀士也，坑儒也。
明末世家实为蛀虫，大明这根二百年金丝楠木也抗不住。
眼下的赵家真是天兴乱世，不然只有逃亡入山或是举兵造反两条路走了。
太祖无视后主李煜的哀求，忽必烈也无视谢太后的哀求，历史的车轮总是那么无情。
王侯将宁有种乎，这也是赵老爷子无视赵斗同世家争锋的缘故，暗里还是觉得赵家龙庭据汴京的风光好，哪轮到一群无赖瘪三读书人的欺侮。
至少李家的文会挑起了县境对赵家的挤兑局面。
秦军北逐七百里筑长城，然耐其何？盗窥于院外，木烂百年，人心可有百年好？
汉高祖有白登之围，和亲自汉家史书始，极言亲谊，咋耐明知胡地苦，何为嫁女郎的怪圈，********的诡辩而已。
汉武唐皇洪武，逐鹿中原征漠北，一代武功。
永乐朱棣二次御驾亲征万里扫荡漠北后班师回朝时如是说，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明朝的真实写照，赵宋妥协割地一如六国做法，可叹可悲！
自晋愍帝出降，长城内外几度春秋，战无义，义无战，就事论事言，无义战可言，全凭史家之言矣。
且说《封神榜》和《三国演义》被后世奉为正史，也难怪国人数典忘祖，都是选择性遗忘的史学，茶后饭余的街坊野史和围观看乐子都是正经事，这文人骂战抹黑的事自周始矣。
顾炎武曾言，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家国沦丧，众叛亲离，此恨曷极！故帝辛****，崇祯自缢，英雄末路，无限悲凉。
汉唐雄风已逝，虏骑纵掠，宋亡蒙骑，明亦亡与满蒙轻骑。
杀一批养育一批，此所谓盛世。
大明士人贬低武人，文风不如宋之儒武豪迈，书呆子有点过头了。
数千年中国历史，盛世和治世累计加在一起，不过400年左右，剩下的都是充斥着灾荒、****和腐败的平世和衰世。
古之天下所以一治一乱如循环者，何也？
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中国帝王都是人治的信奉者，正如雍正所说，从来有治人无治法，文武之政布在方案，其人存则其政举，朕有治人即有治法。
大明士人一张嘴，驱官罢市，武将居一品也没奈何，摊派是家丁张榜敲锣挨家吆喝，对于赵家却是敬而远之，也就两个没脑子的本村秀才大咧咧的闯到打谷场呵斥赵斗要钱粮，撸袖入阵，压根不把赵斗的锄头阵放在眼里。
赵某人不得不感慨洪武造就的这帮祖宗实在是无法无天。
二天这李家老爷却亲自登门相请为总教头，说辞颇为诚恳：令郎颇有戚爷爷风范，令郎添为总教头一职，正好为本县乡邻效力；往日多有得罪，然县境动荡，各家世居此地，老夫联络大家出钱粮就为保境安民，团练是各家共同操持，巡抚衙门的标营眼下正需人手，练成之时，可勤王救驾，将来的总兵一职是少不得。
这是李家师爷的损招，用赵家钱粮缓解困境，小猴儿铁面无情势必引发各家不满，李家调解，四面和好。
赵斗看来，军法弹压操演，必会引起骚乱，干掉自个太容易，赵家压根没法调查凶手。
是以赵教头每会操必披挂晒日头，吊石锁，少不得还十日会操，对调团头对练。
李家师爷扼腕长叹道，老爷当初的教头文书差矣，戚爷爷列阵边镇，晒日头的法子就让边军胆寒；赵家小猴子打乱团头跟脚，各家咋能在一致对付呢。
赵斗闲暇不断迁移佃户入山，不料秋收一过，李家囤积的粮草引起了响马的眼红。
谁料想千骑响马上万步卒出动，几乎将世家劫掠个遍。
护院家将护送老爷子暗道溜走，战乱走过来的赵家不是普通的世家可比的。
赵家砖石结构的大院实在没啥好烧的，倒是团练屯扎李家，被围攻半个月，一仗就把周围的十年粮秣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乱世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都是爷们，赵斗也趁乱抢劫大部耕牛挽马回山。
待得响马撤围，赵斗却封山不见李家信使，也懒得去重建自家院子，待到春耕自有老爷子回去，冬春这段时间才是最考验世家的时候，不消耗底子才怪。
团练几近打废，李家已经无力应对下一次的围攻，明年的春耕都没人手，响马也会掳掠人手啊。
待到二年秋，赵某人已经将山内堡寨布设完毕，遂出山流荡。
往南是大忌讳，自从靖康之变被金军从汴州赶到江南，临安就没有过舒心的日子，末帝莴在崖山跳海。
赵家几百年就没过个好日子，欲将临安当未央，投鞭断流不言北。
韩林儿借机在黄河挑动白莲教起义，1351年五月，韩山童、刘福通等人在颍州颍上县的白鹿庄聚集了3000多教徒，打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旗帜，宣誓起义。
祖上曾经跟着起事，闹了半天都是朱家的天下，哪来的赵家的事，便逃到太行山一带过活，也不稀罕大明的恩典。
当年也曾随着家父前往皇陵祭拜七帝八陵，却是‘近闻索虏日相残，秋风抚剑泪丸澜。洛阳八陵那忍说，玉座尘昏松柏寒’。
金军刨坟毁尸，然图奈何之！
戴冠的《濯缨亭笔记》说洪武元年，郎瑛的《七修类稿》则说洪武二年，但内容相同，即元璋命丞相李善长派人到北平，索饮器于西僧，带回南方后，先葬在南京，后又移葬绍兴旧陵。
反正赵家帝陵最是悲惨。
眼下大有当年安史之乱之势，硝烟一起，一溃千里。
承平百年，民不知兵事，官不知兵务。
乱鸦谛天，遮天的黑鸦压根不顾及身边的大活人，其实也就剩下一口气。
国乱外患，死人遍地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战事接连，关内关外的打仗，催税的不要命的催，天灾人祸哪有心思种地，那就逃吧。流民成军四处劫掠，关外鞑子骑军纵掠也是祸，饿死无人埋也是常事。
你想人都在逃命，自己活命都难，还能顾得上死人。中原各地结寨自保都耐不住流民潮，更何况陕北的流贼破寨吃大户，还有官军，再有蒙古鞑子呢。
路上活人吃死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易子相食也是活命的招法。
千里白骨，万里无炊烟，饥荒流民似蝗虫，前潮空野后潮推死前潮浪。
路上招揽的乡邻越来越多，吃饭却是大难题，赵某人对于山寨的并伙没兴趣；抢粮打草谷只能是一时之急，真正还得站住跟脚开荒，世道都是一锄一锄刨出来的。
大明地理学家王士性指出：前代都关中，则边备在萧关、玉门急，而渔阳、辽左为缓。本朝都燕，则边备在蓟门、宣府急，而甘、固、庄、凉为缓。
汉胡纷争始终是历朝的边疆大患，然汉唐旧僵虽广，后世雄主有心力不殆，至赵宋朱明有华夷之辩，西周封国旧土如燕赵之地，此乃祖宗之地，又如汉唐西域、元之甘肃行省，自中唐累世胡化，南朝隔阂甚深，也难怪洪武麾下冯胜弃河州，以之为化外之地，不可守。
大唐兵锋之锐，后世可有恒罗斯之战，帝国之间的碰撞，却有陌刀的风采。
没有塞外便没好骑军，没有淮北南宋便没悍军，江南的梅雨让帝国的战刀都起了铁锈，吴越尚武之风自南宋之后便消退，让世人图奈何之。
长城边镇的扰边和烧荒回来折腾，茶马互市赚不来好马，自己的马场养不出好马，大明的骑军很鸡肋，军马不足用，其始盛终衰之故，大率由草场兴废。
《春明梦余录》所言，明初饬武之道，惟重世官；养材之方，惟练应袭。故令官舍随营操备，无所谓武举也。天顺八年，始开武举。弘治，正德年间形成定制。却也始终无定制。
你看看，无良帅无良马无良将，有点好兵都是家丁家将，累世将门那点统兵治军号令的底子也被一群叫花子兵给糟蹋的没样子。
建文无良将，自洪武以后武功没落，接连丢弃疆土，抱残守缺的架势恍若赵宋，。
民间评书隋唐俩宋武人辈出，虽是后人有夸大之词，却也写出了社会的武风盛行，大明民间大约也就《英烈传》以及僧兵团抗倭颇有传奇罢了。
也难怪鞑子数次扰边入口，中原无可战之民，尽是羔羊之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