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样的采访对那个记者有何用处。谈得非常冷淡,一点也不深入。他当然希望我谈得更多一些,可是我却不想那样做。我怕在报纸上看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因为,有很多时候,报道出来的东西是走样的。话说回来,你既然决定接受媒体的采访,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让我吃惊的是不久后,我在某文艺报上看到的一则新闻,说凯城集团和中国文艺出版社开展合作,出版一套学术文化丛书。凯城集团共向中国文艺出版社投资三百万元。我打电话问罗萌萌,她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已经好久没有上班了。她正在办理有关手续,到那个外资公司去。她说,社里很久就想出那套学术文化丛书,那些丛书的作者都是大师级的人物。但出版那样的书,出版社肯定要赔钱。现在有了企业赞助,他们当然非常高兴。出这样的书,是进一步提高了出版社的文化品牌,加深了文化积淀。
凯城集团什么时候注重文化投资了?这倒不错,说明老板周恒泰不是那种腹中无物的草包。他能成就今天这样一番事业,就说明他有过人之处,决不是浪得虚名啊。后来马青告诉我,事实上凯城这些年经常在文化上投资。比如:某个电视剧开拍,他也捐钱,只是在片尾上有“鸣谢:凯城集团”的字样;一台晚会,他也掏钱,然后在前三排的某个位置,使自己的名字紧挨着某个领导,等等。这样的事,多了。
说起马青,他有一阵子没来了。他这人,总是东边一天西边一天的,没个准。有时候,他能一整天和我混在一起,什么事也没有。有时候,忙得屁颠颠的。我能理解他,生活么。他要生存啊。我多少次劝他自己开一个公司,但他却不愿意。他是那种坐不住的人。他宁愿在各个单位之间跑来跑去的,然后赚些钱。这样,他很得意,觉得自己既有钱赚,又是一个自由人。
我喜欢他。他是我那部《掘金时代》小说中唯一一个真名实姓的人。他没有给我惹麻烦。相反,他还帮了我很多忙。
对我的抱怨,一方面他认为我是自找的,一方面又安慰我说:“你比你小说里写的那个作家强多了。你毕竟没有出逃啊。”我笑笑,是的,小说里的人物毕竟是虚构的么。那个倒霉的作家,因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牛德衡的那个公司有问题,结果牛德衡联系了一帮人,从各个方面打压他。这个作家在被打压的过程中,发现牛德衡的公司和上层人物有牵连,于是便向上面写信反映情况。
报复是双倍的。
在火车站里的那一段,那位作家的内衣口袋里不仅有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证,还揣着一本三十多页的告状书。他要上告到北京最高一级的纪律检查委员会。
“就在他刚准备登上火车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他一惊,一回头,看到的是一位警察。完了,全完了。作家不由得两眼发黑。这时,那位警察悄悄地对他说:跟我来,我有事要对你说。”
马青看过后对我说:“你搞错了,这其实不应该是警察找他,而是纪委干部。这样比较真实。你对有关事情了解得还不够清楚。”我说:“怎么是错了呢?就是公安警察。当然,你说的也没错。如果涉及到了上一层,那就是纪委干部出面了。可我现在着重写牛德衡的公司涉嫌诈骗,非法融资,所以,找作家了解情况的还是警察。”
听我这么一说,马青不响了。他喜欢在我的小说中找剌。他想显示自己不是一般的读者,而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可能比作家更聪明的读者。
他挑剌,我不介意,一来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二来他不是职业批评家。但我也是有时候满足他,有时候就不想满足他。他得不到满足,心里就有些不甘。“那么你应该多写几个。一个警察也太不真实了。你写来火车站拦住这个作家的,不仅有警察,也有法院的,纪律检查委员会的。看起来也好看啊。”
这倒也是,我同意了。
在一校的时候,我就做了这样的修改,可是,现在它却躺在新世纪出版社,没有了下文。事实上,我内心是矛盾的。想早点听到关于出版的下文,可又有点怕看到它。自从我被打了之后,现在家里平静多了,半夜里,电话也不响了,玻璃窗户也不被砸了,门缝下也不再塞进恐吓的纸条了。
平静了。
我喜欢平静啊。
我知道,要想保住这种平静,就得让小说躺在出版社里。谁知道它出来以后会不会再发生别的风波呢?我从来不把一件事情孤立地看。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凯城集团和中国文艺出版社进行出书合作恐怕不单单是一种文企联合行为。他们会不会有更深的交易在里面?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想。
一种可能是不切实际的推想。
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这样的推想,因为这只会引起别人的耻笑。一个无能的小说家,才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一切问题,也许从自身找最好。可是,我能找到什么呢?如果说到小说的质量,我相信它即使称不上是一部十分优秀的小说,也是相当出色的。
不管怎么说,凯城和中国文艺的合作看上去总是有些可疑。
罗萌萌不再提我去北京的事了。我想她的态度可能有了变化。自从我发生了那件被打事件后,她的态度就有了变化。她可能是听到了一些对我不好的谣言。我曾经想过向她解释,但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解释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要说我们相距这么远,即使是整天生活在一起,人与人之间要是有了不信任,还是照样不信任。弥补的作用其实是很小的。现在,她的心思也转移了。她现在可能一心在外资公司上。到了那里以后,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要重新开始。
我希望她能过得越来越好。
我给徐茜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我们又有一阵没联系了。一方面是我的心情不太好,另一方面我不想太打扰她。她有她的工作和生活。我没有问她后来的婚姻处理情况。我相信她能处理好。她有这个能力。
她说她爱我,只是一时的冲动。我相信她是这样。事实也是这样证明了的。当我还在医院里的时候,她看我,就再也没提起这事。而且,看上去,她的心情挺好,好像已经是感情的泥淖中解脱了出来。像她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人,总会有很多追求者,政界的、商界的、文艺界的都会有,特别是那些事业有成,四十多岁的已经离异的中年男人,会把她当成一个重要的追求目标。是的,各方面她的条件都是无可挑剔的。年轻、美丽,没有生育,此外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名声。
事实上我并不是不想追求她,而是觉得事实上可能性不大。我是有点爱她的,即使不爱她,娶她也能满足一种虚荣。但客观上,她是一个公众人物,她并不属于某一个具体的人。她可以作一个好情人,但她却并不能成为一名好妻子。
她在社会上,远比林萍要忙碌得多。
林萍那天哭着从我这里走了以后,我内心久久平静不了。忽然,我仿佛感觉自己欠了她不少。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欠了她什么,可就是觉得有些对她不起。看来她过去也想做一个好妻子的,但是客观上她做不到。她是一个喜欢自己做事的人。她希望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的确是有能力的,工作相当出色。在单位里,她颇受群众和领导的好评。对她的离婚,更多的人认为过错在我。很多人都问她,为什么离婚?一般的家庭离婚,不是性格问题,就是有一方在男女关系上存在问题。而作家是容易犯那种错误的。是不是因为W在男女关系上有问题?她摇摇头,否认了。是的,事实上我在过去的婚姻关系中,一直是诚实的。
也许,我们应该复婚,我想。这一想,让我自己的脑子一激凌,可能吗?可能性是有的,而且很大,问题是,我为什么会想到复婚这个问题呢?是因为我拒绝了徐茜,而罗萌萌又远离了我的感情?
一时的冲动,一时的冲动,我想。一定是因为内心里没有依托才这样想的。还是要再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