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正要出门,忽然接到了林萍的电话,说楠楠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问是不是到她的什么同学家去了。林萍说不可能,她过去到谁家里去总会打电话告诉她。而且,她也打电话到她的一些平时比较要好的同学家里去过了,她们都说没有见她。
我也紧张了起来,问她报警了没有。她说还没有。我说赶紧报警吧,我这就过去。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林萍那边,发现楠楠的外公外婆都在。林萍紧张得都快哭了。她单位里的一些要好的同事也在。我的老岳母不停地擦着眼泪。这孩子是怎么啦?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平时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眼看着就要放假了,她怎么会突然没有了呢?
楠楠的班主任老师听说也赶来了。她说下午学校五点四十分就放学了,比平时还早了二十分钟。楠楠是和班上另外两个叫邢海洋和聂兰兰一起走的。她们骑着自行车,在大行宫那边分了手。楠楠是顺着中山路往家骑,而她的那两个同学是住在南桥,她们顺着太平路继续往南骑。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想,出了大事了。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绑架了?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谁会绑架她呢?我马上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打电话给郭警官。电话接通了,我说我女儿恐怕被人绑架了。他在电话那边怔了一下,说:“你在哪?我过去。”我告诉他地址,请他快点过来。关键时候,我们总是相信警察。这时大家也都用信任的眼光看着我。事实上,我也是束手无策。
不一会功夫,郭警官和南亭分局的几个警察都来了。郭警官是位刑侦大队长。他先对楠楠的外公外婆说:“不要紧,你们不要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如果是被别人绑架了,一定会有电话来。到现在没有电话吗?”林萍摇了摇头。
郭警官对着那几个警察一二三四五交待了一番,然后他就陪着我们坐在屋里。他说:“如果是被绑架,绑匪一定会来索要钱物。他要什么条件,我们就先答应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先稳住他。到时候约好交钱的地点方式,一网打尽。”
屋里的气氛真是紧张压抑到了极点。
楠楠刚买来的钢琴,静静地躺在屋里的那个地方。崭新的钢琴,上面蒙了一层布。林萍教育楠楠要很爱惜它。楠楠刚弹了它不长时间。我的老岳母不知怎么碰了一下琴健,它发出的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我和郭警官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烟蒂也扔得到处都是。林萍平时是个洁癖,这时也全然不问了。
空气得的烟雾都呛得人睁不开眼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楠楠的外婆看着我。老岳父看着林萍。林萍看着我,我看着郭警官。郭警官看着林萍。
林萍在我目光的注视下,去接电话。一声“喂”之后,发现她的语气变了。不是绑匪。是她的同事打来的,问楠楠回来了没有。林萍抽泣着说:“还没有。”郭警官催她说,没有要紧的事不多聊,防止外面的电话打不进来。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
我们都变得分外的焦急。
电话第二次响起,是楠楠同学的妈妈打来的。她也在关心楠楠的情况。林萍说还没有消息。她们没有多聊,对方的家长也很着急,为了楠楠而担心。
林萍远在外地的哥哥也打来了电话,关切地问楠楠情况。我的老岳母这时已经泣不成声了。我让岳父带着岳母先回去,郭警官也努力劝说他们回去,可是岳母坚持不回。她说回去也睡不着,心里更加不踏实,还不如就在这守着。
楠楠的班主任老师向警察们描述出楠楠那天的穿着。楠楠上身穿一件红色的棉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脚上是一双高帮运动鞋。她骑一辆天蓝色的跑车。
林萍向郭警官提供了一张楠楠近期的照片。圆脸,大眼睛。
我记不清那个晚上我一共抽了多少支烟。一支接一支。我从来也没有像这样疯狂地抽烟。可是,这种疯狂地抽烟,并没有缓解我的紧张情绪,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急躁和紧张。我神经质地想到楠楠可能已经遇害。
如果我不和林萍离婚,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想。随着黑夜的一点点深沉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越来越确定,越来越坚强。是的,责任在我。母女俩在一起,总是成为绑匪们容易注意的目标。有个男人,他们就会有所顾忌。如果楠楠有三长两短,全是我的错啊。
郭警官问老师,楠楠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良的朋友?班老师摇摇头,说楠楠一直是个好学生,学习用功。她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也都是成绩很好的孩子。上进的孩子,容易结成一个小圈子,有利于竞争。
“你们有没有什么仇人?”郭警官又问林萍。
林萍也摇了摇头。
郭警官没有问我,只是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把我拉到屋外,对我说:“如果是绑匪,问题可能倒好办些。就怕不是绑匪……”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用目光紧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我知道,他把我上次被打和这次楠楠被绑联系在一起了。
这倒是非常可能的。
我的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一夜就那样过去了,当我们看到屋里一点点变亮的时候,光线越来越明朗时,心中的希望却并没有一点点地上浮起来,相反,却越来越沉重。这一夜,那样的漫长,我感觉就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它是那样的难以煎熬。一种种不测像演电影一样,从我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我在精神上都快垮掉了。
可是,我却坚持着。如果我垮掉,那么林萍一定更加不行。有一段时间,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捏出了一手的冷汗。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啊,可是她手里的冷汗却不停地往外淌,好像我的手就是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她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的眼神里却全是恐惧和绝望。过去,她在单位里的坚强和能干全不见了。
女儿是她的生命。她宁愿为了女儿的安全而去死。我也愿意这样。我想:让女儿安全地回来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贡献上去。
一点确切的消息也没有。郭警官身上的手机开始还不停地响一下,都是他派出去的那些人向他汇报情况。各个派出所都通知协查了,没有走失的学生。事实上像楠楠那么大的孩子是根本不可能走失的。他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在做各种努力和尝试。也没有什么相关的意外交通事故。昨夜在溧阳高速公路和城南郊区铁路道口发生了两起,一位伤者是郊区红花镇西塘村的三十岁农妇,另一位亡者是安徽来城里打工的五十岁农民。
每个人的脸上都菜青色。
一些人回家去了。我们向他们表示了感谢。又一些人来了,探听消息。他们陪着我们。郭警官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楠楠学校的一位副校长也赶来了,他也在为楠楠捏一把汗。
早晨九点一刻,马青来了。他是刚刚听说。他向我询问情况。我就哑着嗓子把情况大概向他说了一下。他问:“一点线索也没有?”我摇了摇头。
“不要急。这种事急也没有用。”他安慰林萍说,“即使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楠楠被人绑架了。也不要紧。绑匪没有拿到钱,他们是不敢害楠楠的。”
他这一说不要紧,倒是把林萍弄得大哭起来。我怕林萍的哭声吵醒郭警官,就一把揽住林萍,把她抱在怀里,哑着嗓子轻声对她说:“别哭别哭别哭,我们再等等。”
市公安局的一位领导――赵副局长也来了。他同我握了一下手,又和林萍握了一下手。在马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看那样子,他和马青很熟。郭警官向他汇报了有关情况。赵局长对我和林萍说:“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楠楠现在还没有出危险。她只是可能被绑匪绑架了,藏在一个什么地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绑匪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通知你们付钱赎人。现在是过去几个小时了?”
郭警官说:“根据情况分析,楠楠是在昨天下午六点一刻左右失踪的,现在是九点半,大概是十六个小时。”
“安排一下监听打进来的电话,所有的电话。”赵副局长对另一位市局的同志说。
那个同志听了,就走了。
赵副局长又对另外几个同志吩咐了一些什么事情,好像是要求监视谁谁谁什么人。那几个同志听了安排也纷纷走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
我的眼睛开始充血,两只眼球麻木得疼痛起来,不时地突然像针剌一下。眼泪开始往下流,热热的,我感觉那不是眼泪,而像是血。
手脚是冰冷的。
大脑里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会,我都快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只能消极地等着,这让我都快发疯了。
“电话不一定打到这边,也许会打到你那边呢。”马青突然对我说。
我一怔。是啊,怎么不早说?赵副局长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和林萍。我赶紧说:“我和她们不住在一起,我另有一处房子。”
赵副局长赶紧跳了起来,对郭警官说:“你留在这里。”然后用手指着我和马青以及另一个警察,“你、你、你,还有你、你跟我过去。”
脚步纷乱。我们冲也似地下楼,然后迅速钻进了一辆警车。
警车一路尖叫着,向我的住处开去……
手颤抖着打开了门,然后一起冲了进去。
屋里静静的。
一时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
电话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副局长打电话,“对,对,对,你查一下,看看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有没有什么电话打进来。这个电话是――26174096,对。”
我们等待着。
电话查清了,打进来的有三个,两个是本市的,其中一个是报社的,一个是作家老刘,另外一个是北京的长途,我不熟悉那个号码,可能是什么杂志社和出版社,我也无心去查。管他呢。
这就是说,仍然没有什么线索。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平白无故地流了过去。这样的时间,真的是一点价值也没有。我的心里像着了一团火。
马青在厨房里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我们就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封信冲了出来。那封信其实就是从外面的大门底下塞进来的,可是我们一起进门的时候,它却被擦鞋垫撞挤到厨房里去了。马青进厨房去找水喝,一眼就看到它躺在地上。
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上面是用蓝色的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这样几个字:W作家:你的女儿在我们手上。要人,请拿钱来。
接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索要者的姓名,没有索要的具体金额,也没有索要后的联系方法,接头的地点。
赵副局长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可能是想看出点什么名堂。可是,研究了半天,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给林萍打电话,颤抖着声音告诉她,楠楠是被人绑架了,因为我的家里发现了一封勒索信。
林萍脸色纸一样白地赶了过来。
她看着那张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肯定还会跟你联系的,”赵局长看着我说,“从这封信分析,罪犯的文化水平不高,可能只有小学或初中文化。你认不认识这样的人?”
小学或初中?我哪有这样的熟人?我摇了摇头。
“按理说他肯定是熟悉你的,因为这封信是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他知道你的住处。一般人是不会知道这么详细的。”赵局长说。
林萍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可是,会是谁呢?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在我的圈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