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萧家演武场上,原本是人声鼎沸,却在一刹那间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那树梢上的三两只雀儿偶尔不合时宜的叫上几声。
一众武团弟子面面相觑,好一会才发现那声音来自何处:只见空地另一边,一个半脸红痕的少年,正在对着一头黄色的大狼狗高声叫喊着。
“你这畜生,怎地听不懂人话!再叫!再叫就让阿秀姐把你炖了来吃。”
不是阿丑还能是谁?
萧玄喊得有模有样,只是那眼里哪有半点怒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再看那大狼犬,蹲坐在地上,貌似一脸无辜的模样,只有尾巴在那摇摇晃晃,不见它有任何想要咬人的动作。
反观独孤山庄的三人,独孤宇那本来略显白皙的面颊早已涨成了赤红。铿的一声,身后一柄长剑出鞘入手,狂怒道:“小畜生,你在骂谁?”
便是那脾气尚可的齐清延,此刻也是沉下脸来道:“这就是萧家堡的待客之道?”
萧玄闻声回过头来,佯做不解道:“咦?我在和这不听话的大黄狗说话,这位英俊公子为何如此生气,需知我辈习武之人讲究平心静气,如此发怒可是大不利啊大不利!”
那认真的模样,却让人忍俊不禁。狗怎么能听得懂人话?
“咯咯,大哥你听见了没?人家瞧不起你呢。”那一直沉默不言的独孤嫣然早已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袖上缠着的一段粉色长绫也是随风乱舞。
听她如此一说,独孤宇怒焰更盛,剑刃一指,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成为一名武者?”
萧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配不配,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好!就让我看看你这小子有什么嚣张的资格!”
到了此时,齐清延也不想阻止自家的大公子了。一来,这萧家堡的小子着实让自己不满;二来,此刻正有了堂而皇之向萧家堡“施以颜色”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且慢!”申奕风见独孤山庄一方已欲动手,忙道:“这名萧家弟子今天才入武团,不过力境一重的修为,听闻独孤庄主的大公子早已是力境四重的高手,二者相较,未免太不公平,萧峰,你替阿丑领教一下独孤公子的武技。”
“是!”
萧峰得申奕风如此安排,不免得意,心下暗道:“阿丑那小子还妄想找回面子,今日便教他看一看什么叫白日做梦!”
这个一向自傲的年轻人,自从被一个在他看来连一粒微尘都不如的少年“威胁”过之后,就一直无法不去想这件事。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彻底让对方屈服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到来了。
“不用了,就让我替我哥出手罢。”就在此时,那独孤嫣然忽道。
齐清延讶然道:“二小姐,这怎么行?”
萧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而是望向申奕风,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只能心有不甘的退了回去。
独孤嫣然俏皮的笑了笑,道:“怎么不行,我才是力境二重,和一重差的不是太远,免得日后有人输了还在背后说我们独孤山庄仗势欺人,大哥你说呢?”
独孤宇对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妹妹却是出奇的有信心,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那你呢?不会觉得我是在欺负人吧?”这话显然是对那个丑陋少年说的。
萧玄却是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叹道:“不敢有意见,其实萧家武团弟子个个都是好汉,我不过是在萧家堡混饭吃的路人一名,算不得什么,岂敢和独孤公子比试。”
独孤嫣然莞尔一笑,伸出手来虚空一划,袖上长绫便似活了一般游向半空之中。再见她莲足一踏,一连七步,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那长绫之上。瞬息之后,便自半空中落下,恰好落在了演武场的空地中央。
这是一种独孤山庄前辈流传下来的极高明的步法,由一个不足豆蔻年华的少女使出,却好似舞蹈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从独孤嫣然踏出第一步开始,萧玄已经紧紧盯住了她全身的每一个动作。从实际的心智上来说,他不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是一个双手沾满了血的狩猎者,他当然会用全部的注意力去抓住对方的所有特质。在此刻,他的对手,是一个少女,或是一头猛兽,已然没有太大的分别。
萧玄对于独孤宇的反应,可以说是出于本能的厌恶,但他并不担心自己这样出口戏弄对方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独孤山庄的人再如何嚣张,再如何愚蠢,也不会在萧家堡内弄出人命,即使自己应下独孤宇的挑战,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反倒是于他自己来说,先天魂力觉醒不过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实战中试一试它的威力。
究竟,它能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期望?
“你用什么兵器?”
“兵器?”
“总不至于,你想要空手对付我这‘云锦霞绫’吧?”
萧玄此时才回想起,自己身无一物,何来什么兵器。
“那就随便什么兵器吧。”
围观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叹,随便什么兵器…岂不是什么兵器都很擅长?
独孤嫣然秀眉一扬,眸子流露出某种别样的神采来。而在场诸人的心思则各有不同:申奕风所想的是,自己一直不太明白百里曦为什么会特别准许这个“貌很惊人”的少年加入武团,不过适才他妙言替萧家堡解了一围之后他已经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此刻,他到底是有所侍还是年少无知呢?
齐清延和独孤宇所想的就要简单的多了:这小子,太狂妄了!
萧玄无暇去想他们在想什么,他左顾右盼,终于在脚边发现了一根…树枝,还是顶端分成两杈的那种。他看了看手中的树枝,紧紧握了握又松开,接着又高高举起,似乎那并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一柄绝世神兵。
“就这个吧。”
“希望你不要太让本姑娘失望。”
“会不会失望,一试便知,而且…”萧玄抬头一字一顿道:“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只听得一声清吒,独孤嫣然五指抓出,那云锦霞绫入得手中,通体泛出淡淡的红光来,不再是一副副软绵绵的模样,而是变得笔直,犹如一杆长枪。
蓝衣少女并指成掌,轻轻一推长枪底端,那长枪便如脱弓之箭,向萧玄疾驰而去。
反观萧玄,不慌不忙,挥了挥手中的树枝,不向后退,反而双腿用力一蹬,朝那独孤嫣然闪去。
电光火石之间,长枪刺到,萧玄单臂频挥,树枝连刺三下,每一下都只是轻轻点在了枪身头尾中间的位置。但就凭这貌似轻描淡写的三下,萧玄已大致明白了这长绫所化之枪的力量多少、速度几何。
实实在在的,比自己要超出很多,正面被击中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轻描淡写似的几下接招,缺已经教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看似轻轻一捏就会碎掉的枯树枝,怎么能抵挡得住实实在在的长绫?
萧家武团四位副团首之中,申奕风乃是最精于使剑的一人。以他的境界,不难看出,萧玄完全是以木代剑,招招都是剑意,而且,他的剑路十分精湛,每一处使力都避去了与对方的硬碰。
那少年的“剑法”行云流水,手中的树枝舞得愈加顺畅。几下眨眼之间,刺、劈、撩、挂、点、崩、截,这些剑术中最基本却是极难精深的招数都已被他使了出来,教人眼花缭乱。
那长绫擦着少年的手臂而过,将那本来打满补丁的衣裳再撕出了一个口子。二者相错之时,萧玄单脚一转,整个身子一侧,堪堪避过了锋芒。
再一转身,香风扑鼻,已见那少女一跃而来。
云锦霞绫一端入了主人手中,便再恢复先前模样,却是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向中心的萧玄收拢而去。
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萧玄依然没有选择退避,而是闪转腾挪,直接向那少女而去。
长绫再度变幻,犹如巨蛇般蜿蜒而行,直向萧玄扑去。
轰的一声,阵阵劲风夹杂着漫天黄土在空地上四散开来,原本萧玄所在的位置已被轰出了一个大坑。
在场的诸人,多数紧紧的盯着场中的二人,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连方昊在内,不少人为阿丑捏了一把冷汗。只有申奕风和那齐清延,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少年的步法,似曾相识。
已有人嘀咕道:“那树枝怎地如此坚硬,这样打都不断?”
见那粗布衣衫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速来淡定的独孤嫣然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慌乱。不及多想,已是双手齐动,那云锦霞绫的速度陡然增加了一倍。
不过已经太晚了,下一刻,她几乎已经听到了萧玄略有粗重的喘息声。
两人的眸,此刻只不过一指的距离,很近,但又很远。
那布满可怕伤痕的脸已不再吸引少女的目光,她看到的,是那一双异常从容、如此通澈的眸,不知道有多少过往沉淀其中。
她闻到的,是泥土与汗的气息。
独孤嫣然身为独孤山庄庄主之女,除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之外,从未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靠近过,但她却连女儿家最基本的娇羞都忘记了,竟然在与人交手时出了神。
当那根树杈轻轻一点在少女的右肩时,萧玄淡然一笑,齐清延无奈的则摇了摇头:这丫头,还是与人交手的经验太少。自小娇生惯养的独孤家的小公主,天资倒是上乘的,对魂力修炼的领悟也极快,只不过玩心太重,不肯在习武上沉下心来,山庄里每一个教过她的武师都拿这个庄主千金没办法。
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换上另一种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模样“不同一般”的少年:他的修为虽浅,但心境却深的可怕,而且那使剑的技巧并非两三年内光凭修习就能领悟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尤其是那以木代剑的手法,绝不是急中生智疑惑巧合之类。不谈两人境界上的差距,“云锦霞绫”是独孤山庄的鼎鼎有名之异宝,在魂力的催动下,甚至能在短时间内在离开主人操控的情况下击向对手,这个貌似孱弱的少年…不简单。
申奕风见此情形,终于松了口气,对阿丑不禁生出点别样的想法来:或许,团首真的是有先见之明的。
寂静的演武场上,长绫舞起的灰尘渐渐落定,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叫好声。武团弟子们,无论是修为比萧玄高的,还是相差仿佛的,看他的眼光都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丝敬服的意味:在这之前,每一个萧家武团弟子都知道阿丑这个名字,今后依然是,只不过需要以一个新的理由去记住了。
没有人注意到,笑容在少年的脸上凝固,就在一片惊呼中,轻松赢得一场对决的阿丑慢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