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晦明光暗没有一个定性。自是傀儡也是有着百般的心思。
明明刚进入十一月,天气却冷得让人骨头都疼痛麻木,依然不能改变每日应该做的事。粗衣麻布裹身的农妇抱着一个比她肥胖的腰身还要粗的木盆,闭紧嘴巴快步走出后院的小门儿来到了清水河边,洗衣服。
索维娜一直不明白为何教堂里除了修行的出家人之人外,还有这么多的平民百姓,他们在这里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反而像奴隶般的服侍着所有的出家修行之人。动辄打骂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去视若珍宝地不甘放手?
“你在院子里站很久了,进屋吧,别冻坏了身子。”弗林雅从房里取来一件外衫给索维娜披上,索维娜挪动脚尖微微侧着身,轻轻拉住弗林雅的手。
“你相信这世上有诅咒吗?”
弗林雅脸色难看了几分,索维娜笑了笑,没再说这个,转而又看向天空,似长长叹着气,“应该要下雪了吧。”
“这雪落不下来的。”
弗林雅翻起白眼,瞋着索维娜,“别把这些放心上,波利大人本就不是什么德善之人,会有此结局,与你有什么关系。倒是皇后病重,你这次入宫之行,怕是推不掉的了。”
连爽朗的弗林雅也有这样一面,或许活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学会掩藏,掩藏真实还是掩藏虚伪,都在于心。
“巴西尔陛下仁善谦和,深受崇敬。他亲自来请你,你若拂了他的面子,往后的日子怕是麻烦不断。”
索维娜吃愣了一下,随即掩嘴笑起来。巴西尔二世仁善谦和?这是她目前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一生都在争战中度过的男人,杀人如麻,而且为了利益可以出卖自己的亲人,这样一个帝王,在他的子民眼中竟然是仁善谦和的人,索维娜真觉得好笑啊。
“人家很严肃的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弗林雅撅起小嘴儿,不悦的瞪着眼睛都要笑成了月牙儿的索维娜。
“你放心,巴西尔陛下仁善谦和,我自然不会没事去招惹他,引起公愤。呵呵,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宫去啊?”
弗林雅一听索维娜邀请自己一起入宫,那碧色的眼珠子璀璨得像绿钻石。索维娜微微笑着,猜到弗林雅也想去,看她这反应,越发明显了。
“我就不去了,波利大人的祈福礼需要人手。你早去早回,给我带点好吃的就可以了。”
两人话没说完,三五位嬷嬷跺着碎步快步来到索维娜面前,朝索维娜深深鞠了一躬,领头的老嬷嬷颤抖着冻得红肿的腮帮子张了张嘴,低沉着道:“陛下的马车到了,您快回去换衣服吧。”
“知道了。我先走了。”
弗林雅愣愣的点点头,看着索维娜被这几个嬷嬷拥簇着离开。她还是离开了索菲亚教堂回到了属于她的天地,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
索维娜回到小房间,房里有不少的嬷嬷在捣腾她的衣橱,这倒是让索维娜有点不舒服,却没有责难于他们,她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一个力壮的嬷嬷趴在地上,从床下拖出了一只红木的箱子,那只箱子上点缀的图案是金色的,像镀上的黄金勾勒出来的图腾。
嬷嬷打开箱子,取出一套蓝色的长礼裙轻轻放到床上,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布”。
一滴冷汗从索维娜额头上滑落,嬷嬷拿着那件小衣服靠近她,她当然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换作以前的那副身躯这种东西根本用不上,但是现在这个有点发福的身体,想要塞进那件礼服里,必须……
“好、好了么?”索维娜提着气丝毫不敢松懈,怕呼吸的动静大了,衣服会撑破掉。
“好了,殿下您近来瘦了。”
“……”
胖的人在这个时代还真不好活下去。
嬷嬷取来厚实的狐裘披风围在索维娜身上,索维娜管不了许多,一心一意调理着呼吸,生怕撑破了衣服。
她调整好呼吸后,妆也画完了。被嬷嬷们前呼后拥地推出门,门外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候。马侍搬来木阶梯放在门前,倒不是要索维娜立刻上去,而是车上的人要下来。
身边的嬷嬷们都弯腰低头,索维娜可不敢像他们那样把腰弯下去,衣服会撑破的。
冷风卷过,纵使是披着狐裘,索维娜还是感觉到了寒冷,得得瑟瑟地稍低下头,宛如迎风独立的寒梅,清高之余也有几分孤独。
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把头再往下低一点,才缓缓抬起来,有些好奇地从下打量了巴西尔二世一番。
一代枭雄究竟长什么样呢?
上帝很喜欢开玩笑,而他们是他手中的玩物,没有办法去反抗,谁也不能去反抗命运。尤其是毫无痕迹可寻的宿命。
索维娜跟着巴西尔后面由嬷嬷扶着登上了马车,车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两人面对面坐着,直到马车缓缓动了,索维娜才抬起头望着他。
“好久不见。”
“嗯。”
僵局了。
“没想到会是你。”两人异口同声想打破僵局,怎料……
索维娜勉强的撑起笑脸,轻轻道:“你也相信诅咒吗?”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是她第一个朋友,是像哥哥那样温柔体贴的人,他像个梦,让她不敢相信他存在过,而他真的存在着,又一次与她相见,却——
“我并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只是听说您治好了不少患疑难杂症的人。”
“您能相信皇后殿下是得了重病而不是被我诅咒,我很荣幸。”
“我母后身体本就不好,想必您是看出来了才会说那句话。诅咒什么的,要是真的管用,这个世界应该最先被毁灭了。”
“若所有人都如陛下这般明理,国家会更繁荣的。”
索维娜又不太想和巴西尔二世说话了,额,她还是喜欢称呼他——奥克特里。他应该听得出来,她说的话几乎就是他所教她的那些语法拼出来的。一些很学术的词,她发音很不准呢。
“一月不见,您又能说希腊语了,我为您高兴。”
“还要感谢您教了我简便的方法,您请放心,我定当治好皇后殿下,报答您的帮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陛下您,聊天。”
“十一月中旬我和父亲陛下会再去索菲亚教堂接受为期一月的洗礼,希望可以再与您畅谈。”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多说。
一个精通音律、学识广博的温柔绅士,为什么是那血腥暴.力,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为什么他是巴西尔二世……
索维娜扭头看向窗外,宏伟的宫殿已经露出了它刚毅的轮廓,容不得她细细看,冰冷的深褐色高墙像僵尸一样跳进她的视线。
跳的不是墙,而是马车。
接下来的一段路,索维娜本能的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扶手,连坐在她对面的奥克特里都是一脸惨白而茫然。
车外拉车的马匹的嘶鸣声在高墙之内不断折回,声音层层叠叠仿佛又很多马在哀鸣。
这样的颠簸,让索维娜一度以为自己坐的不是马车而是没上保险的轿车,还是坐着它下楼梯。
车终于不再颠簸振颤,像是时间都停止了一般。索维娜靠着奥克特里温暖的胸膛,如同受到恐吓的小兔子。
奥克特里一手护着她,一手掀开了窗上的帘子,驾驶马车的车夫小跑过来仰着头神色慌张的道:“陛下饶命,送货的马车有一匹马失控了,撞了御车。拉车的御马冲上了石阶侧道,惊扰了陛下和公主,请您饶命。”
“没事。”奥克特里摆摆手,低头又对索维娜轻声道,“我们先下去吧。”
奥克特里扶起索维娜,推开了车门,他先跳下车,转而抱住索维娜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两辆车的马夫们得瑟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有一个马夫身上还流着血,是被皇家马车车头上的金器给刺伤了,庆幸现在是冬天,若换作夏天时节受这么深的伤,肯定是要溃烂的。
“都起来吧,他受了伤,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冷静的看着奥克特里处理完这起意外事故的索维娜,对他仁慈的一面颇佳赞赏之际,一个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总觉是少了些什么,亦或是周边高一丈有余的褐色城墙散出的威压,压得她不舒服吗?
马夫安抚好马匹,将偏离正轨的马车拉回正道,他们继续向皇宫前进。
金碧辉煌的宫殿近在眼前,索维娜随意瞟了一眼迎上来的宫女,大概有三十人,他们低着头不敢与主子对视,和奥克特里说话还好,有几个位分高的还抬起头来,索维娜就只能看着他们的头顶。
感觉他们更惧怕她。
“您先去客院休息一下,我回禀了母后再请您为母后诊病。”奥克特里说完,立即有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围住索维娜,拥簇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奥克特里早就遣人布置好了客房,他心思细腻得让索维娜不由得质疑他真的是巴西尔二世吗。
那个房间很漂亮,更是宽敞不已,金杯玉器,珍珠翡翠,触目皆是。这样的富丽堂皇,索维娜倒也习惯,米切尔公爵的公馆并不亚于此。
“准备热水和宽松一点的衣服,我要沐浴。”没有半分客气,索维娜提着裙摆走向床边,没想送她过来的人连门都没进,就消失无踪了。
“你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里么?”索维娜盘算着自己换掉这身衣服,可换的衣服没找着,迎头却差点撞上了从外而来的华服女子。
这位小姐索维娜不陌生,是波利.欧克图斯的大弟子,长索维娜两岁,是巴西尔二世的姐姐,狄娜公主。
“公主早。”
“省省吧,我可受不起你的礼。”
狄娜冷哼着,坐到软椅上兀自玩起了手中的秀娟。
“公主何时回来的?”
“少假惺惺的,一口一声公主,你是想说什么?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也跟你一样不知礼数,尊卑不分。”
见索维娜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狄娜扬起了下巴。
“哼,倒也是啊,我是嫡出的公主,我父皇约翰一世乃是稀世奇才,岂是你父皇可比,更何况——你连庶出都谈不上。想那古德王爵也真是啊,自己儿媳妇生了别人的孩子,他还宠若掌中宝贝。”
狄娜嘲笑着索维娜,想以这满眼的讥讽之色扎疼索维娜,索维娜听着糊里糊涂的。倘若不弄清楚真正的索维娜.玛克西摩斯的身世,她在宫中恐怕真要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