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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吴仁宝志不在当官,但当官才有造福群众的权力。现在,他恢复了属于他的权力,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官,但有没有这个权力还是很重要的。他不再为形势所迫做地下工作,又可以在阳光下,甩开膀子大千了。主攻方向仍然是农田基本建设。

一九六八年,对华西来说是个重要的年份,这年秋天,吴仁宝第一次北上大寨,见到了他心仪已久的老英雄陈永贵,所见所闻,让他强烈地感受到大寨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改天换地的英雄气概。从比照中,他找到了华西与大寨的差距。关键在精神状态。大寨行更加坚定了他战胜困难、实现十五年远景规划的信心。他的心中像装了一台鼓风机。回到华西,他谈体会,谈差距,鼓干劲,逢人必讲,逢会必讲。

“……不怕土质劣,就怕干劲小;不怕条件差,就怕志气短;不怕底子薄,就怕不创造。土质劣,发扬大寨精神,就能实现高产稳产;条件差,只要鼓足干劲,就可以改变生产面貌;底子薄,走大寨之路,就可以由穷变富。”这就是他讲话的主旨。他讲得很多,也讲得很细,但是“走大寨之路”这几个字始终不离嘴边。尽管后来,咱们国家有人对大寨这个典型提出质疑,但吴仁宝的看法,却始终没有动摇。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寨对华西的影响比某些红头文件还要深远。

吴仁宝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说了,就要做到。他跟支委会一班人研究,并征求社员的意见,确立了今冬明春农田基本建设的任务:建造一座电灌站,修筑一条一千多米长的灌概总渠,平整一方六十多亩的格子田,填掉八处河塘,建造五个集体养猪场。同时兴建八十多间社员住宅,陆续扩建华西新村。划算下来,整个工程达十一万二方。

任务是相当艰巨的,没有捷径可走,惟有干。在吴仁宝带领下,全村男女老少全都上阵,你追我赶展开了热火卓月天的劳动竞赛。

建电灌站,得下河,要在刺骨的冰水里砌石头,吴仁宝毫不迟疑率先跳了下去;修水渠,要从一二里路外的荒土墩挑土,吴仁宝率领一批青年,个个是两百多斤的担子。田野里红旗猎猎,号子嘹亮,端的是一幅动人心弦的战天斗地图。

不好,吴仁宝一个趔趄,人未跌倒,腰却扭了。大伙儿劝他休息,他说“没事”,忍着伤痛,旋又喊起号子,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夜里十点多钟才收工。回到家不一会儿,党支部副书记吴岳歧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劝他快去医院治疗,休息几天,等腰伤痊愈再干。可谁也没料到,翌日一早,工地上又出现了他的身影。

吴仁宝在田间劳动俗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党员,党员看支部。吴仁宝作为党支部书记,这样拼命干,社员群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个都豁出去了。仅用了一周时间,便高标准、高速度地修筑起一条横贯东西,穿越大小九处河塘的千米灌溉总渠。

华西人拼死拼活地干,是追求富裕,追求理想,这本应受到鼓励和赞扬。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有股阴风扑面而来,说什么华西是“做煞大队”。自己因循守旧,按部就班,靠等、靠、要过日子,对真枪实弹干社会主义的华西却作践、诋毁,人性怎么会如此恶劣呢?

“过去,我们搞规划,被说成是‘吹牛大队、吹了吗?华西的变化堵住了一些人的嘴,还有人这样说吗?没有了。如今,又变了花样说我们,真不知这是出于什么动机。”吴仁宝对社员说,“不做,能过上好日子?不做,能改变村容村貌?他想说就让他说,听见蛤蟆叫,就不种水稻吗?我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话是这样说,可事实上,这种诋毁还是产生了很坏的影响。有一阵子,出现了准备嫁到华西的外村姑娘纷纷退婚的现象,华西的小伙子娶不到媳妇。在这当口,铁姑娘赵毛妹第一个站出来,嫁给遭到退婚的华西青年赵福元,证婚人便是吴仁宝。此举对“做煞大队”的怪论是个有力的回答。华西村的青年男女配对结合的事相继出现,改变了社会风气,振奋了干群精神,大伙儿更加努力地投入到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中去。经过几年奋斗,华西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到一九六九年,粮食亩产一千四百二十三斤,总产一百一十万四千九百四十一斤,向国家出售商品粮四十二万四千四百八十二斤,人均分配口粮五百九十斤,人均分配现金一百三十元。华西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贫穷的华西,而是名声在外。一九六八年,省内外就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它大步走在全国农村的前列,被誉为“江南大寨”。

也就在这一年,在缺资金,少原料,无设备,无人才,车、钳、刨一样没有的情况下,华西创办了一个生产丝攻(螺丝帽的模具)和扳牙(螺丝的模具、为农业服务的“五金加工厂”。

说起这个“五金加工厂”,倒是颇耐人寻味的。

它建在村西偏僻的激池河旁。从筹备到投产,也不过只半年时间。这当中的千辛万苦就不去提了,好歹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丝攻、扳牙一只只、一批批生产出来了。

可由于市场需求量不大,前景并不乐观。吴仁宝犯愁了,赶紧做市场调査,很快,瞄准了七三型挂机船上的齿轮。江阴周边有长江、太湖、阳澄湖,不少乡村处于河网地带,使用挂机船相当普遍,齿轮是船用部件,产品供不应求。吴仁宝获得这个信息,即决定大批生产这个产品。但难题出现了。跟生产丝攻、扳牙不同,它必须釆用精密脱蜡浇铸工艺。要浇铸,小钢炉是必备的,否则,免谈。吴仁宝派人出去四处求购也未能如愿,只好土法上土法上是中国乡镇企业发展初期的普遍做法他们搬来水缸做炉壳,买来耐火砖砌炉壁,一座小钢炉矗立眼前(农耕文化的痕迹依然在起作用只是,浇铸前,还有炼钢、配料、蜡壳涂料等一系列关键技术有待解决,怎么办?

吴仁宝不等不靠,和“工人”们一起胃着酷暑高温,赤膊上阵,日夜坚守在高炉旁浇铸,眼熬红了,腿灼伤了,都动摇不了他们的决心。在县钢铁厂技术人员的指导下,掌握了配料技术。符合质量要求的齿轮,终于从华西源源不断地销往各地。自然,钞票也源源不断地流进村来。集体收入增加,积累增长固然可喜,而尤为重要的是更加坚定了他们兴办社队企业的信念。光靠农业,华西是富裕不起来的,说富,也是小富,不是大富。工业化是必由之路,一直要走下去!就在五金加工厂办得热火朝天之际,苏州地区要在华西召开农业学大寨会议〔时江阴县行政区划隶属苏州地区,不属无锡市〕,会期三天,来的是地区各级领导,几百人哩!人多眼杂,其中还有随行的媒体记者,都是些嗅觉特别灵敏的主儿,华西五金加工厂是“地下工厂”,倘一旦被发现,捅出去怎么办?

“办工厂是资本主义,眼下正在批哩!如让人家发现,不说我伲华西在搞资本主义吗?”有人担心地找到吴“我从来就不认为办工厂是资本主义。”历练丰富的吴仁宝捏着半截烟头笑眯眯地说,“我伲办厂是要增加集体收入,加大农业投入,又不是让人参观的。”“可来的人那么多,能逃过人家的眼睛?”“哎呀,临时把它关了不就得了,工人放假。等开会的人都走了,再开工。那时,给我加班加点,把‘损失’全补回来。”吴仁宝成竹在胸。

现场会如期召开,与会者有足够的时间走遍华西的家前屋后,沟沟坎坎,而坐落在村边烂泥地一侧的几间破房子,不见牌子,大门紧锁,道路堵塞,树枝摇曳中,有一股逼人的萧飒之气,仿佛是一处被世人遗弃的角落。就这样,吴仁宝以他的智慧与狡黯,以最简单不过的办法,掩盖了事物真相,瞒过了与会的各级领导与捕风捉影的记者。等他们离开,憋足了劲的五金加工厂便又热气腾腾地忙活开了。

荒唐年代出现的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由此,也足见中国农民真正走上富裕之路是何等艰难。财力的紧缺同然是一个方面,而荒谬思想的束缚更让他们难以施展。吴仁宝有过“顶”的教训,他的“瞒”与“骗”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上面给逼的,管它啥“资本主义”不“资本主义”,只要能增加财富,能让华西富起来,怎么对付这些连自己也搞不清啥是“资本主义”的领导都行。

该厂自一九六九年创办,至一九七八年,总计实现产值二百九十六点三五万元,创造利税一百十五点零三万元,使华西人均分配由一百三十元上升到二百二十元。

像五金加工厂和此前此后的一批乡镇企业,因为有其强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地下工厂”大的生命力,它们的萌芽、发展、壮大,在苏南遍地开花,后来被经济学家们总结为“苏南模式”,是中国农民的伟大创举。吴仁宝和华西农民参与了创举的全过程,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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