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大街尽头的叉道，一道通往青龙街，一道通往朱雀街。街与街的相连转角处，一张嵌了边的布告前围着几个人，秦烟站在人群后，见那布告上勾勒着一张满腮虬髯的面像。
散发张须，偏偏长了对细长凤眸，华光内敛，透着深沉。旁用朱砂题着悬赏二字，细看内容，上写此人乃榆树林血案的元凶，已潜入京都，遇者报之重赏，或可就地杀之。
细眉轻拢，那日伏击除了她之外明明没有活口，这个人又是从哪个嘴里供出来的？况且那批人训练有素，一经得手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哪里还能这样留个面孔来给官府通缉。看来是朝廷迫于民众压力而衍生出来的产物。
自古官场都一样。
一直步行至朱雀街，她记得九翁提到过此处有一特色的茶馆，如何特色，那老头神秘状捋须叹气，只道此间只可身临其境方能体会其妙处。
她自然而然的联想起藕臂香肩的声色行馆，大叹这老头为老不尊，狎妓为乐。
迎面的小乞儿蓬头垢面，鬼鬼祟祟往她撞来，她状似大而化之的与其撞个满怀，那乞儿低头快步拐入一道暗巷不见踪影。秦烟勾唇笑了笑，这一手，何其拙劣，当年她流落街头时，可比这高明的多。
当年啊……遥想当时年幼，无路可走混街头的悲壮岁月，一切，似乎很远了。
袖里的钱袋纹丝不动的绑在她手臂之上，那乞儿勾走的，不过是一包嗑了一半的葵瓜子。真可惜，九翁找了一早上，被她不巧拾到的。当时九翁见她拿钱袋装瓜子时，那一脸莫名的深意现在想想真是要命，九翁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呢？啊，那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钦佩表情啊。
陋茶。陋者，简略、狭小或丑陋之意。不管这个名字是出自何人之手，光这店名，就能明白满大街的茶馆为何独此一间能吸引住九翁了。那老头子自命甚高，平常之物难入其眼，越是奇形怪状不循常理的，他越有兴趣。
她简直要怀疑，这个名字就是专门为九翁而准备的。
进得门里一看，与普通茶馆无异，同样是桌椅板凳茶具齐全，连这跑堂的小厮，亦是标准的方巾衬头，水壶不离手。倒看不出陋在何方。
客人进门，有专人引座，然后奉上茶水。此为第一道。作迎客之意，且分文不收。
秦烟一派悠闲，执了杯盏递至鼻尖，而后放下，拿莹白瓷盖在杯沿一磕，不大不小的声响，却已有人循声而来。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眉梢微挑，这里的小厮个个都如此清秀白净人畜无害么？真是赏心悦目。
指了指那碗茶，语带不屑，“这就是贵馆的迎客之道？”
那少年不慌不忙，微揖下来，“请公子指教。”
“此茶名甚？”
少年一如既往的谦恭有礼，“此茶为初雪，因摘于初雪天气而得名。”
“那么，即是年前喽？”
少年一愣，随即应道：“是的，不过……”
“既是年前所采，那便是旧茶了，以旧茶待客，贵馆好大的手笔。”秦烟拂袖而起，“纵是分文不收又如何？也要看小爷是否稀罕。”
那少年是断没有料到如此，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时节饮初雪图的就是其清冽之气，所谓旧茶新饮，不懂就不要装懂。这人，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当下也不顾店内好奇张望的其余客人，秀目一扬，便欲同之理论。
“弥夏，还不快给这位公子奉上雨前以示赔罪？”
这声音软软的，颇有磁性。秦烟虚目眈去，那绘着花鸟的屏风后头转出一人，淡紫衣裙，流肩泄地，仅以一支银钗挽发，团扇轻摇，素净的脸上尽是慵态。
这个，就是九翁说的魅紫？淡淡打量，哎呀呀，好个美人儿。
那人把玩着手中团扇，半倚着长桌，见秦烟打量她，轻扯嘴角一笑，魅态横生，“那老不死的还好吗？”
哎？
老不死的？
瞬间回神，拱手一礼，“家师尚好，有劳记挂。”
魅紫以扇掩口，吃吃笑开，“那老不正经的偏偏教出来的徒儿这般拘谨。”又道：“你师傅让你来的？”
“呃……家师，提过此处。”
“哦？”美目一挑，“你师傅是怎生提的？”
“家师每每提及此处，总会唏嘘，妙境。”
魅紫扑哧笑出声，似嗔还喜，“老不正经的……”
秦烟眉头跳了跳，再一礼，“只是不知，姑娘何以得知我的来历？”
“呵呵，”魅紫优雅落了座，“你方才那段话，除了他，旁人是说不出来的。”
咳，这是褒还是贬？
弥夏此时奉上新茶，上好的雨前龙井，汤色清洌，幽香四溢，正氤氲着热气。秦烟盯了眼他敛下的眉眼，好长的睫毛……
凭她此刻布衣薄衫，的确寒酸了点，不像能喝的起这茶的，那扇羽睫之后，多少有些探究的。
秦烟倒似不以为然，与魅紫互相寒暄，大有故人相见之感。
她也知道，这赔罪的茶，可不好饮呐。手指抚上青瓷茶碗，唇边笑意漾开，前世里受那对所谓父母的逼迫，她对茶道虽说不致精通，但拣拣样子还是会的。
魅紫见她举止优雅，动作流畅，谈吐更是不凡，不由有些刮目相看。以九翁那老匹夫的性子，是绝教不出这样的徒弟的。视线游移，这张脸如此平凡，却生了那样一对眼睛。
秦烟不动声色地低头啜茶，心中却转开了心思，这女人盯着她看很久了啊，虽说九翁的易容术独步天下，然而她还是有一种被剥光了的不妙感觉。蓦然手背一阵滑腻，抬眸，魅紫一双翦翦水瞳含妖带媚望了过来，染了艳红花汁的嫩芽儿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神经。
“这双手保养的这么好，看了真让人羡慕，回去与你师傅打个商量，要他把那保养的秘方给我一张，让我试试。”
啧，这就试探来了。
反手握住魅紫游移的手，凑至鼻尖轻嗅，“嗯，凤仙花的味道。”说着慵懒抬眸，眼尾一勾，张嘴便咬。魅紫蓦地抽出手，端过桌上的茶壶替她注水，一边嗔笑，“这也是你师傅教的？”
闻了闻手中余香，秦烟盯着她的手唇边牵出了几分遗憾，“非也，此为本能驱使。”
魅紫扬手作打，半路里转至发间抽出一根金丝掐就的梅花簪子来，“你比你师傅出息多了，这是我的随身之物，你且拿着吧，过几日去我的茶园，我给你引见几个人。记住，此物不可随便示人。”
将簪子收进怀中，秦烟不忘调笑，“小生一定贴身放好，此后日夜不离身，簪在人在，绝不负姑娘对小生的一片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