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御医诊断,婷妃是因为郁气横阻导致血气上涌才呕的血。圣令接着便下,人参雪莲等等名贵药材赏了又赏,各宫望风使舵,皇上心疼的人,谁敢怠慢。每日里总有几拨人来来去去,送药送关怀,来了也总是盛装艳抹,磨磨蹭蹭,翘首以盼。那明黄的身影就是不见踏进行云殿一步。
早些有宫侍已禀明,皇叔秦王杨炼日前已回到京都,皇上与这个叔叔一般年纪,感情自是不一般。这行云殿,暂时也不会来的。
婷妃也不点破,每日里病恹恹的靠着,看这些女子声色俱全的自导自演。
秦烟坐在窗前拨弄着琴弦,月白长衫曳地,阔袖如流云拂过琴台,墨色长发轻挽了支碧玉簪子,额前的发丝柔顺的飘至颊边,触开一汪清浅梨涡。琴案前焚着香,轻烟缭绕,如梦似幻。这画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赏心悦目引人入胜的。如果能忽略那高低错落的琴声,就更好了。
“啪!”一只红色的鸟儿自空中坠落,绷直了两只细爪无声的抽搐。
秦烟嘴角抽了抽,撑着下巴无比哀怨的看向面无表情站立一旁的长信,“姑姑……”
后者眉眼稍抬,淡淡瞥了过来,“怎么?”
“我手痛……”
转身,“柳儿。”
“是!”一俏生生的宫女捧着托盘上前,熟练的执过她的手,自托盘里拣出一支瓷瓶,去了塞子,将里头的药浆均匀地铺了上去,而后逐个细细研摩,末了取一方热帕密密裹了。不消一刻,秦烟只觉指尖缓缓渗出热来,一种细腻的舒畅走遍双手,让她想要舒服的喟叹。
这个世界的人们,弹琴都是用手指直接去划拉琴弦,不知有种叫玳瑁的东西可以避免手指受到伤害,婷妃逼着她学琴,将一应用具准备齐全,独独少了这一样。
顾轻烟养尊处优,皮肤娇嫩的能掐出水来,这样又抹又勾的一天下来,十指已然惨不忍睹,每拨弄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再加上这天书一样的曲谱,别说领会了,便是背下来都觉困难。
“姑姑,这个太难了。”
长信似笑非笑的盯了她一眼,转向了她身后,她身后之人立马回道:“这已是最易上手的曲子了。”
某人摆出欲哭无泪的架势,准备一赖到底,长信绷着脸,声音似从天外来,“刘乐师琴艺超群,娘娘一直是很看重的,若然小姐十日之内不能熟练此曲,刘乐师便要考虑换个差事了。”
身后扑通一声,一纤细的身影伏在地上,闷声应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以秦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曲在身前的手掌,修长纤润。
叹口气,转身,认命般的继续拨弄琴弦。如果她当真学不会,她丝毫不怀疑那双手是否还能继续发挥作用。
这般过得几日,她总算能让整首曲子连贯,但也仅仅是连贯而已。与那流畅圆滑的境地还相去甚远,更别说达到琴中有意的境界了。弹琴这活儿,天赋太重要了。
这一日里,怡和殿的李淑妃,派人送来一对据说是已经千年的野人参。大大的托盘里,鲜艳的红绸映的那两根人参欲显嫩白。
双髻垂肩的宫女,低首含胸,嗓音清脆:“娘娘请顾小姐怡和殿一聚。”
秦烟抬头看向软榻,婷妃闭了闭眼,算是准了。于是某个练琴练至漰溃边缘的人一脸喜不自胜如蒙大赦,“还请姐姐带路。”
那宫女福了一礼,转身引着秦烟往怡和殿而去。婷妃看她压抑着雀跃一本正经的样子,眉梢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怡和殿,位处上苑,这里是除了皇后居苑以外,最靠近圣上寝宫的四苑之一。并列的四苑纵然气势恢宏,那皇后主苑之上,一只欲腾空而起的金色凤凰,硬是将四苑睥睨在脚下。与圣宫之上盘旋的五爪金龙,遥相呼应。
一龙一凤,傲视天下。
进得殿内,一室温香里,有琴声铮铮,笑语喧然。上首端坐的李淑妃,一袭浅紫长裙,明眸点点,发髻缀珠,很是明艳。宫女引着秦烟款款而拜,“叩见淑妃娘娘。”
李淑妃笑着走下座来,携了秦烟的手牵往首位,“顾小姐在我这儿就无须诸多礼仪了,你我年纪相当,我便虚叫你一声妹妹了。”
“娘娘厚爱,轻烟断不能乱了尊卑。”
“妹妹是要与我见外?”
“轻烟不敢。”
李淑妃扭头,半真半假的道:“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喽?你可是要伤了姐姐的心。”
秦烟忙低头,“妹妹万万不敢。”
头顶响起笑声,“倒显得我小气了,好好,坐吧。”
“谢娘娘赐座。”秦烟微侧身,坐在了宫侍端上的六角雕花圆凳上。
左边有一女子正轻轻调着琴弦,琴声铮然清越,隐隐竟有激荡之音,光这音色,就知不是凡品。
李淑妃见她的视线落在琴上,微微一笑,“闻知妹妹得刘乐师亲授琴技,偏巧今日得了架好琴,不知道我是否有这样的福气听妹妹弹奏一曲?”李淑妃笑容温和,眸光直直朝她看来。
秦烟忍住想揉额角的冲动,这样殷殷相询,毫无命令可言,却最是让人拒绝不了。只是不知这李淑妃究竟是想听她弹的好还是不好?
站起身,昂首挺胸,一派自信得意朝那琴台迈去,眼里是迫不及待的表现欲。菱锦软靴踩上了一角曳地裙袍,秦烟一个趔趄,往前扑去,纤指撑上了琴弦,只听一声沉闷的绵音回旋,伴着她懊恼的痛呼。
快的让人来不及细想其中的蹊跷,那根断了的琴弦旁,一滴鲜血鲜红夺目。
马上有宫侍上前用帕子裹了秦烟带血的手指,后者紧咬着嘴唇,一脸忿然与痛楚。水眸里逐渐积蓄成汪洋,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李淑妃在上座高深莫测的盯着她,口气微冷,“妹妹怎的这样不小心?”
秦烟双颊带泪,咬着唇楚楚可怜,“轻烟鲁莽,坏了娘娘的琴,请娘娘责罚。”
“弄坏了琴也没什么,妹妹的手指可是金贵的很,日日用蛇涎露擦着养着,这一伤,婷妃可不得与我拼命么?”
“是轻烟自个不小心,与娘娘无关。”
李淑妃还想再说什么,有宫女前来禀报:“娘娘,王御医来了。”
那眼中的厉色稍稍缓了缓,点点头,“有请。”看了眼秦烟,示意她近前,后者抱着受伤的指头委委屈屈地挪了过去,李淑妃执起她的手,看她痛的抽噎不止,我见犹怜,那捏着她手指的掌力不动声色的紧了紧。秦烟抽气,睁大眼睛看着李淑妃,眼里是显而易见的骇然与不安。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这样不惜自伤手指。难道仅仅是为了嫁祸给她?如果是这样,她这个伤口也太轻了些。
面前纱帷重重,一页身影在帘前若隐若现,半躬着身子一辑,“下官叩见淑妃娘娘。”语调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李淑妃抬手虚扶,“王御医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宫人抬了方大椅上前,王御医谢过恩后,微拾袍摆,淡然坐定。而后有宫侍将两根银丝牵了进来,缚在李淑妃腕上,另一头自然是在仅有一帘之隔的王御医手上。秦烟暗暗惊奇,悬丝诊脉?这尼玛要不要这么先进?
“娘娘近日是否觉得虚热,饮食无味,浑身乏力?”
李淑妃眼中一亮,“是呢,本宫还偶有恶心之状,闻不得油腥。”
“娘娘是染了风寒,加因内火上升以致脾胃不疏,下官开一方子,可保娘娘安恙。”
“只是因为染了风寒?”
外头一阵沉默,“是。”
秦烟想笑,闷了闷又忍了下去。李淑妃神情恹恹,“有劳王御医。”
“下官分内之事。”
“还有一事,要有劳御医。这位顾小姐为琴弦所伤,烦请御医看看。”接收到她投来的视线,秦烟默了一默,还是将手指伸了出去。
她只觉一温热的手掌虚握上来,执着她受伤的手指细细端详。
“如何?”
“伤口较深,需要包扎一下,这几日应尽量避免触碰。”
秦烟松了口气,生怕这御医太尽忠职守,说一句这伤口太深不似琴弦所伤这样的话来。
片刻后,秦烟将手收了回来,受伤的手指已经包扎好,缠着整整齐齐的布条,末端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抻拉的棱角分明,展翅欲飞。
这,这这这这——
秦烟不淡定了,这样的包扎手法,怎么跟一个人那么像呢?她想起在现代,那个外科专家,因着她总是各种原因受伤,每每去到他的诊所,一来二回便与之熟悉了。那混蛋也有个这么娘的爱好,喜欢在缠好纱布以后,规规规矩矩的在末端打一个蝴蝶结。
那时她好一通嘲笑,当着他的面将那蝴蝶结给拆了,于是原本应该半个月就能痊愈的伤,愣是给拖了两个月。啧啧,莫非眼前这个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