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考成绩关乎程一漾性命,如果不及格,她怕母亲会拿着菜刀一路追杀过来。好在经过几晚的头悬梁,她脑中至少不是一片空白,快捷键也记住不少,就目前来看一切都还顺利,除了台上灼灼的炽热目光……
考试最担心什么?做贼心虚?不止,不做贼也会心虚,就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妥就引来监考揣测目光,然后眼神如X光一样扫描你全身,哪怕真的问心无愧,也还是噤若寒蝉。
程一漾一直都很小心,设置画布大小,导入素材,加帧画面,如履薄冰尽量不让自己出错。
她的旁边是赵馥,有恃无恐模样,撑着脑袋打瞌睡,程一漾猜测,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把握十足,要么自暴自弃,不知她属哪一种。
考试时间过去一大半,赵馥的电脑上仍是只有一张新建空白画布,章蘅走来敲一敲赵馥桌面唤她醒来,赵馥哈欠连连,笑道“章师兄,我不会,能不能弃考?”
章蘅道“那你继续睡。”
赵馥愣了愣,果然又趴下睡着。
“你呢?”章蘅回头问心不在焉正走神的程一漾。
“我……我没问题。”
小姑娘惊慌失措,章蘅指了指屏幕下方的时间提醒“还有半小时。”
程一漾长发拨到一侧,记忆闸门开启,争分夺秒,不求成绩斐然,只愿能过及格线。
殊不知,那一瞬间的桂馥兰香胜过这世间所有治郁良药。
如果心心念念的不是爱情,那怎样才够表达一言难尽的倾慕之心?
他知道考场内传来传去的U盘里有她想要的操作步骤图,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一二十人,他只看得到一颗愁眉苦脸的小脑袋,沮丧、懊悔,一张脸上风云变幻五颜六色,头发挠的乱糟糟,怪自己上课不够专心,复习多在瞌睡。
铃响关机,除了补全美容觉的赵馥,唉声叹气是每个人结束语。
姜知越门口等程一漾,尽量避免与她争口舌,好声好气的请她去吃饭。
程一漾兴致缺缺“我人生末日快要到来,没心情。”
“没考好?”
“对啊,得亏您天天电话骚扰,我焦头烂额恐怕也过不了及格线。”
“好好好,都怪我,现在我请客赔罪,麻烦赏个脸呗。”
“不去,我要赶回去复习下一科。”
?姜知越上前拦路“作为女朋友,你不觉得你太不称职了吗?”
这话刚巧落入章蘅耳中,程一漾张嘴想解释,可一想,她跟姜知越的事私底下说好了,向章蘅解释太多此一举,好像是急着证明什么似的,于是改为张口问好“章师兄好。”
章蘅面无表情回应。
姜知越得寸进尺“走走走,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程一漾被姜知越一路拉着下了楼。
把刚才情景一帧一帧放慢速,拉近表情,认真剖析,人的情绪最不会撒谎,他微蹙的眉,压低的眼角,精致到皮肤纹理中的细小表情,每一样都在表达疯狂嫉妒与不甘。
她想说什么?只是正常见面问好?为什么不解释?她解释他就信,她解释他就跟她表达心意,感情这东西简单又复杂,一句话能让人哭,一句话能让人笑,深受折磨的人才懂它是毒,一旦上瘾,穷其一生也戒不掉。
姜知越从不认为章蘅是假想敌,女人有第六感,男人也有第六感,他看得出章蘅的别有用心。
可在程一漾看来,姜知越花花心肠,孩子性格,做朋友或许可以,可是真要用心交往,到头来遍体鳞伤哭哭啼啼喊疼喊难受的还是自己。而章蘅,她并不了解,人都说他现任女友是赵馥,谁知流言从何处起,但赵馥一定不是他真正女友。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
人与人之间相处靠缘分,若如伯牙子期是知音,三言两语,不说也懂。
叶徽再次邀请程一漾天台喝酒。
他说起肖潇,因为章蘅漠视,乐观姑娘也学会酗酒,醉后喊着章蘅的名字哭泣,几次三番,常常酩酊在街头行走,如同行尸,叶徽无从劝她,唯有黑暗中跟着她踉跄脚步,在章蘅公寓楼下徘徊一个又一个晚上。
肖潇最后一次喝醉时正是平安夜那天晚上,章蘅开车去追程一漾的那个晚上。
她给了这份始终没有被正名的感情一个完美的结束,她在十分清醒且欢快的情绪下给章蘅打了个电话。
“她说什么了?”程一漾对这个故事兴趣不大,可她仍旧想知道答案。
“她说,章蘅,作为朋友,你能不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聪明的女人不会纠缠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聪明的女人懂得给自己找台阶下,聪明的女人知道越早结束越早脱离苦海。
忘记是一段冗长且艰难的路程,回忆煎熬,想念成魔,每一步都像利刃穿心而过。
“你早就知道章蘅有抑郁症的事了吧。”两杯碰撞,叶徽道“你辞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抑郁症吧。”
事实经验说,如果有人看穿你,那就不要对他撒谎。
“你怎么知道?”
“他一堆药都在工作室抽屉里,你迟早会发现。”
“章蘅怎么会有抑郁症?”
叶徽沉默后道“你是个很好的听众,我相信你,老规矩,记得保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他的经历没有一个人能够感同身受懂他的痛苦。”
章蘅的父亲在经商成功之前与结发妻子育有一女,后来看准时机与人投资开了间证券公司,因为经营有方,公司很快步入正轨,男人一旦事业有成,外面诱惑变多,很难守得清心寡欲不随波逐流,章蘅的母亲就是在他父亲风头正劲时出现的。
一个是事业有成,资产过亿的公司老板,一个是职场苦苦挣扎,挤破脑袋也难看到出头之日的私企白领,一次酒会相识,红颜觅得知己,又因为业务往来众多,自然经常见面,见面就是聚会,聚会多了难免有喝醉不省人事的时候,男人不介意桃花滚滚,反正三言两语哄开心,几个包,一张卡就全搞定,女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晋升阶梯,你情我愿,天生契合。
哪怕防范措施得当,也拥有漏网之鱼。
章蘅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她母亲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找到他父亲,终于纸包不住火,章蘅母亲不满于他父亲提出的三百万分手费,义无反顾的生下了章蘅。
此时章子明已年逾五十,膝下无子,分手念头瞬间扼杀,原配妻又死活不肯协议离婚,章子明又不能视而不见,大闹一场后,章蘅母亲光明正大住进章家。
一大一小同个屋檐下住,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座屋整日争吵谩骂声不断。
母凭子贵,章蘅母亲剥夺了所有本该属于结发妻子的宠爱,无辜章蘅也因此受到牵连。
他母亲很少管他,甚至漠视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她由美丽少女一下成长为人母,生理心理都变化颇大,生下章蘅后她花了两个月时间让身体恢复如初时的凹凸有致,后来衣食无忧,不用工作,闲时间一大把,又不愿在家跟原配争吵嗝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要么随章子明出去应酬,要么约几个朋友逛街喝茶要么打牌旅游,吃喝不愁,消遣方式层出不穷。
章子明虽然对唯一儿子十分疼爱,可大部分时间都因工作原因不在家。
家里只有怨气冲天无处发泄的原配妻和恨屋及乌阴沉冷漠的姐姐。
章蘅从记事起就常常遍体鳞伤,大太把对她母亲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让他端杯,就故意把开水倒在他手上,不小心打翻杯就让他徒手去捡,稍有不顺心就拳脚相加,而章子明对他的关心,对大太的斥责反而换来更变本加厉的严苛对待。
他的童年在忍气吞声,吞血咽泪中度过。
章蘅十岁时,章子明因挪用公款数额巨大被起诉入狱,他母亲,赌债加身,抵押了章子明身前唯一一处房产,从此了无踪迹。
大太被逼走投无路,只得让出房子,带着女儿离开。
章蘅无处可去,唯唯诺诺跟在大太身后。
章嘉狠狠推到章蘅,哭着骂他“都是你,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和我妈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吸血鬼,是你害了我全家。”
章蘅一言不发,默默跟着,无论大太和章嘉怎么赶他他都不走,十岁的孩子,他无处可去,大太不算,至少章嘉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那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是不会离开的。
最后大太扬言要卖了他,终是章嘉心软,求大太留下他。
大太深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就去世。
那时章蘅十四岁,章嘉十八岁。
章嘉对章蘅的怨恨愈渐强烈,她每日足不出户,以泪洗面,章蘅不忍看她日渐消瘦,每次静心准备饭菜给她送去总会连打带骂被赶出去。
最后章嘉连看也不愿看他了,只会尖着嗓子骂他“你滚,你滚开我家,都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她拿来砸人,章蘅总是默默无言收拾残局。
上天不止亏待章嘉,它更亏待于章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