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是个性格孤僻有暴力倾向的孩子,章嘉的不闻不问,章蘅的冷漠疏离,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他的性格,殴打同学,不服管教,次次出事,只见送钱的人来却不见他母亲和舅舅,偶尔几次章嘉心情好时把孩子接回去玩儿两天,再送回来又是好长时间见不到人。
周末,别的孩子都会被父母接回家,唯有章郁,无人问津。
他一个人透过窗看那些跳跃的身影被父母牵走,关心孩子的父母总会问“在学校还习惯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老师好不好呀?”而章郁,可能盼许久也只能盼来一通由舅舅的助理打来的“例行询问”的电话,或是母亲大发善心时的衣食补偿。
他五岁,已经体会过人情冷暖;他五岁,已经尝过孤独可畏;他五岁,已经坚韧到不需要安慰。
周末,任老师告诉章郁,他舅舅会来接他,章郁仍旧恹恹,画本上,风景空白,只有一个孩子,单调的颜色,灰扑扑的压抑。
因为一天联系不上程一漾,又看到她跟章蘅一起回来,姜知越与她大吵一架,章蘅乐见其成,敏感时期,非但不懂得避嫌,反而愈加猖狂,让程一漾陪他去接章郁。
程一漾次次打定主意与章蘅保持距离,可却次次未能如愿,姜知越误会她与章蘅,这大概是喜事一桩,若能因此导致两人分手就再好不过,而章蘅——她没信心甩脱他,因此避而不见是最好办法。
“我和章嘉都亏欠章郁太多,明知亏欠,可却拿不出毫无保留的爱给他,抚养他更多是出于义务。”章蘅透过听筒传来的冰冷语气,简单如同陈述三餐用度,血浓于水的亲人,却不如陌生人熟悉。
“他那么小,他又没有错,是你们把自己的恨和不如意都强加在他头上的,你们自己过的不好就要拉一个陪葬,从来也不考虑他的感受,还自以为养他就很伟大,其实是自私。”
章蘅道“所以让你陪我去,你很善良,章郁身边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
“你别给我戴高帽,你自己的外甥都不疼还指望谁能替你疼他?”
善良?她一点儿也不善良,只是心软,耳根软。
“你比你想象中的善良。”
“多谢抬举,不过我没时间,周末好好补偿你小外甥,不要自己不幸就让一个孩子也跟着不好过。”
章蘅对她脾性已经摸得差不多,她现在说不管,没时间,如果事到眼前,她一定无法坐视不管。
章郁少言寡语,见到章蘅,喊声“舅舅”打开车门,安安静静坐上后座。
章蘅发动车子问道“又跟同学打架?”
“嗯。”
“输了?”
“嗯。”
“周末想去哪里?”
“在家。”
“跟我去工作室?”
“太麻烦,不用。”
他一直望着窗外,看白云,看飞鸟,不咸不淡回答问题,波澜不惊,安静的可怕。
他知道没人爱他,再多情绪也不会有人在意,诸多怨恨和不甘无处抒发。别人对他冷漠排斥,他也以牙还牙,对所有人都冷漠,对所有事都排斥,有些感情既然注定要失去,不如就当自己不拥有,没有得到的失去,就不那么痛苦。
回到那所空荡荡的房子,喧嚣褪去,最后一分贝杂音也回归安静,他知道章蘅一会儿就会走,桌子上有钱,钱下面有外卖电话,接下来的两天,他一个人度过四十八小时,然后等章蘅回来送他回学校。
这个家——甚至都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章郁向章蘅道句“舅舅再见”就径直往自己房间走,书包扔地上,把自己摔在床上,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章蘅掏出手机打给程一漾。
“我去接你,你来我家一趟吧。”
“不去。”
“我把章郁接回来了,你能不能替我陪陪他,他老师说,他有些自闭症倾向。”
“自闭症你就带他去看医生啊,找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医生。”
“好了,就这样,我去你寝室楼下等你。”
“我不会去的,你来也白……”
最后一个字被掐在断线“嘟嘟”声中,王尔扔个抱枕给她不耐烦道“吵死了……章大帅叫你你就去呗,磨叽什么磨叽。”
“章大帅?”
“章蘅,章大帅哥,你不是整天对着他审美疲劳了吧?”
程一漾又把抱枕扔还给她“睡你的觉吧。”
章蘅不由分说,自作主张把车开到了程一漾她们寝室楼下。
程一漾精神衰弱,神经敏感,听到楼下车声顿时惊醒,刚坐起来,手机就亮着章蘅的名字响起来,王尔比她还敏感,一双火烧目光瞪着她,程一漾小声道“我知道了”然后下床出门接电话。
“下来吧!”
“你神经病啊,我说了我不去。”
“下来!”
“咱俩沟通有障碍,我请求找个翻译官来重复我说的话。”
“驳回,请求无效,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
“所以你打算**宿管阿姨?”
“怎么说我也是公众人物,信任度很高的,你该担心我几秒钟能到你在的楼层。”
程一漾牙尖嘴利完全无用武之处,章蘅较她更胜一筹。
在车上,程一漾对章蘅前后反差做出点评“我觉得你人格分裂。”
从初见到做他助理那段时间,翩翩公子美如画,温声软语好说话,两人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大都各自沉默,更不会有今日这样斗嘴的场面。
章蘅加速超车,拐了个弯道回答“是你不了解我。”
人有正反两面,一面是他想呈现给外人的,另一面是他不由自主流露的,一面掺杂虚伪,一面只剩真实。
程一漾有幸,同两面都打过招呼。
章郁在房里听到去而复返脚步声——有两个。伴随一高一低说话声朝他房间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下,门响。
章蘅的声音。
“章郁开门。”冷冰冰,无温度。
章郁抓过被子盖住头“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开门!”声音凌厉,不容拒绝。
章郁不再回答,闭上眼隔绝听力。
程一漾一只耳贴门上听动静,对章蘅道“人家睡了,这都几点了,小孩儿不能晚睡。”
返回客厅,程一漾准备离开“有事明天说,我走了。”
章蘅拦住她去路“这么晚了,在这儿睡吧。”
“你把我送回去就行,在这儿睡……”她摇摇头“我失眠。”
“你还在为上次我……”
程一漾急急打断他“我择床!睡不着!”
章蘅不受影响继续道“我以为你还在为上次我吻你的事生气呢。”
她面色一红,转而又风平浪静,摊手耸肩无所谓道“不至于,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初吻。”
气氛凝固,章蘅脸上笑意来不及收回,嘴角一个僵硬弧度,半晌,垂下来,是暴风雨上岸前奏。
“姜知越不是你初恋?”
她仍旧故作洒脱“是啊,可谁说初吻一定要给初恋?”
她也学太妹那一套,如数家珍似的撂出自己各类情史,好似初恋并无特殊意义,初吻也只是交流方式之一,新新社会,风俗与时俱进,一吻定情也只能在TVB剧中找到。
章蘅脸色多难看,嘴角肌肉抽搐,眼睛里熊熊大火翻滚,克制再克制,压抑又压抑,放低嗓,抓住肩,不懂自己为何还能冷静。
“那你初吻给了谁?”
多幼稚问题,现在小学生都懂“***”属于违禁话题,滥情新社会,居然还有人问“你初吻给了谁”这样有失水准的问题,叫学校那帮太妹来听一听,一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稀奇。
程一漾的谎言,效果跟预期一样,男人再滥情都不会允许女人滥情,她如此自毁形象,实在勇气可嘉。
“你又不认识,问那么多干什么?”
“什么时候没的?”
“高中,我已经算保守的了,留到高中很不错了。”
“怎么没的?”
“你想知道?”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啄一口道“就这样没的,不过比这个要火热多了。”
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章蘅已在发作边缘。
“噢,那我可否理解为你是个很开放的女生,对亲吻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亲吻很正常,外国不是还有亲吻礼吗?”
章蘅怒极反笑,毫无征兆捧着她的脸吻下去,舌尖做冲锋撬开她牙关,两只挣扎手臂拧在身后,唇齿勾连,喘息机会也无,愈吻愈深,愈来愈欲罢不能。
章郁门缝中窥得所有,程一漾的挣扎渐渐变得绵软无力,只得一张嘴拼死抵抗,直到血腥味口腔中弥漫开,他才终于放开她。
“你神经病啊!”
他擦擦嘴角的血,笑的像个艳鬼“你不是不在乎吗?”
“有谁不在乎强……强……”
“强什么?”
“没什么,我回去了。”就当被狗咬了。
“外面下雨了。”
两人一同往声源处看,章郁站在房间门口,他长相随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程一漾不由自主对他绽笑表达友好,然而章郁天生冷脸,对她的友好视而不见,又重复一遍“外面下雨了。”
程一漾狠狠瞪一眼章蘅道“淋雨又不会死人。”
章郁接话“你打不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