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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桃花(4)

夏蕙故意去得稍晚了些,时间不长,也就迟到了十来分钟。还是季莲心以前闲聊时说过的,派对这东西,就像某件奢侈品,太当回事儿,人会显得傻兮兮的,也不能太不当回事儿,态度轻慢的结果会被看成是暴发户。

她进门后先看到墙上的投影电影,有小剧场银幕那么大,影像相当清晰,放的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一只手从后面搂过来,挡在了夏蕙的眼前,西蒙的口腔里散发着葡萄酒醇厚甜美的气息,“给你个惊喜!”

夏蕙笑了,她的身体在西蒙的怀抱里像出壳的蜗牛,柔软、娇嗲、慵懒,她任由他领着,在人群中穿过去,来到一个角落,她猜想他会把她当成一瓶红酒,把自己变成一个瓶塞堵住她的嘴,就像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样。虽然夏蕙的情感阅历乏善可陈,但仍然能体会出西蒙是个接吻高手。

“准备好了吗?”西蒙低声问。

夏蕙从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声。

西蒙拿掉了挡在夏蕙面前的手,季莲心穿了一件露臂的黑丝绒旗袍,身上披着一条黑色中夹金线的披巾,头发挽在脑后面,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的金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夏蕙有一阵恍惚,她觉得那不是季莲心,而是一幅油画,或者那不是油画,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再或者,这是一个梦,她只要掐自己一把,季莲心就会消失。

“西蒙一定要我来,”季莲心微笑着说,“一次次地去找我,弄得我们都无法排练了。”

西蒙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夏蕙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听不懂。后来他去为她们取饮料,“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季莲心问。

“你们呢?”夏蕙反问。

“我压根儿听不懂他叽哩呱啦地说些什么。”季莲心说。“他非常烦人。”

她称西蒙为“他”,还说他“非常烦人”,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直气壮。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字儿就像病菌,被夏蕙吸进了肺里,迅速地蔓延起来,全身发起高烧来,身体热得要命,头却是冷的,嘴巴里面泛出苦味儿,吐不出又咽不下。她们站在窗户旁边,天一黑,窗户就变成了镜子,夏蕙在家里左照右照怎么看怎么顺眼的打扮,到了季莲心身边就变了,又土气又便宜,扭捏做作,粗枝大叶,连带着她这个人,也变得笨拙粗糙起来。

一个男人过来,做了个邀舞的动作。季莲心笑笑,跟着他走了。

西蒙手里握着两杯桔子汁,往她们这边走时被一个金发女人拦住说话,季莲心和那个男人一进入舞池,他的眼光立刻跟了过去。那个金发女人顺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着季莲心,夏蕙往周围看看,发现很多人都注视着季莲心,在《花样年华》的背景下面,她比张曼玉还张曼玉。

夏蕙离开派对时,西蒙正拥着季莲心跳慢舞,灯光被调暗了,即使灯光明亮,她想也没有人注意到、或者关心到她是走是留。从楼里出来,有一段路被高大的围墙完全遮蔽了,墨黑墨黑,夏蕙走在路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这墨黑浸透了,只有心是红的,像个戴红色拳击手套的拳头,一下一下,把她往死里地打。

钥匙是几年前季莲心刚搬家时给她的,当时还挺郑重其事的,好像这个新家跟夏蕙有什么关系似的。

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夏蕙最后一次试图劝服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夏蕙听见身体里有个小声音说,这也是你的家啊,谁也没有权利阻止你回家。

她扭动钥匙,锁“咔”地一声打开了。

屋里很静,窗子是西朝阳,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在客厅的茶几上面,一只细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枝鸢尾花。这是从形状上看起来,像在咿咿呀呀唱戏的花。丝绒面料的长沙发颜色和鸢尾花的紫色有些相近,后面的白墙上面,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镜框,都是季莲心的演出剧照。

沙发对面是一个矮柜,上面有电视,音响,几十本书,以及几件工艺品。

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料理台上面摆着很大的果盘,里面装满了水果,苹果、奇异果、梨、山楂、脐橙、色彩缤纷,不像买来吃的,倒像专门为了装饰房间的摆设。果盘后面摆着十几瓶酒,高矮胖瘦,各种瓶子各种酒。一打高脚杯洋派地吊在一个架子上面。

厨房连着一个不小的阳台,被设计成了小会客室,和客厅长沙发配套的两个单人沙发被摆在这里,中间隔着个小茶几。阳台左边角落里面摆着一个瓷缸,里面种着一株很大的滴水观音,右边正对着窗口的地方,吊着一个风铃,十几个木片,上面画着京剧脸谱。夏蕙在沙发上坐下,伸了伸腰,不难想象天黑后这里发生的事情,喝酒,赏月,听风铃,谈谈“今宵酒醒何处”。

季莲心的床很大,窗帘和床罩也是丝绒的,和沙发一样的紫色,床头柜上面摆着一束香水百合,香气浓得让人打喷嚏,和夕阳融为暧昧的一团。转过一个画着水描金黑框,图案是龙凤呈祥的大屏风,里面黑乎乎的,地软得差点儿让夏蕙跌了一跤。她在墙上摸了半天,摸到电灯开关,打开灯,吓了一跳,除了屏风以外,四面都是架子,里面挂满了衣服:套装、衬衣、裙子、长裤、针织衫、风衣、大衣、旗袍、牛仔裤最少,也有十几条,鞋子差不多有五六十双,皮包足有一百多个,把一个三层架子塞得满满的,丝巾帽子之类的也有上百件,内衣全是成套的,密密麻麻地挂在一起。这些东西已经不是“衣橱”能装得下的,而是“仓库”。几面架子中间,除了两个立式的穿衣镜,还有个大梳妆台,上面摆着梳妆镜和各种护肤品、化妆品。

原来老夏的抚恤金没放在银行,放在这里了。

夏蕙跟老夏的最后一面是在尸体中心见的,老夏躺在一个抽屉里面,穿着他结婚时买的一套灰色中山装,衣服瘦了,紧紧地绷在他身上,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他的脸被整理过,但头部的伤口仍然能看出来,要是活着,老夏会试图把自己的伤口讲成一个笑话,但现在他无能为力了,只能拉着脸任人摆布,看上去既悲哀又沮丧,还很无助。

夏蕙从尸体中心出来,看见季莲心在跟老夏单位的领导说话,她穿了一身黑套装,戴了一顶黑帽子,很合体,很漂亮,很有气质,她的忧伤就这么简洁高效地被这套装扮概括、归纳了。那位领导似乎是个很心疼女人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劝季莲心节哀顺变,在夏蕙看来,就好像他在劝她把衣服脱掉一样。

夏蕙是让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的咔嚓嚓咔嚓嚓的声音惊醒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椅子上睡着了。她跳起来,到屏风后面关掉灯。地毯非常厚,人走在上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进来的是两个人。在门后面缠绵了一会儿,才挪到卧室里来。

西蒙说了几句法语,开了床头灯,灯光很暗,是淡淡的粉色,季莲心的脸孔在这种光线里面显得分外娇嫩,宛若香水百合的花瓣。

灯光也把屏风后面变得更黑暗,夏蕙站在那里,脚开始长出根须,穿透地毯和地板,在下面的水泥地里纵横蔓延,她的眼睛没瞎,但她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目,她的耳朵也没聋,但听不清他们嘴里喃喃低语些什么,她的鼻腔被香水百合的香气毒死了,再也闻不到其他的气息。

夏蕙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慢慢地,又变成了一个死人。浑身冰凉,像躺在抽屉里面的老夏。对啊,老夏,他肯定也有过这种经历吧,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任何朋友。谁会和他做朋友呢?他的男朋友谁能抵挡住季莲心的魅力,他的女朋友里谁能比得上季莲心哪怕一个手指头?

红颜祸水,真是一点儿不错。

老夏不是被车撞死的,是被季莲心这潭祸水淹死的。夏蕙坐在阳台的沙发上,从厨房里拿了一瓶葡萄酒,一只高脚杯。

夜色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副盔甲套在身上。从一扇打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拳打脚踢地往夏蕙身上招呼,弄得风铃惊叫着抖成一团。不过,夏蕙才不在乎,酒像一柱温热的血从口腔流进她的胃里,又随着胃的蠕动,渗透进血液,酒和血融为一体,酒像火,让血温暖起来,进而,燃烧起来。

她曾经带西蒙去一家餐馆吃过一道菜,说白了,就是拔丝雪糕,但餐馆里起了个特别的名字--世态。她觉得自己现在也像一道菜,只不过,跟“世态”刚好相反。

夏蕙喝完了一瓶,又拿了一瓶。酒启子不像启上一瓶时那么好用,有些滑手,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塞子“嘭”地一声拔出来。

“西蒙?”从卧室里传出季莲心丝带一般的声音。

夏蕙把酒倒进杯里,洒了一些,淋淋漓漓地洒在茶几上。

“西蒙?”季莲心穿了一件睡衣,走了过来,见到夏蕙,一下子停住脚步。

夏蕙笑,“他走了半天了。”

季莲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对风那么坐着,会感冒的。”

夏蕙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像抽筋儿似的。

季莲心走过去要关窗子,她抓住了她的手,“别关。”

季莲心看了她一眼,停下手,把自己睡衣带子系紧了。

“喝一杯吗?”夏蕙问,“很暖和。”

季莲心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酒。

“不好意思,”夏蕙举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看见你们上床了。”

季莲心没说话。

“你身材真好,技术就更不用说了。看你们俩,”夏蕙比划了一下,“比看那种片子还过瘾呢。”

“西蒙不是结婚的对象。”季莲心不动声色,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他看上去真诚热情,骨子里却是个花花公子。”

“跟你很配是不是?”夏蕙说,“你看上去像大家闺秀,骨子里其实是个妓女。”

季莲心转身要走,被夏蕙拦住了。你看,夏蕙想。从老夏身上继承的粗大骨架并非没有用处。

“怎么了?做都做了,怕人说?”夏蕙发觉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笑,“你跟章怀恒也有一腿吧?他和西蒙比谁更出色?东邪还是西毒?”

“夏蕙,”季莲心温和地说,“你喝太多了,有话我们明天讲,好不好?”

“不好。”夏蕙说,“你跟多少男人睡过?我爸有多少次像我今天这样,大饱眼福?”

季莲心给了夏蕙一耳光。

夏蕙愣怔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凑过去,“还有这边脸呢。”

“给你一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季莲心老实不客气地扬手又打了一巴掌,“不是我抢了你的男人,而是你的男人抛弃了你。你要找原因,不是到别人家里当小偷,而是应该回家照镜子。”

夏蕙把另一边脸又转向季莲心。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她却一直笑着,朝季莲心挨挤过去,她的脑子被两个人的思想占据着,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老夏。

“你闹够了没--”季莲心的声音还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突然变了。

多有意思。夏蕙想,季莲心终于发现她跟老夏在一起了。从夏蕙的五官、身材、表情里面,老夏活回来了。一反往常的窝囊相儿,变得锋利,尖锐了,就像二十八年前的某个夜晚,这天夜里,老夏再一次变成侵略者,不过,这次不是身体,而是一把刀。

季莲心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她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低头朝自己的腰部看去,那把漂亮的水果刀原本摆在操作台上,血像一朵花苞,沿着刀口缓慢地开放。

夏蕙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手握着门把手,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儿什么,想了半天,她问季莲心:

“你不,换件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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