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又大了起来,天空中像是布满了白絮,不过它们都好冷,好冷。
大火熄灭,剩下黑色的灰烬,那里很快,也被白雪覆盖,掩盖了一切。
所有的小孩子们,都不敢出声,噤若寒蝉,纯真的眼眸里没有了方才的崇拜,多了一些惊恐,皆是脸色煞白的看着,坐在山神庙门口发呆的红衣女子。
院子里,除了风雪声,便寂静的有些吓人了。没有人说话,呆呆的站立在雪里。
“现在还想做我徒弟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出来了,我便教他神通法术。”秀姑娘望着白茫茫的雪,轻轻开口,声音好听极了。
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再怎么好听,也有些吓人。她的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小声嘀咕了很长时间,最终走出来了三个孩子。
他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其中包括那名早熟的少年,在他的眸子中可以看到惊恐和害怕,但也看到了坚定和那隐藏极深的炽热。
“那我问了,你们知道自己来山神庙,会面对什么结果吗?”秀姑娘没有回头。只给了他们一个红色的背影。她声音动听极了,却也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如这满天纷落的雪花,很美,却也很冷。
孩子们的脸色一白,冻得红彤彤的小脸,没有了最后的红晕。
这时,所有人才想起,今天是来做什么了。心里惊慌失措,有些孩子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了,不过当他们看到那冰天雪地中的红衣女子时,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仙子姐姐在,我会没事的。这是每一个孩子心中的想法。
立在众人前面的三名少年开口了。
“我不想死,呜呜呜……娘亲骗我,她说送哥哥来的,呜呜,我不想做山神的食物。”一个小姑娘哭着鼻子,红了眼睛。
“父亲偏心,让我替弟弟送死,我不甘心,不甘心…等我学成本事,我一定会报仇的…”另一个少年,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阿爹说是来跟山神享福的,但我知道,阿爹在骗我……”早熟的少年,说着说着便不说了。眸子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秀姑娘回过头,看向三人,冷冰冰着俏脸,问道:“我可以教你们,通天的本事,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埋头低语的三人,豁然抬头,眼睛里露出炽热,紧张的盯着她。
“亲手杀了你们的父母,这便是我要求的最后一件事。”她冷冷的说道,如雪的容颜,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三名少年皆是一怔,那个女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个要报仇的少年,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早熟的少年,更是吓得退后一步。
方才见她亲手斩掉十几人的头颅,虽然害怕,但孩子们的心中依然觉得,是那些大汉罪有应得。
可如今竟然让他们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这……
“他们亲手将你们推上死路,杀死他们,不正是在报仇吗?大仇得报后,还能获得修习无上神通的机会,还犹豫什么呢?”秀姑娘嫣然一笑,温和开口,循循善诱。红润的嘴唇轻启,露出一排洁白的编贝,莹莹发光。
只是这温润的声音,落在孩子们的耳中时,却只觉得比酷寒的风雪,还要森冷。那红润的嘴唇变成了可怖的血盆大口,洁白精致的编贝,变成了能咬碎人骨的獠牙。
妖女?
魔女?
她绝不是仙子!
“怎么,不同意?想成那山神的盘中餐吗?”秀姑娘的声音又出现了,目光灼灼的看着三名少年,道:“机会只有一次,把握住了,你们会成为这天地间最强大生灵中的一员。要是把握不住,数十载春光之后,黄土将掩埋你们的身躯,天地间,将无法在寻到你们存在的一丝痕迹。”
她语气徒然一变,道:“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少给我磨磨蹭蹭,不然我动了怒,方才那些家伙,就是你们榜样……”
红色的衣裙,随风摆动,青葱玉指向着那还未被白雪覆盖完的黑色灰烬一指,一股无可匹敌的灵威,扩散开来,席卷山神庙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盛气逼人。
那些孩子们,被吓得脸色一白,不停的后退,直至所在红墙的角落里,全场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哇……
那个小姑娘吓得连连后退,一块石头绊住了小脚,身子一轻,跌倒在雪地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失败…哼!”
秀姑娘看着那孩子,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她是那样子的高高在上,平静着说出的每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的命运,这种力量,又让人恐惧,又让人向往与狂热。
另一个少年,看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一双拳头握的越来越紧,尖锐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里,鲜红的血,顺着手指的缝隙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让厚厚的雪地,出现了一个殷虹的小深凹。
他眼睛里厉色一闪,向前踏出一步,道:“我愿意……”
“不错,心性坚定,是块不错的璞玉。”这个孩子让秀姑娘震惊,她的修为是凝气境界中,初识道纹的顶尖高手。
身躯中灵力运转,喷涌而出的灵威,已经具有了筑基境修士的一丝恐怖压力。而方才灵威重点照顾的对象,就是这三人。
一般人都会如同那个小女孩子一样,心神崩溃,嚎啕大哭,可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竟然顶住了压力,还能在这恐怖的压力中,做出重大的决定。
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个人的心性,确实极端的可怕。
“我退出……”早熟的少年开口了,他的脸色很白,但声音却很平静,只有语气中略带了可惜。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没有再看秀姑娘一眼。
秀姑娘的一双眼睛转动,两枚神秘而繁奥的道纹在平静的眸子深处发光,光华射出,宛若两道金色的光束,扫了过去。
一种无法想象的力量袭来,那早熟的少年身躯一震,竟再也不能挣动一下。
“我让你退出了吗?”他的身后,秀姑娘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如果说上一个少年已经让她有惊艳的感觉,那么这个转身而去的少年,则让她惊若天人,什么样的人物,能在这小小年纪,面对泰山崩裂于前,也能泰然自若?
少年不是那些门阀贵族里的世子,从小就有一群人在旁边溜须拍马,一群人听从调遣,从小便能养成那种上位者的气度。
从而做到,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只是用金钱和权势堆出来的气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
此人很不同。
少年身上穿的是灰色的麻衣,一双被冻裂的小手上满是老茧,双臂虽细,但肌肉累累,显然是做粗活长大的。
这样子的人,竟然可以面对修士的灵威,而做出极端冷静的判断,心性之坚韧,震撼了,一直高高在上的秀仙子。
“仙子的事情,我做不到。”少年身子不能动,但可以开口说话,就算到了此时,他的声音,也非常的平静。
“你骗了我,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前不久,秀姑娘让他去杀个人,就一副吓死了的样子,而今却如此的冷静与理智。这让秀姑娘很气恼,只觉得不久前,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蠢,而且还是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前,自以为很聪明,其实被人耍的团团转而不自知的蠢。
“之前,我怀疑仙子不能在那些人面前保护我,是我的不对,在此我道歉。”少年停顿了一下,又道:“仙子教人杀害自己亲生父母,这一点我不敢苟同,而且我也做不到,只求仙子放我回去,或者,就让我做这山神庙中的贡品,也成。”
语气真诚而透着坚定,让人有一种不得不信服的感觉。所以想恼起来的秀仙子,也没恼成。
本欲脱口而出的话,也被咔在了喉咙里,噎得她俏丽的脸颊一红,连连轻咳,掩饰尴尬。
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少年。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去报仇?”秀姑娘问道。
“第一,父母生我养我,我无以为报,就算最后把我送上死路,我也没有怨言,不因为什么,他们是我父母就够了。
第二,父母也是凡人,他们害怕死亡,我自然理解,不能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就应该替我去死,这是人性,所以我不怨恨他们。
第三,我和父母之间没有仇恨,他们只是做了一个权衡的决定,在大荒山脉中生存,每天要面对猛兽,甚至妖兽,只有强者才配活下去,我是家里最弱的,死了也不会对家里造成什么影响,爹娘最多伤心一段时间而已,孩子他们还可以再生。所以我没权利要求他们做什么。所以无仇要报…”
平静的话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但所造成的震撼,比之前秀仙子的话,还要让人震撼。
那个要报仇的少年,目光中透着震撼,看着早熟的少年,和此人一比,他方才的‘我愿意’,简直是坨****。
秀姑娘忍不住心里的惊骇,问道:“那你不考虑一下自己?”
“他们让我替他们送死,那么我便算是还了他们的恩情。只要我活下去,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从此两不相欠,我命好,荣华富贵我一人享用,我命差点,最多死在路上,绝不怨天尤人。”
这话绝不是伪装出来的,那发自肺腑的情绪波动,秀姑娘感受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秀姑娘来到少年的眼前,玉手捂住嘴唇,嫣然一笑。
少年看呆了,只见她如玉的脸庞,弯弯的眉毛,红了的眸子,泛着水光,弯成了那勾人的月牙儿,美丽极了。
那清亮的眸子里,正映着他的脸,脏兮兮的,但棱角分明,充满了刚毅。他不俊美,和面前的红衣女子一比,真如那地上的泥鳅,仰望着天上的凤凰。
“从今以后,我叫----嬴政。我…十五岁。”这个自称嬴政的少年平静的开口,只是那‘十五岁’三个字,语气咬得很重。仿佛这句话的重点,不是他的名字叫做嬴政,而是我十五岁了。
“不会吧,你这么矮,也十五岁了,不会是营养不良吧?”秀姑娘收回灵力,看着身体一震的少年,上下打量,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少年的身高,好像只有一米五左右。要知道她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一米七了,虽然后来再也没有长高多少了。
少年脸色一变,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样,朝着她,怒道:“我就是营养不良而已,以后有钱了,买几颗千年人参吃,肯定会在长高的。”声音又是一顿,大拇指一指自己,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我以后肯定比你高。”
“呦呦呦……敢对师傅这么无理,活腻味了吧?”秀姑娘也是大怒,心里已经确定,要收嬴政做弟子了,但谁知,这个弟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她怒吼,这怎么让她不怒。二话不说,红衣下,雪白的手臂伸了过去,青葱玉指,狠狠捏住嬴政的耳朵,往高一提,道:“可现在,我比你高,嘻嘻……”
“姐姐,疼,疼……”少年没有叫她师傅,从今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叫过师傅了。
“还敢对师傅,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找打呢?”秀姑娘显然没有意识到,少年不叫她姐姐,有什么不对。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不错,啊!…放手,不放手我怒了。”嬴政再也没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静,相反他脸上佯装着大怒,但眼底的开心,却深深出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