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十里居。
“都知道怎么做了吗?”自昨日和容思一叙,季兰蓉是一心坚定了要跟容思一起离开北雍城的想法,但是今日就是周地公孙家来到北雍城的下聘的日子,所以她得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把所有人都支开了才好和红妆一道逃离定国公府,去和容思汇合。
“知道了。”这些受命的人都是在季兰蓉手底下做了很多年事情的下人,自然是很熟悉自家女郎的行事作风,这回虽说是尚书府,女郎的外祖家,但是既然惹了自家女郎,他们这些人自然不管对方是谁,即听从季兰蓉的命令准备接下来的行动,为女郎在定国公府停留的最后一日效力。
“很好。”季兰蓉不着痕迹地对众人笑笑,最后道,“既然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那么各位就去准备吧,你们女郎我今日也是忙得很,恐怕不能在前头和你们一起了。”
其实是支开这些下人,她才可以成功逃离北雍城,季兰蓉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下人的,虽然这些年以来,这几个手下也算忠心,但今日她逃婚之事兹事体大,她是万事都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她才会以这种方式支开这些下人。
其实她若不是今日就要仓促离开北雍城,对尚书府的打击报复岂会只有这么一点点,不过就这么点扩散尚书府那些秘辛之事,也够尚书府一家上蹿下跳了。
不过一切都是他们活该,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让已经落魄的娘亲以这么不堪的方式死去。娘亲那么信任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那个狼心狗肺的侧妃姨母,谁料到就是这些娘亲以往最信任的人在娘亲最落魄的时候,推娘亲下了地狱。她季兰蓉要不为娘亲讨这个公道,可怎么对得起这些年来娘亲对她和五姐的视若珠宝。
更何况,这回是外祖家自己作死,当家的嫡长子居然跟自己老子的姬妾郎情妾意鬼混到一起,还让死去的娘亲给撞到了,那时的娘亲虽然也是不喜自己的外甥跟自己父亲的姨娘勾搭到一起,但是为了外祖家的一家和乐,娘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此事,回来后也就告诉了她一人,连五妹妹都没告诉。娘亲那时还嘱咐她千万不可泄露了此事,这事一旦暴露出来,会给外祖家带来灾难的,听从娘亲的话,季兰蓉自然是没把此事告诉任何一人。
她那么守着约定,不泄露一丝对外祖家不好的事到外面,娘亲跟五妹妹也是把外祖一家当最亲的人来对待,谁料到外祖一家却狼子野心,为了自己府上的荣耀,推了娘亲给那杀千刀的楚王做妾,娘亲是做过赵郡季氏当家主母的人,怎么可以任由那等下流龌龊的东西占有?怎么可以?而促成这一切的侧妃姨母和外祖家何其该死,如今侧妃姨母被一把火烧死,那么这最后的孽债由谁来偿?
季兰蓉眼神阴狠,平常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娘子,如今却是一副鬼夜叉的模样。她想着这些,对于自己刚刚安排下人们去北雍城的大街小巷散播尚书府嫡长子和府里姨娘鬼混的流言一事,那是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她要离开北雍城了,以后就没人替娘亲讨公道了,爹爹那里娘亲的事是怎么也不能说,而五妹妹远嫁不能帮她忙,唯一的亲弟弟平素跟她姐妹也不亲近,她也不指望这个养在爹爹身侧的亲弟弟能为自己母亲做多大事,所以为母亲最后做祭奠的事只能由她一人来做。
“女郎,她们都走了,院里除了几个打扫的婆子再没其他人了,我们是不是?”红妆看着沉思中的季兰蓉,提醒道。
“走吧,你先去后门打声招呼,就说今日周地公孙家来,女郎因为羞怯,所以出去买胭脂水粉了。”季兰蓉淡淡开口。
红妆应道是,然后去了门房边打了招呼,门房的还嘟囔道:“四姑子其实没必要啦,那周地公孙家的郎君还不早晚都得见,四姑子这么躲着出去,那在成亲前可是一次都见不着未来夫主,这样不难受吗?”
红妆打着哈哈:“啊是啊,只是我家女郎的脾气你也知晓的,所以就这么说好了,四姑子一会要出去,你帮忙打个掩护,回来少不了你好的。”说着,红妆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门房的,对他眨眨眼笑笑。
那门房在手上垫垫,觉得甚是沉,随即喜道:“小娘子好叻,小的知道怎么说的,你放心好了。”
红妆一笑,回十里居。
这时,季兰蓉也早收拾了东西等候在那里,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地出了府门。
“竟是如此顺利。”季兰蓉心念着,嘴角微弯,马车一路顺当在西市见到容思,一时千言万语涌上两人心头,只是最后两人都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到这会,事情还没完全顺利解决,需出了城门,最好是到了邶岳边境,季恒和公孙家的势力都到不了的地方,俩人才能安心。
所以,此时此刻,俩人内心都还是忐忑不安的。
而容思更是心内复杂,从昨日季兰蓉坦白的那些话中,他也是明白面前这小娘子不是真的喜欢他到要私奔的地步,而是形势逼人,这小娘子才会愿意同他一道离开北雍城。
“你……真的不后悔?我们此番离开北雍城,最后会到哪里都说不得准,你真的决定了要跟我一起离开?我是因为被逐出家族,只能远离这个都城,可你不是,季小娘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犹豫片刻,容思看着季兰蓉心不在焉的侧脸,仍是默默说了。
她该是后悔了吧?从上车到现在都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容思看着只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终究不是很喜欢他,所以这小娘子即便一时怜悯他,冲动地要跟他一起离开,到头来上了马车还是会后悔的。
容思这么想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
“啊?你说什么?”从刚刚出府起,季兰蓉就一直在密切注视着东市西市街头巷尾人们的议论。起初还没听到什么,到后来奔到西市,她就听到了有人在茶楼酒巷议论纷纷安姨娘跟刘封嫡子的丑事,她心里冷笑,好,她那几个下人总算办好了她最后要求他们的一件事。如此,她也可安心离开北雍城了。
等着好了,此流言一出,外祖家还能有得几时好。季兰蓉恨恨地抓着手上的包裹,眼里恨意乍现,只是很快就掩了去,因为容思此时正看着她,说着什么,表情灰暗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季兰蓉狐疑地继续问:“怎么了,你刚说什么了?我没注意,你再说一遍好吗?”
原来她都没听清,果然是不喜欢他啊,他喋喋不休像个怨妇似的说了那么多,这小娘子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容思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真是悲哀,年少无知一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是清河容氏的嫡长子,天之骄子的命运前程摆在他面前,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都能有什么,这种天之骄子的好日子,过得可是真舒心惬意。可是这快到成亲的年纪了,却突然一道晴天霹雳,让他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幸运幸福,爹爹对他们母子的爱护竟都是一层假象披着,那个说要和他为了清河容氏的未来一争高下的弟弟容云更是狼子野心,跟他那寡妇娘亲一道早设了一张大大的网等着他们一家子往里跳,他爹爹和他都不堪美色,集体跳了坑,娘亲默默垂泪也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爹爹是势要扶他们二房母子上位,而把他们母子撇一旁,他那么不解世事,做人如此不通透圆滑,可是要怎样翻转过这个局面。娘亲是公孙家的女儿又怎样?外祖母都被姨娘们抢了风头,在家也是做不到主的,怎么帮衬得了他们,所以娘亲面对他这次糊涂犯的错,除了痛下心肠让他远离这个地方还能做什么。
他真是好生失败,竟然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也难怪了,这样的他,哪个小娘子会喜欢?面前这个聪明过头的小娘子就更不会了,所以他感伤什么,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所以,一切都罢了,罢了。他离开北雍城后,一切重新开始吧,现在这样子,他想再多也是没用的。
容思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再面对季兰蓉时,他连一丝的伤感都没了,又恢复了以往冷清的模样。
而季兰蓉见他不搭理自己,却是有点急了,慌张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生气了吧?我刚不是故意不听你说话的,只是一时走神了,你不介意了,好吗?”
“我不介意。”对面的郎君言语轻暖,态度恁地云淡风轻,让季兰蓉完全适应不来。
她道:“真生气了,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我气好吗?”
轻轻扯着身边郎君的袍袖,季兰蓉的态度很是伏低姿态。
其实也不怪她要这样子做,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逃亡生存,也许还是一辈子的伴侣,俩人这才逃亡就闹矛盾,对于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虽然是一件小事,季兰蓉仍是可怜巴巴地请求着对方的原谅。
而容思这回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倒是一愣,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动作,那少女纤弱无骨的小手却适时地抓了他的手,轻轻摇:“你倒是说个话啊?”
“……。”
容思这是被震惊得开不了口了,瞪着季兰蓉抓着他的手,人整个都僵了,还说啥。
而季兰蓉虽然是故意去抓的容思的手,想着这郎君生气,她柔情攻势来着,却没想到容思这般惊奇反应,看着她时迷惘不已的模样,让她再是脸皮厚都忍耐不了,手讪讪放下,一张脸早红得不像话了,头也越垂越低。
丫鬟红妆在旁边看着也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心里还道:天哪,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家女郎都害羞了,对面那郎君一副眼珠子快掉出来的模样又是在搞什么?真是作孽啊,这不是因爱而私奔的一对吗?怎么俩人在一起还是那般别扭,她这做丫鬟的真是弄不明白自家女郎了,不过她也从来没弄明白自家女郎过就是。
正当三人各怀心思时,外面突然地传来一声喝:“呵呵,阿兄这是要逃到哪去?”
这声音?
闻听,容思跟季兰蓉红妆三人均是警惕了起来,还不等他们挑帘,外面就有双手先行替三人挑开了帘子。
三人看过去,外面站着一个阴邪诡异的郎君,面容虽是俊美,只此人有着一双过分阴凉的眼而显得一切俊美都与此人无关,外人看到的都只是此人阴冷过分的样子。
“容云,是你。”容思惊讶地看着这个二房的嫡子,他以前认为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