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定的地点,那狱卒一见季行六,就嚷嚷地对着周夕说道:“是这女郎,那日皇后盛宴,就是这紫衣女郎送来食盒吩咐小的给小娘子你送进去的。”
季行六今日穿一身浅紫暗花大袖衣,外罩一袭白色镂空花纹的轻纱拢于身,面上蒙淡淡紫面纱,行动举步就是一般大家贵女的样子,没有出挑的地方。
她这明明是很寻常的模样,那个狱卒却想也没想的见她就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嚷嚷他那天递送的食盒是她送来的。
看这狱卒的模样似乎又不像撒谎的样子,季行六边思量边靠近周夕和那狱卒边上。
见周夕一脸防备地望着她,季行六不由皱了眉头。
她掀开面上紫纱,询问地问那个狱卒道:“这位小哥何以如此肯定地说你那日在天牢遇见的人是我?”
“小娘子那日就穿的这一身紫衣轻纱,蒙着紫色面纱,小的不会看错的。”那狱卒被周老将军用了狠手段折磨了一天一夜,现在可是不敢在耍什么滑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奴才不是被人收买了吧?如此冤说我家女郎?”一花站出来为自家女郎辩白。
只是被周夕身边的丫鬟解语抢白了,解语冷眼不屑地看了季行六和一花两人,讽刺道:“这个奴才他不敢的,我们家老将军给足了这狗奴才教训,所以现在这狗奴才可不会再做那些收了人钱财就替人说话的缺德事?”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说谁收买了……。”季行六身后四大丫鬟中的一树忍不住出来拦阻周夕丫鬟对季行六的无端诽谤。
只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季行六伸出的手给拦住了向前的身子,季行六瞥了下自个的丫鬟,示意她退后,自个上前冷扫过周夕和那狱卒,才缓缓道:“听我的声音真的是那天那人吗?还有那天那人真的穿了和我今日一样的裳服?”
周夕那日听了齐薇转述季行六给她的话后,也是想了很多,跟周老将军也谈论了很久,所以对于皇后盛宴那日天牢里下毒的人选是季行六这说法也保持了怀疑态度,但是即便如此,也没能彻底排除周夕对季行六的怀疑,是以刚刚狱卒说了这番肯定的话,周夕对季行六的行为又升起了一抹怀疑。只是刚刚季行六提出的那番疑问,也有道理。所以周夕暂时收起了对季行六的偏见,耐着性子问道那狱卒:“这女郎说的可是如此?那日天牢里托你送食盒给我的那女郎声音可是和面前这女郎和她几个丫鬟相同?”
这回那狱卒很快摇了摇头,但是他也说了自己的看法道:“谁知这小娘子那日是不是收买了别的人来送吃的给女郎你?现在装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狱卒这嘀嘀咕咕的声音虽小但是在场的几人也都听清了,周夕听了看着季行六若有所思,而季行六皱眉,这次她也不管周夕看她的怀疑目光了,她的心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让她觉得可怕得打颤,想了想,她紧盯着那狱卒逼迫道:“告诉我,那日那托你办事的女郎确定穿的和今日我穿的一样的紫衣?”
那狱卒被季行六紧迫盯人的锐利目光给震慑住,一时噤声。
季行六见状,又问了遍:“是不是?”
“不是让你跟这女郎对质的吗?怎么不说了?”周夕瞪着那狱卒,冷声道。
见那狱卒还愣在那,周夕又提醒道:“小哥莫不是还在惦念祖父的关照,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说真话?”
这话说得那狱卒一个激灵,人瞬时就醒了,然后对着压迫视线的季行六也只能硬着头皮边仔细观察季行六,边道:“小的没记错,那天那个来天牢的女郎跟这女郎今日穿的一模一样的衣裳,只是那女郎的声音爽脆,你这小娘子的声音偏软点,仔细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声音。”
季行六点头,随即又道:“那小哥可还记得那天女郎身形如何?是高是矮?是偏瘦还是丰腴抑或均匀或者跟我一样仍是未长成?”
这话一出,周夕她们的脸色均变了,然后在众人变色的目光中,那狱卒迟疑片刻,盯了季行六好一会,也是明白了其中意思,这回他看着季行六的目光也老实了许多,没了那份轻视跟仇恨,他道:“那女郎个子瘦高,不胖也不瘦,可是跟女郎一比,很明显有了少女特征,而小娘子初初成长,远不及那人长开长艳的女人风韵。”
狱卒这番话是直接证实了那天去天牢投毒的人不是季行六。是了,季行六还是穿着未及笄的装束,小小身子也是看得出来这女郎年岁偏小,和那个虽然穿着和季行六一样裳服,却是成熟的身躯的女郎,很明显不会是同一个人。而那人还故意假扮季行六的样子去陷害周夕,事情揭示到这里,周夕和季行六两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地变了。
那个背后要一箭双雕弄死弄残她们两人的那人究竟会是谁?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布了这一场局在等着她们,而她们若不是无意撞破这其中的阴谋,今日两人的矛盾岂非更加激化,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从而两相交恶,那背后操纵此事的人却能最终得利。这真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好可怕的一场阴谋。
季行六捏于手中的紫色锦帕紧了紧,半响,她口中吐出一个名字:“姜琳。”
“什么?”周夕还在整合思路,所以季行六的突然发声,她没注意听到。
季行六看了看她,摇头:“没什么。对了,今日事既然证实不是我做的,那我回去了。”
“不送。”季行六的性子,周夕也约莫看得出一些,这就是一个不容易相信人,凡事亲力亲为,一般不让人插手她的事的执拗的主。
所以,对于季行六明明知道一些其中关键却不肯说的行为,周夕也不能强逼着人说什么,所以她也淡淡挥手道:“有空再聚。”
说是这么说,但是她跟这季氏女郎怕是很难有再次聚会的可能,她们两人正契合了古人那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古话,是不大有可能静心坐下来聊些什么的。
所以周夕这也是说的客套话,说完后,她也转身走了。
而季行六念出那个名字后,带着丫鬟们也是原路返回,回府去。
然后,回去的途中经过西市一条巷道,居然瞥见一个穿着天水碧纱衣的罗裙飘飘的女子,脚踏木屐行事不拘地和一郎君在争执不休。
季行六会注意那么久的原因是那穿着飘逸纱衣的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她家二姐季妍,那个一向镇定自若,少有情绪激动时候的闲云野鹤的女子,可是那样闲散随性的二姐居然跟人在大街上争执不休,季行六惊怔得眼睛都瞪圆了,半响愣在那不言不语。
本想走上前去再看仔细,但最终季行六仍是停了脚步,转身离开了。
二姐那性子应是不希望她介入她不想她知道的那些事吧。季行六心中思忖,只是面色不定,马车开出很远了,她的视线都愣愣定在一处不能回神。
丫鬟们察觉了,也同样朝自家女郎看的那个方向看过去,但是却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季行六刚看的那个方向不是季妍和人争执的方向,只是季行六随处发怔的某一方向。丫鬟们不知,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刚刚的西市。
那个惹得季妍完全不顾形象的郎君颜冷漠,声音冷沉,不等季妍再次争论,他就背转身,说出一番决裂的话道:“好了,你回去吧,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弃的,顾家没有我照样是北雍四大皇商之一,而我没有顾家,在这北雍城又算什么?努力了那么久,我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这私生子的名头,季妍,有些事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你和我本就不同,你有没有想过,你是高高在上赵郡季氏的嫡女,而我即便是顾家嫡子,我跟你的身份差距都很大,更何况我还不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即便真得了这顾家继承权也改不了我私生子的出生……。”
“停。”季妍打断顾斐然的长篇大论,几步走到他跟前,深深看着他道,“顾斐然,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就问你一句,你上不上我季家提亲?燕南侯府秋后就会迎娶我过门,你真的要我嫁?”
“阿妍。”顾斐然不是不动容,可是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郑斐那样的人,会为了燕南侯府的利益,会从一浪荡子转而许人以“一生只求一妇人”的诺言以换取阖府平安喜乐。他顾斐然为了心中的雄图霸业,可以支持太子衍,在其手底下做事,为夺顾家继承权,他同样可以不回头看平日瑰姿丽颜的女郎如今如泣如诉的伤心欲绝的颜容。
只是当那女郎硬是要站他面前时,他避不开她形于外的逼迫眼神,终是叹息了,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缓缓伸出来,轻轻落于这女郎的面颊,揩拭少女颊侧软软滑滑的肌肤,指腹摩挲轻柔温和。
指尖淡淡的温度随着这人抚摸的刻意,点点渗进心情烦躁的女郎心里,终于一点点抚平女郎心中满溢的苦涩跟绝望,似乎一刹那间又重新兴起了希望。
只是那希望会有多久,谁也不能保证。
过了有好一会,季妍仍是忍不住开口道:“你……。”
“你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这一刻,顾斐然的心思也是凌乱的,所以缩回自个作孽的手后,顾斐然深深看一眼季妍,无奈叹气道。
他其实恨死自己那只作孽的说不清更添乱子的手了。
季妍欣喜瞟他一眼,倒是害羞地垂头跑开了,走出了他的视线。
徒留顾斐然一人在原地左右翻看了一会自己的手心手背,最后手一垂,往前走路的步子变得无力,心更是不知飘渺到了什么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