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渐亮。
一片寂静山前,突兀的响起了数声嘹亮的钟鸣。
山下,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地上近百间石屋纵横排列。钟声过后,屋舍纷纷打开,数十名年龄大小不等的灰衣少年鱼贯而出,互相呼喝,招朋引伴,朝不同方向四散而去。
他们离开之后,此地又重新变的寂静起来。某处一座不起眼的石屋里,一道灰色的身影慢慢从内走出。
身影面容,赫然是一名十来岁模样的少年。相貌黝黑普通,皮肤粗糙,脸颊略瘦,但身子看上去还算壮实。他站在道路上,怔了一会,低头在怀里鼓鼓囊囊的某物上摸了摸,脸上有些不舍。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手掌在怀中的物件上轻轻拍了几下,然后一甩双手的向后山走去。……
山后,是一片地势平坦的山谷,谷中,一座青色的石城赫然在此。
城中建筑众多,茶馆,酒楼,各类交易场所等等,应有尽有。
石城中心地带,一座青石阁楼巍然矗立,其通体深青,造型古朴,远远便有一股厚重感扑面而来。
在来往路人奇怪目光中,吴莫站在阁前,抬头望了一眼白玉牌匾上‘贡献阁’三个大字,神色一动,径直的向阁内而去。
此时,几名身穿青衣之人从阁楼内走出,看到吴莫一身灰衣,他们先皆是微微一怔,接着目光泛出奇异神色。
对此,吴莫却恍如未闻,目光毫不斜视,没有一丝停顿的迈步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空闲的石室门前。
倏地停下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石门,他心跳有些加快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掌在怀中那微微凸起之处按了按,似在寻求某种底气。
或许是此举真起到了一些作用,片刻之后,他心中的那种惶惶之意倒是消散了大半,感到平静多了。缓缓吐出了胸中之气,伸出手,在门上轻敲了几下。
“进。”片刻之后,一道淡漠之语从中传出。吴莫闻声,立时面容一肃的推门而入。
宽敞的石室内,光线颇为明亮,几枚硕大的明珠牢牢的镶嵌在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似水的光芒。
石室正中,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把石椅上,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显然刚才那道声音便是他所发出。
“见过前辈。”
吴莫不敢怠慢,立刻面朝此人躬身施了一礼。
那白衣男子此刻似乎心情不佳,手中拿着一块白玉,仔细打量,眉头微皱,似在思量着什么,并无理会他之意。
吴莫见此情形,心中不禁腹诽了几句,但却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后退了数步,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的站在下方等候。
约莫顿饭工夫,那中年人忽的叹了口气,手掌一抖,掌心竟隐隐闪过一道青光,那白玉瞬时化为粉末,飘零洒落。
不远处,吴莫眼角抬起的余光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凛,头颅顿时微低了几分。
那白衣男子彷佛此时才看到下方恭立等候的吴莫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何事?”
“回禀前辈,弟子前来换取宗门贡献。”吴莫抬起头,恭敬回道,心中却有些忐忑。。
白衣男子闻言,面上毫无所动,似乎早已明了了他来意,伸手端起了面前桌上的茶盏。
“你既已来此,定然是知道贡献阁的规矩,并持有可兑换贡献之物。我不问物件来由,也不问前因后果,你心中大可不必担忧。”
吴莫闻言,诺诺称是,他轻吸一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盒,双手向前的呈递过去之后,又退回原处。
白衣男子抿了一口茶水,放下玉杯,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了木盒,神识习惯性的一扫其内。
下一刻,他眼中却忽的闪过一抹莫名之色,眼角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恭立身前的少年。
他略一沉吟,神情郑重了几分,缓缓打开了木盒,当看到盒中那颗圆滚滚的暗红色物件时,不禁神色大动。
“这是……”
中年人双目微微眯起,伸手将盒内暗红色的圆珠拿出,置于掌心仔细观察,其眼中异色愈加浓郁。
旁边,吴莫为掩饰心中紧张,面上肌肉紧绷着,显得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颇为不平静。
良久之后,中年人头颅抬起,将圆珠放回盒内,眼中闪过一抹奇异之色。
“一阶巅峰妖兽,吞竹鼠内丹……”
听闻对方话语,吴莫呼吸先是为之一滞,然后心中不禁大喜。
之前,他虽大抵确认这是一枚妖兽内丹,却不知其到底是何品阶,一直暗自担心,怕其无甚价值。但此丹品阶若真是一阶巅峰的话,所兑换宗门贡献对他来说,将堪称海量。
一阶巅峰妖兽实力之强悍,足以和修士炼气期十二层大圆满相抗衡。但因为妖兽自身天赋缘故,在难缠程度上却反而要更胜一筹,极难对付。其内丹自然价值不菲。
然而,吴莫心中欢喜却并未持续多久,中年人接下来的几句话,顿时让他如同朽木一般,呆在了原地。
“只可惜这枚妖丹在外搁置许久,未能好好保存,精元流失严重,十不存一,其功效自然不能和完整内丹相比。一颗完整的一阶巅峰妖丹可换宗门贡献八千,你这颗最多只能换一千,换与不换,你心中自己衡量。”
中年人说完后,便将暗红色的内丹放回了盒中,闭上了盒盖。然而他却并未将木盒递回,只是放在身前桌面上,一语不发的微微阖上了双目。
吴莫一怔,心中骤然一紧,目光下意识的向桌上的木盒上瞟去。
但下一刻,他眼角余光却从那看似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身上掠过,瞳孔猛地一缩之后,心中冒起一股凉气,立刻将目光从木盒上移开而去,低头不语。
吴莫此时站在下首处,脑中无数念头一一闪过,百念纷杂,面上却看不出丝毫,一片沉吟之色,似在仔细思虑白衣人所提之事。
上方,白衣男子神色淡然的靠坐在石椅上,一副闭目养神,神游天外的模样。石室内此时除了二人的呼吸之声,十分寂静。
约莫半盏茶工夫之后,他最终心里一声叹息,面上却带着恭谨之色的开口说道:
“回禀前辈,弟子经过一番仔细思虑,决定此物还是交由前辈处理吧,弟子道行浅薄,这样的物件于弟子毫无作用,不如就此献入宗门,想必它更能用得其所。”
白衣男子闻言,慢慢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吴莫的脸上,眼神平淡,面上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之色。
这一眼之下,吴莫心中一窒,顿时感觉周身上下忽然变成透明一般,似乎连脑中念头都在对方眼下毫无隐藏,被一眼看透。
他心中顿时一惊,急忙收敛心神,平缓心跳,面上神色却依然维持不变,似乎对身外之事毫无所觉,依然保持恭谨。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的看着他,眼神渐渐变的漠然,发梢也微微无风自动起来。
吴莫感到周身忽的一紧,压力倍增,心中顿时惊惧起来,但面上却仍不敢有什么表示,只得咬牙硬撑。
所幸这股压力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之后,那几乎禁锢了他身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退去。
与此同时,白衣男子面上神色也忽的一变,眼底漠然之色尽去,展颜微笑起来,和颜悦色的开口说道:
“罢了,既然你坚持如此,我也不好违逆你的一番心意,看在你对宗门的一片良苦用心上,我个人做主,再多给你五百贡献,以彰你心系宗门之意。”
他心中暗叹,脸上却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拘谨之色,口中连道不敢,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方形令牌躬身递给了对方。
白衣男子身躯微倾向前,伸手接过黑令,当看到令牌下方那行数字时,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抬头看了一眼身前十分不起眼的少年。
“看起来,你应该是上一批弟子,入宗方才两年有余吧,两年多便积攒了三千余贡献,这等速度在整个宗门之中也是颇为少见,倒是我看走了眼啊。”
他看着令牌,感叹了几句,伸手在令牌上一抹,令牌顿时发出一阵银光,光芒散去之后,下方的数字便倏地增长了一千五百。
将令牌递还过来,白衣男子面上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呵呵一笑的说道:“两年不到便攒了近五千贡献,像你这等勤恳的弟子,我已有好些年不曾见过了,想必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对方话虽如此,吴莫却自然不会真的倨傲以对,将令牌揣入怀中,连忙谦言了几句。
此时二人神色皆颇为融洽,似乎丝毫看不出方才发生之事。
不大一会儿,二人便交易完毕,吴莫口中说了些感谢话语之后,便在白衣男子和煦的笑容中转身离开了此处。
……
吴莫自石殿中走出,神色如常的融入路上的人流。
他脚下虽看似缓慢,但步伐节奏却实则相当紧快,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
他故意在城中几处纷乱之地穿行而过,并在好几处地形复杂之地绕了几个来回,直到确认即便身后有人跟来也已无法寻到踪迹,方才从一条隐秘的小路回到住处。
这倒不是他过分小心,而是的确有所必要。虽然宗门内严禁争斗,但他不过一名最低级的灰衣弟子却大摇大摆的进入贡献阁,这样的事情足以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从而或许会给他带来一些未知的麻烦。
能够换取宗门贡献的物品最少也值五百贡献,而一名普通的青衣弟子,辛劳两个月也不过才能攒到这个数目。
不论是否有人对自己进入贡献阁之事起了兴趣而偷偷跟踪,吴莫觉得为人行事还是谨慎一些为上,小心无大错。
直到回到自己的石屋内,转身挂上石闩,他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头栽倒在石床上,脑中不禁回想起方才之事。
“一千五百贡献……”
吴莫朝天仰躺,双目微眯,望着深青色的屋顶喃喃自语,简直想要骂出声来!
他心中岂会不知,那内丹真正能换到的贡献岂会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之数?精元流失,十不存一这等话,只能糊弄一番傻子。
妖兽内丹保存不当,会令精华逸散,从而致其不断缩小,这倒是没错。
但以那内丹的大小来看,就算是真有些精元流失,保守估计,留存有十之七八还是毫无问题的。
若是一枚拇指大小的内丹也能算得精元十不存一之类,那吞竹鼠又岂会是区区一阶巅峰妖兽的水准?
那白衣男子摆明了就是欺他身份低微,实力低下,便以此言语为托由,从而贪墨下那枚内丹。一颗精华尚存十之七八的一阶巅峰内丹,约莫最少也能换到七千以上的宗门贡献。
妖兽内丹本就难得,大多数妖兽临死之时都会选择将妖丹引爆,而正常寿终的妖兽,内丹会自然消散于天地间。
想要获得妖丹只有以强屠弱,或暗地设伏,于瞬息间陨灭,不给其破坏内丹的机会,否则,那许多修士往往费心费力杀了妖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之事何以司空常见。
相比之下,一阶巅峰的妖兽则更为稀少,因为妖兽一般到了快突破之时,都会选择早早遁入深山老林,令人难以寻觅其踪迹。
每颗巅峰级别内丹的获得,运气,机缘与实力都是缺一不可,而在这之中运气往往更为重要,故而其价值也是比同阶内丹要高出许多。
对方以一千五百贡献将内丹收去,即便于己无用,哪怕转手再以七千贡献兑与宗门,这一进一出,也有五千的差额。
即便白衣弟子最低都是修为在炼气期八层以上的人物,但五千贡献对他们而言却仍是一笔相当不小的数目,少则也要辛劳数月之久。
如今却只不过贪取一个灰衣弟子的便宜,便能轻松免去数月劳苦之功,那白衣男子自然乐得如此。
而即便吴莫身为苦主本人,除了心中郁闷纠结之外,却也没有想方设法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天真念头。
他心中深知,虽然城中有执法部门存在,但他不过一个入宗不到两年的杂役弟子,而对方却是修为至少炼气八层以上的白衣高阶弟子。谁会因为区区数千贡献就与其得罪?若是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打闹下去,即便对方会有些麻烦,但最终结果定然是自己要吃大亏。
其实那白衣男子主动加上五百贡献,其意也就是一种隐晦的封口之费,而以炼气高阶的灵力威压,也意在令他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做出那令双方都下不了台之事。
“也许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了如此结果了,谁让自己修为低微呢。”吴莫仰面朝天,看着深青的屋顶,苦笑自嘲。
“算了,既然已经换出去了,再纠结不放又有什么用,至少这一千五百贡献,也算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否则这等数额,可是往日拼命一年才能赚到的,小时候爹娘不是常说,人贵在知足常乐吗。”
吴莫长出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甘和苦涩,令自己脑中的念头扭转过来,不在沉溺于那毫无意义的郁闷之中。
话说回来,自他进入石城的两年来,这等事见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心中早已明了,这类事情愣着脖子硬顶最后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小人物自要有小人物的为人之道。
不管怎样,路总是朝前走的,既然木已成舟,再去纠结郁闷只能徒增烦恼。
躺在床上,吴莫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差点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来。
他立时一震,从床上一跃而下,走到屋门前,在门上左右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连边缘门缝等微小的缝隙也没有放过,发现一处便立刻用湿纸将其糊住。
检查完屋门之后,他又踩着凳子,放下了窗户两边遮光用的布帘,用杂物压住帘脚,失去了外面的天光,屋内顿时昏暗起来。
确认了无人可以从外面窥视到屋内之后,吴莫心中微松。走到床前蹲下,伸手从床脚内侧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然后点亮油灯,坐在桌前,睁大双眼,借着灯光仔细的观察起掌中之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