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雪已经在屋中站了很久,那人也不曾将头会过来,依旧在炉火边烤着火,而他的身子,已不再是方才的剧烈的抖动,已经缓了许多,而他的手,却仍在添着柴。
而那三个人,亦不曾与楚映雪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招呼也不曾打过。依旧一动也不动的坐着,甚至此时已将眼睛合了起来,不去瞧楚映雪一眼。就连与楚映雪一起走进屋子的那个人,此时也已化作了一尊雕塑,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合起来,而是落在了火炉之旁的那道背影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之旁的那人终于停下了抖动,亦终于转过了身子。
满脸的苍白——苍白如纸,令人满是担忧。但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抹微笑——一抹能够令所有的人忘记他面上病容的微笑。额上布着一层汗珠,不知是炉火的热而导致,还是方才的抖动所致。浓眉之下,是一双大眼。大而发亮的眼睛,仿如夜空中的星辰。高高挺挺的鼻子下,留着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胡子。胡子下面是厚厚的嘴唇,双唇有些干裂,微微泛白。
那一张嘴,闭起来十分的紧,几乎没有一点缝隙。显然那是一张不轻易开口的嘴。
此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楚映雪的面上,瞧着他面上痛苦的神情,微微一笑“伤在我的身上,我亦不觉的一丝一毫的痛苦,你为何满脸的痛苦之状?”
楚映雪想要将面上的痛苦收回,怎那他根本就收不会,微微一笑,声音有些嘶哑的道“或许它会转移吧。”
那人不禁笑了,笑道“有趣有趣,谁能够想到堂堂的楚映雪居然会有一副女儿般的心肠。”
楚映雪笑了笑道“你虽然面上坚强。但是心肠却软紧。”不禁轻轻的一叹,缓缓道“你这病,究竟又是如何患上的?”
那人还未开口,与楚映雪一起走进这屋子的那个人插口道“是因为我。”
“你?”楚映雪动容道,“因何事而如此?”
那人本想答话,却被制止,“这并不是你的错。”
此时楚映雪的目光不禁又落向了炉火旁的那人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可惜,他并不打算回答。
这一沉默,又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呼道“这怎么能不怪我又怎么不是我的错?若是不是我···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受那样的苦?···受那许多的罪···”话未说完,豆大的泪珠以一滴一滴落下。落在桌上,激起一片泪花。
那人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件事说完,而楚映雪此时满脸的焦急,已难以忍耐,即将大声的问出来。
那人又怎么会瞧不到楚映雪此时面上的焦急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了声“罢了,罢了。”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件事,本不该提起,奈何偏偏要提起。”
伴着他的那声重重的叹息,他缓缓的讲了一个故事。
待故事讲完,楚映雪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将眼眶中的热泪落下。
那并不是一个开心的故事,亦不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但却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
只要是真情流露的故事,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良久,楚映雪方才叹了一口气,道“这并不能怪你,倘若换做是我,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也会做他同样做的事,若是换做是你,你亦会如此。你不该怪自己,而该骄傲,为了有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他眼眶中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那滴泪,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滑到了他的衣襟之内,滑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那人依旧忍不住在掉着泪,哽咽道“但是,若不是因为···因为我,他····他又怎么会患上这怪病···他已经满是伤痕···已经满是伤痕···又因为我···患上了这怪病···这岂不是为了我···而要了他的命吗?”
楚映雪缓缓道“就因为他浑身是伤,他才不愿你受到一点伤害,亦是因为他浑身是伤,所以他才会那样做。因为他的身上,即便是再多一处伤痕,他也不会在乎,而且,他会感到十分的开心,会十分的安心。”
此时一道感激的目光落在了楚映雪的身上,他不用去瞧,亦知道这一道目光是谁的。
“你应该明白,他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你,亦是为了他。”楚映雪道“若是他不如此做,他会恨他自己,甚至他会将自己杀掉。”
那人终于止住了眼中的泪水,怔怔的望着楚映雪。不知何时才将目光移开,而在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已经闪出了一道光芒,他不曾拥有的光芒。而那一道光芒,却还是落在了楚映雪的眼中,他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世上又会多了一个人——一个如坐在火炉旁的秋无痕一样的人。
江湖中有一种说法,得金千两,不如的秋无痕一诺。
正因为他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所以他的身上才有伤,各种各样的伤。那些伤,几乎将他身上原本的皮肉完全的覆盖,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无伤的。
每一处伤,都有一个故事,一个惊心动魄,感人肺腑的故事。只可惜,那些故事,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并不是没有人愿意去说,而是他不愿令人知道。
而那些时时在江湖中传播的故事,没有一件及得上他的故事。
秋无痕将面上的神情缓缓的收起,望着楚映雪道“你来我这里,绝对不会没有事情。若是没有事,你绝不会在今夜来到我这里。”
楚映雪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事?”
“原本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此时却要问你两件事。”
“哦?”秋无痕面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神情,道“怎么会多了一件事?”
“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秋无痕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问他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问你一个人。”
“什么人?”
“公孙大娘。”
秋无痕不禁一怔,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究竟是谁?”
秋无痕并没有回答他,回答楚映雪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她并不姓公孙,到底姓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人刚刚落下话音,又有一人插口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件事,她不曾做过一件坏事。不曾伤害过一个人,甚至将她好容易赚来的钱,全部给了那些可怜的人。住在这里的人,有一半受过她的恩惠。”
又有一人道“我便认识几个人——受过她恩惠的人。你若是想询问,我可以将他们带来。”
楚映雪不禁摇了摇头道“这道不必。”
秋无痕道“这些可足够?”
“已足够。”楚映雪点了点头道,“不论她是谁,都已足够。”缓了缓道“不过,我此时却有一事求你。”
“若是为她,大可不必。”求无痕笑道“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求秋无痕如此而言,楚映雪已经知道原因,面前不禁闪出了那个老妇人的身影。不禁,轻轻的笑了笑。
“那么还有一件事呢?”
“你可知江湖中最近死的那几个人?”
秋无痕点了点头,道“他们并非死在仇家的手中,而是死在职业杀手的手中。”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的死状,若是仇家,绝不会那样子。”顿了顿,接道“你为何要查此事?”
楚映雪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于秋无痕,缓缓道“这是我在来这里的路上收到的。”
秋无痕将信拆开,看了一遍,又将信收回,还给楚映雪道“你并不是第一个要查此事的人。”顿了顿,续道“而且,我已知道了一点眉目。那些杀手,来自同一个组织,而且,我已将线放了出去。”
楚映雪并没有问他究竟还有谁在查此事。他不必问,因为他知道他绝对得不到答案,秋无痕能够将他的性命给你,也不会将那个人的名字给你。
楚映雪只问了一句话“查清此事,需要几天?”
秋无痕想了想,道“大概需要五天吧。但是,你必须在第六日来、”
“好,”楚映雪说完这个字后,便打算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秋无痕的面容变了,变得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