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晶暗暗舒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小丫头也有这么天真可爱的小模样!这个生日晚会,真是个良好的开端啊!
她正在高兴,生日晚会却出现了料想不到的变化。
事情的起因是展晴热情地要为唤弟和可意拍照。她不像郭山梅那么了解六号楼的内情,肖晶发现她把可意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展晴把可意拉到唤弟身旁,说:“来来,小姐弟俩照一张合影!”
可意受宠若惊地挨近了姐姐。
唤弟的注意力一直在立春这边,没有听清展老师的话,当她发现可意站到了自己右侧时,顿时黑唬下脸来狠命地把可意推开:“我不跟他照相!”
她的叫喊把大家吓了一跳,可意慌忙退到了后面,惊恐地望着展老师。肖晶怕惹出不愉快使大家扫兴,连忙对展晴说好了好了,给唤弟一个人照吧!”
唤弟这才恢复了笑意,展晴按动快门为她拍了一张单人像。关于唤弟的乖戾和他们姐弟关系不好,展晴早有耳闻,但一个小姐姐竟然恨小弟弟到连一张合影都不肯照的程度,却使这位心理学研究生百思而不解。刚才她从照相机的取景框中看到可意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的暗影里,不动声色地拍下了这不规范的姐弟合影。她想,唤弟还年幼无知,长大以后再看这张自己十三岁生日时的姐弟合影,才会懂得它的宝贝。
躲在暗影里的可意长睫毛眨巴了又眨巴,还是挡不住晶莹的泪珠滚将下来。梦虹见他委屈得小嘴一撇一撇,忙走过去哄劝:“来,咱俩照一张!”
展晴朝他俩对准了镜头,可意一下子伸出细胳膊搂住了梦虹的脖子,把脸贴在了她的脸颊上,悄悄地叫了一声:“姐姐……”
展晴拍下了这姐弟亲昵的一瞬,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俩才是一对同胞姐弟呢!
眼尖的唤弟怎么会对这一场面无动于衷呢?正待发作,却听谷幽兰说唤弟,过来!”
原来,下面一个节目开始了,两个家庭互相向小寿星赠送礼物。
青凤代表大家向唤弟赠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软塑大铅笔盒和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铅笔盒里装满了彩笔。唤弟看了心里喜欢,这才止住了怒意,不等肖晶提醒就乖巧地说:‘‘谢谢七姨,谢谢青凤,谢谢立春,谢谢大菊……”
她还没有谢到雨生和亮亮,只见坐在高椅上凑在桌旁吃蛋糕弄了满手满脸奶油的亮亮,圆脑袋像磕头虫似地点个不停,也跟着大声嚷嚷起来:“谢谢!谢谢!谢谢亮亮!”
他的憨态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展晴连忙为他拍下了这可笑的尊容。
梦虹代表全家向立春赠送了生日礼物套紫白两色花线的毛织物,毛衣、帽子、围巾、手套,冬天时穿上戴上一定特别漂亮。立春收到这份隆重的生日礼物,高兴得两眼发光,趁着餐厅里开着冷气,当场就把毛衣帽子围巾手套穿戴齐全,引起大家一阵喝彩。他转身朝着大镜子照了,兴奋地搂着梦虹转起圈来,一个劲地说谢谢六姨全家!谢谢梦虹!”
肖晶笑道还得谢谢展老师呢!毛线是展老师送的!”
立春又朝展老师鞠了个深躬。
展晴手里的相机闪光灯闪了又闪,抢拍下了刚才的热闹场面。
谷幽兰向肖晶和梦虹道谢,夸奖道:“梦虹小小年纪手真巧!只是太费功夫了,耽误了功课我们怎么担当得起!”
梦虹甜甜地笑道:“刚学着织,织得不好!”
众人说说笑笑谁也没有注意到,唤弟早已蜡黄了脸闪到一边生闷气’朝着梦虹怒目而视:好个丫头片子,我们过生日你抢什么风头!这些日子你一直闷头编织毛线,我还以为你是给自己织的,原来是为了讨好立春!立春这么亲热地搂着你,看把你美得只有躲在暗影里的可意滴溜着眼睛留意姐姐的神色,经验使他知道姐姐此时的盛怒非同往日,而这就意味着自己又要倒霉了。他吓得魂不附体,本能地寻找保护伞,凑到了妈妈身后拉住了妈妈的手。
唤弟却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站到了可意旁边,朝着身旁的青凤龇出雪白的狼牙一笑,暗中却把手伸到可意的腋窝找准胳膊内侧的嫩肉,下死劲狠狠地用指甲深掐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桌旁吃蛋糕了。
肖晶正在看立春脱毛衣,忽觉手心被可意狠命地握紧了。她觉得奇怪,回过头来看可意,只见他满眼含泪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肌肉抽搐几乎站立不住了。她急忙蹲下掏出手帕为可意擦汗,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可意摇了摇头,两行热泪瀑布似地挂满双腮,嘴巴却又勉强露出笑意没,没事儿……”
肖晶满腹狐疑,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反常现象。唤弟坐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吞着蛋糕,扬脖喝着汽水,朝这边连瞧都不瞧一眼。肖晶知道再问可意也是白问,不知为什么这孩子似乎有满肚子委屈,但又无论如何不肯讲,这小姐弟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生日宴会尽欢而散,大家高高兴兴走出了“生日快乐”。刚来到华灯璀灿的大街上,忽然迎面来了一群外国人。因为山庄的孩子们早就受过展晴的训练,见了外宾很有礼貌,齐声用英语问好。外国人非常高兴,喜爱地围住了孩子们问这问那。孩子们只会说两三句英语,一个个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展老师,展晴用英语回答了外国人的问题。当外国人知道了这些孩子是普爱山庄的孤儿时,更加来了兴趣,纷纷赠送给孩子们礼物,和孩子们合影照相。
一位扛着摄像机的外国记者发现了梦虹,用英语费美说啊,东方维纳斯!”
他们听他这一喊,都注意看梦虹,齐声赞美鼓起掌来,“维纳斯”“维纳斯”说个不停。
孩子们不知道维纳斯是谁,展晴笑着翻译:“他们说梦虹长得很美,维纳斯是西方神话中主管爱与美的女神。”
唤弟弄懂了外国人的意思,差一点给气了个筋斗,把脸一扭躲到一旁去了。不料她这一躲闪损失巨大,外国记朞开始给孩子们录像,她失去了上镜头的中心位置。
一个金发女人非常喜欢梦虹的两条又长又粗的辫子,把辫子掂在手中吻了又吻,摄像师又请展晴把梦虹的辫子打开,披散的黑发遮过了她的臀部。摄像师又围着她前前后后拍了一圈,说要把东方的黑发美女带回去介绍给本国观众。
这时,一位胖胖的外国老太太一手拉过来立春,一手牵住可意,凑到梦虹身边合影留念,并要展晴留下山庄地址,说圣诞节时要给孩子们寄礼物来。
这下子更把闪在一旁冷眼观看的唤弟给气昏了,恨不能把梦虹和可意给撕碎了。虽然她还不知道心胸狭隘的嫉护者周瑜那句“既生瑜何生亮”的名言,但心中早巳为自己身边有梦虹这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而怨愤不平。自己和立春同一天过生日,本来应该自己唱主角,全叫这个臭丫头片子给冲了!自己找三姨精心烫卷的头发这么漂亮,外国人偏偏喜欢她那两条臭辫子!那个神经病外国胖婆子,为啥单单挑立春和可意去梦虹身边照相呢?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瞧梦虹披散着头发那副浪样儿!你不就是会勾搭立春吗?本来立春对我很好的,帮我补功课,要不是被你迷住了,怎么会不拉我一起照相……可意,好你个野杂种也敢笑,这不是笑话我吗?小杂种你盯着我点儿……
这时,带队的外国老先生提出大家拍一张全体合影,于是外国人和孩子们簇拥在一起。摄影师发现站在一旁的唤弟没有人镜,比划着招手叫她。她扭着身子执意不来,肖晶连忙跑过去拉她,她把手狠狠一思头也不回地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夜里,肖晶到孩子们的卧室进行例行的查铺。本来她并没有这样的细心,自幼单独生活缺乏照料孩子的常识,夜间查铺,是田院长对妈妈们的要求,别看她对妈妈们很苛刻,对孩子们还是非常关心的。孩子们刚来山庄时,天很冷,田院长说:“孩子夜里睡觉爱打把式,蹬掉了被子容易凉着,咱们这里又是山区,夜里特别冷,冻感冒了就麻烦了。哪个当娘的带孩子,夜里也没睡过囫囵觉,你们要学会真正当妈妈!”
田院长不仅这样要求大家,自己也以身作则常常半夜突然亲自来査铺。她手里有一串能打开各个楼门的钥匙,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长驱直入来到孩子们床前,只要发现孩子的被子没有盖好,第二天就在大会上对这家的妈妈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对于田院长这样恪尽职守的女干部,妈妈们是又钦佩又恼恨,钦佩的是她每星期才回一趟家,日夜在山庄不辞劳苦为孩子们操心;恼恨的是她总像防贼似的提防着妈妈们,总以为“后妈”不疼孩子,只有她才是孩子们的守护神。就说这钥匙串儿吧,既然从理论上说,妈妈和孩子们是经过法律公证的单亲家庭,难道就不可以有自己的隐私吗?难道允许外人随时可以打开家门查来看去吗?这些怨言,大家都只是存在心里,谁叫她是为了疼孩子,谁叫她总是有“正确”的理由呢……
性格倔强的肖晶尤其反感田淑贤这一套工作方法,而且她敏感地发现,自从唤弟对温浩宇两次来访盯梢之后,田院长半夜来查铺的次数增多了。肖晶心里感到深受屈辱,但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是摆不到桌面上去谈的,只能暗自冷笑罢了:我要是想和温浩宇上床早就上了,还等到今天你来查我?为了嘲讽田淑贤的瞎操心,她想了个馊主意,给三个男孩把被子都改成了美国兵式的睡袋,夜里怎么打把式也蹬不掉被子了,看你还来抓我的把柄!
习惯的养成,有时会培养出感情。肖晶每天夜里还是照样去查铺,一天没有去看孩子们睡得怎样,自己躺下也心里不踏实。有一次,她发现石头夜里去撒尿回来没有钻进睡袋,倒头又睡着了,她及时查铺他才没冻坏。幸好那一夜田院长没有来,看来,带小孩子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的。
肖晶看了男孩子的卧室,剩儿和石头睡得很暖和,她熄灯掩门,又来到女孩的房间。
她推开房门,顺手摸到门框的左侧打开了电灯,突然的明亮把一幅恐怖的景象显现在眼前,吓得她险些惊叫起来--随着开门送进来的一股气流,墙上晃动着一个悬在空中上吊的人影!乍一望见,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是那抹不掉的妈妈自杀的幻觉,惊恐地按灭了电灯,带上门退回到走廊上倚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定了定神,默默地祈祷:妈妈,别吓唬我了,您不该在孩子屋里出现……您不原谅我,到我屋里去说吧……
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孩子们均匀的鼻息。她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胆子壮了,相信刚才的幻觉已经消失,重新推开了房门打开了灯。
啊!随着开门吹进来的凉风,墙上的黑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晃动得更厉害了!她定睛一看,顿时浑身发凉头皮发乍,恐怖的感觉不亚于看到往昔的幻象--在唤弟的床头墙上,唤弟用织毛衣的扦子捆成了绞刑架,把毛线当成了绳索,吊住洋娃娃的脖子,悬在空中的洋娃娃和那绞刑架投在墙上长长黑影,摇曳着,晃动着……
她回首看看梦虹的床,梦虹搂着洋娃娃香甜地睡着。可能是两次突然明亮的灯光打扰了她,她伸出胳膊轻轻哄着洋娃娃,嘴里发出含混的梦呓噢噢噢……小宝宝,睡觉觉。这才是个充满爱心充满柔情的正常的小姑娘啊!她来到梦虹床前,把她的手臂放回到被窝里去。洋娃娃躺在梦虹的脸蛋旁边,也垂着长睫毛闭着眼睛。枕头上露出的两个脸儿,像一对小母女,又像一对小姐妹……
对面唤弟的床上,却是这样一幅残忍恐怖的图景,此时的唤弟还能够坦然地熟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的花儿一般娇嫩的心,怎么会如此冷酷无情肆虐成性?怎么忍心对这样美丽的洋娃娃施以绞刑?难道在她的心的沙漠中就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爱的绿阴么?难道在她的梦乡里就没有哪怕是一声春鸟的歌唱?对于这样一个恶魔般的女孩,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肖晶不能容忍让洋娃娃继续吊在空中,哆哆嗦嗦把它解下来,放在了唤弟枕边,又把毛线和织针拆下来放进床下抽屉里,织针又长又尖,唤弟起床时扎着眼睛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