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刚到,泽西的使节就来了,父皇让太子接洽一切事宜,虽是失了第一个孩子,但太子的气色是相当的好,笑得也相当的风流,对我也甚是关切,给了我两本精装的新版话本,顺道递了一封信,来自白鱼君。
内容也就洒洒几个字:后位为聘,娶汝为妻。
红蕖伸头看了看,对我眨眨眼睛笑了,太子也是一脸笑意,愣是让我莫名地红了脸,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将信往怀里塞,却碰到玉佩,只好塞进袖子。
“阿姝,二皇子是真心待你的,我也放心了!”
“阿姝舍不得!”话说我们交情也不深,可是想到远行千里,几时才能再见?况且太子对我也的确照拂,思及此,我不用装也是一脸委屈,是真的难过。
“为兄也舍不得,以后为兄会去看你,如何?或是想要什么东西,捎个信,为兄差人送去。”太子摸了摸我的头,头顶传来暖暖的感觉,这一瞬鼻头酸酸的,我胡乱点点头,心想有个哥哥真好。
“再过两天就二月初六,我送你出城,泽西派了礼部侍郎来接亲,徐将军会护送你到边界,你且放心。”
“嗯!”
“对了,东乾的三皇子要去泽西做客,和你同道!”
“啊?”我尚没抓住重点,只见得太子的眼神忽的有些复杂。
“此人行事肆意不羁,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阿姝且离他远些,别落了话柄,皇家最容易招人诟病。”
“阿姝明白!”
“人言可畏,这段时间,白锦钰在京中的名声也不好,还是能避就避!”
什么名声不好?!太子殿下您是妒忌呢,还是嫉妒呢!想当初名门贵女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要钻进你的东宫,您老倒好,三千弱水,只饮王良娣。京中怨女无数,都缩到闺阁伤心落泪。现在贵女们悬崖勒马,蓦然回首,发现柳暗花明,自是往这一村里钻。
堂堂太子也是普通人啊,趋之若鹜的不屑一顾,潘然觉悟时伊人已远。
我依旧点点头,配合太子的叮嘱。
嫁妆,不是我要烦恼的,早年几个姐姐出嫁,父皇贴了不少,但是这几年,地方藩王上贡的也不少,自然没道理寒碜我。
而我在竞秀宫也住了几年,平日收罗的东西也不少,弄了几个箱子,也不知道怎么收拾,风筝有四个,都还半新,图案是我自己想出来,找宫廷画师画的,带上带上;鱼缸有三个,里面的金鱼是我从金鳞池偷偷捞来的,带上带上;那个太子从昭南带回的贝壳风铃,带上带上;那套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太子讨来的茶具,带上带上;这段时日各宫娘娘送的绸缎水粉,带上带上;那个古琴和棋盘看上去老旧的,就算了。但是,珍藏的所有话本是一定是要带上的。
绿池不做一言地将我挑出来的东西收拾到箱子里,而红蕖帮我拣着话本,细细抚平折起的书角。
“公主,这些有些旧了,这些都是精装的,这些是昨个太子殿下新送的,要不要分开放?”
“是啊!呐!把这些旧的放箱子里,这些裹个包袱,我们带进马车里看!”
“好!”
挑出精装本,我突然一个激灵,狠狠拍了下大腿。
“在泽西,谁给我弄话本?”
我望着红蕖,红蕖停下动作,也直愣愣地望向我,我们对望了一会,又不约而同地望向绿池。
“太子会差人送来。”不做表情,清清淡淡一句话,顺利让我松了一口气,很好!我总不至于去缠着白鱼君要话本吧。
公主是多么矜持的身份啊,肤浅也是种骄傲的内在,还是多憋一些时日的好,怎么说也要等坐上了扛把子的位置,才好伸伸手脚。
离宫前一日,到父皇、皇后、贵妃等处分别请了安,又给自家娘亲上了香,着实有些累,晚上睡得忒香。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坐在床上想想,心里没个踏实,又说不上哪里不踏实,有种空荡的感觉,让人疲软,甚至有些恐慌,就这么嫁了,莫不是还要来个矫情的踟躇?
拜别父皇和各宫妃嫔,贵妃和几个妃子都红着眼圈,一边对我说些祝福的话,又立马转过头去对父皇泣诉不舍。我也不好意思当作不见,只好抽抽鼻子说几句挂念。
五姐入夏就会下嫁状元郎,如此算是郎有意妾有情的一对,这段时日经常来竞秀宫同我闲聊,一起伤怀了时光飞逝,再也不是放纸鸢的小女孩了。虽然素日该叮嘱的都已经说完,但五姐还是拉着了我的手,将贵妃送她的胭脂塞进我的手心,那红了的眼圈和垂下的眼泪让我不免想哭,吸了吸鼻子,好好地抱了她一回。
四姐的眼睛也是红的,却是紧紧咬着嘴唇,显然并不情愿来此一遭,我们互望一眼,发现无话可说。
送嫁的徐将军和迎亲的泽西徐侍郎并马立在皇宫门口,从窗帘看去,并没有找到金鱼君的身影,不是说同路吗?这厮忘了时辰?
太子领队先行,我和绿池、红蕖坐在车里,听到道旁人群的恭贺声,很好奇,偷偷掀了个缝。看到人们的脸上洋溢的喜悦,眼睛渐渐的有些模糊,刚刚在宫中的离别,那情景像是高高的云彩,风一吹,就没了影子,可是这里陌生的场景,却像是浓厚的雾,有一种沉沦的厚重,我怕雾大迷路,吸吸鼻子放下窗帘。
行到城门口,太子掀开车帘交代几句,深深看我一眼,就打马回宫了。我眼瞅着最亲的亲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海,无限伤感。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进耳朵,举目望去,一群年轻女子围住一个白衣的男子,有的拉住男子的衣袖,有的挽住手臂,有的甚至扯住了腰带,一群人拉拉扯扯往这个方向涌来。
“白公子,你怎么突然就要走?”
“白公子,你说要给奴家做首诗的!”
“白公子,阿妞舍不得你!”
“白公子,带上妾身吧,妾身做妻做妾都可以!”
“白公子,你说话不算话,说过要带小女子赏荷,这荷花还没开,你就要走!”
“白公子,你几时归来?我家郡主在等你!”
“白公子,我家小姐说非你不嫁!”
还当是谁呢?竟能一次搭上这么多人,原来是久未谋面的金鱼君!
我依着车门思忖,瞧瞧!人家的离别怎么就这么凄美,才开春就伤春了,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两眼泪汪汪,声音悲戚戚!
看着看着,胸中的那口气居然顺了,啪啪地鼓起掌来。
红粉里的那条鱼挣脱出来,一下跃到马上,身后卫军连忙横枪拦住情深意重的可怜女子们。
“多谢各位相送,白某告辞,后会有期!”这厮抱抱拳,然后打马走到我车前。
“好久不见!公主越发的明艳照人!”
“登徒浪子!”在金鱼君不解的呆滞间,唰的一声放下车帘,你令堂的,衣襟跑偏了,腰带也松了,连发带都歪到一边,和你那红粉知己们再好生拉扯拉扯,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公主我倒是也想一睹春光!
一路上都被打点好,只要停下,必定食宿周全。因太子有过交代,绿池又寸步不离,每次只要看到金鱼君有过来的趋势,我势必要转身故作不理。其实我憋的慌啊,骨头都被无聊钻了孔了,全身没力气。不管是和金鱼君吵吵架,还是动动手,都是迫切的愿望。当然,空想!
我很自觉,可有人就不是那么识时务,这才出行几天,屁股就长疮了。
“哎呀!大地回春,却不见个花骨朵,真困!跟你们六公主商量一下,我能到马车里躺一会吗?”
“啊!这就叫春寒料峭啊!冷死爷了,哎!和你们公主商量一下,让我进去躲个风,行不?”
“这道真不好走,爷的腿都磨肿了,跟你们公主再商量一下,我就到车辕上坐会,成不?”
……
金鱼君叉腿坐在马上,在前面嚷了一天,泽西的徐侍郎果然重礼节,知进退。左一句‘君子不得私相授受’,右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拦在前头。我合起刚读完的话本,递给红蕖,然后打个哈欠,拉起窗帘,瞅了瞅。
“春暖花开,微风和煦,风景,还是在车上看起来舒服!”
第二日,金鱼君购置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宝马香车,风骚无比,总是挤到我的车旁,甚至伸出手来掀起我的窗帘。
“我说六公主啊,在里面不憋气吗?像这样,看,不仅能休息打盹,还能吹风赏景,多自在!”
眯眼瞧了瞧,原来是将窗帘整个卷起,钉在车壁上,挺有头脑的哈,于是我对帘外喊了一句。
“来人!”
“也要这样钉起来?喊人多麻烦,我让唐俊来弄,他熟络,唐俊!”
“来人!”
很好!徐侍郎直接将我的马车赶到前面,然后左右都围了士兵,自此金鱼君就挤不上来,丢在了后头,不过那嗓门依旧响了一路。
“今天天气真好啊,适合坐在外面晒太阳,哎!小风徐徐,小草轻轻,唐俊,把那朵野花摘来,爷看着喜欢!”
“哎呀!唐俊,等到了前面的城池,给我买两个会唱曲的姑娘,爷略感寂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