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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刀锋使一个人的姓氏带血

1

阳光从高处俯冲下来。

整个天空仿佛驾驭着阳光,把它变成一股暴力狠狠地砸向地面,砸向大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那是风也似的马,一个骑手,在承受、或者逃避阳光俯冲的暴力。马腾起黄土、灰尘,像一股和阳光厮打纠缠的烟。一个骑手也就在滚滚烟尘里没命地折腾。这鹰一样的汉子,为了在大地飞翔,身上矫健得没有一点赘肉。他未必异常剽悍,却异常令人赞叹。

一匹马在奔跑,那是四条腿搬动肌肉的运动。马的肌肉,像一块块组合为马的形状的石头。它奔跑,如同风把一座石雕搬移,那么快。四条腿的运动,受命于风,像是划开大地与空气的游泳,让有着石块般肌肉的马,成为白色活雕。这就是名为风奴的骏马。有人惊叹于它的骏美,不由感叹:马驰骋于大野,而听命于天庭,是距人最近的神。大地随着奔跑在移动,河流改变方位,青草列队与奔跑并驾齐驱。天空把太阳抛到后头,也就是为了朝这种奔跑接近。诗者看到:马的眼里永远有一种哀伤的隐忍神情,永远有一种让人激奋的冲动,永远有泪水——代替大地与奔驰的泪水。

天。地。河。山。同步朝马奔跑的方向归位。没有比一个骑在风奴身上的人更像王者。谁是风奴的骑手,谁就是王。谁就是悲悯大地的情人和永生永世的行者。

多少年了,一颗皮开肉绽的灵魂被太阳剃度,归无骥就与马交换着身体,让万物从马腹下消失,行进在那条通往太阳或地狱的路上。

身为流浪剑客、羁旅人生的行者,归无骥在行走和舐血刀锋的生涯中,捕获到时间与大地的浩渺乡愁。在时间的意义上,此时与彼时,我们都是异乡人。此生与彼生,也只是刀锋的一道闪光。一个浪迹天涯的人是大地之子,这是孤独行者获得的最大安慰,也是一个旅人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奖赏。除了一匹马,他还把整块大地献给了自己。

然而,行者并非天生就与灰尘、烈日、孤独、汗血为伴。他是帝京名臣归有亮之子,曾经书香满室,花气沾衣,也有志读书求仕,做一位像父亲一样的正直官员,为民请命,书剑报国。可是险恶世情和残酷现实粉碎了归无骥书剑人生的壮丽梦想。

他亲眼目睹了一位大臣被迫害致死,又遭逢父亲被谋杀的惨痛。

2

那是他感觉最冷的一个北方的冬天。大地哀黄,天沉如铁。

晨。归无骥和往常一样在庭前吟诗,隔墙院里突然传来喧嚷声,他端过一把竹梯,爬上去探看究竟。墙头有盆海棠。他知道邻家主人是位受人尊敬的御史,姓郭,笔头很硬,人称铁笔御史。郭御史有两个女儿,是一对美丽的孪生姐妹,唤着青衣和烟罗。她们的莺声燕语吸引了少年归无骥的注意。隔着花墙,归无骥看见她们羞涩的红颜,他心如鹿撞。

对于归无骥而言,那些在诗句和幻想中自恋的年代,是芳邻的姐妹花帮他提早结束的。从此,每天早晨的吟诵,他都感觉到有美丽的耳朵在墙那边谛听,这使他的吟诵于抑扬顿挫里添了些许缠绵与悱恻。

不可触摸的美

在接近中消失

一捧乌发,三颗贝齿

《美人》片段·今译

郭御史与归有亮同朝为官,他铁笔上疏,弹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大宦官司礼监瑾毫不含糊,称:此贼不除,国无宁日。谁知奏疏反而落入他手,瑾嘿嘿冷笑,一张脸,如皱巴巴的黄纸。次日,就有锦衣卫来敲府门。

圣旨到!郭宝仪接旨。

郭御史赶忙到院中隆重跪接,见瑾一脸坏笑,心里明白了大半。当听到他照本宣科似地吐出满嘴不实,说:郭宝仪居心叵测,混淆视听,攻击圣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郭御史气怒攻心,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瑾宣完旨,走到郭御史面前,挖苦道:皇上待你也算不薄吧!想不到你还有如此不忠不良之心。他进而羞辱:难道你的心是黑的么?

什么?郭御史从茫然与激愤中缓过神来,他感到自己最神圣的地方受到了嘲弄与伤害:你说我的心是黑的?

他血着双眼盯住瑾:我倒要让你看看,一个忠臣的心,是怎样的颜色。

他从锦衣卫腰间抽过一把刀来,朗笑道:哈哈,你们可看好喽。

他转过脸,又面北而泣……皇上,我也请你看看,臣这颗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说罢,撩开袍服,一刀剖开肚子。

家人惊叫,哭嚎,像一锅粥,瑾也吓了一大跳,别!别动蛮呐。

郭御史弃刀,发疯似往肚里掏摸着,两手血红。

肠子哗啦啦涌了出来,拖拽在地,沾着灰土。郭御史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要让皇上看明白,我的心是红的,是一颗忠于皇上的赤诚之心啊!

瑾以大袖掩鼻,挡住呛人的腥热气息。哎,哎,我说御史大人,你这是干啥呢?有这么扮忠臣的吗,你当演戏呐!皇上会看你这样子么,快把肠子捂回去,捂回去……

郭御史被这么一说,好像糊涂了,又似真听了瑾所言。

戏?戏!戏。他口里念叨,果然将涌出的肠子往回捂,却怎捂得了。他大呼一声痛啊!栽倒于地。家人全扑上去,哭喊一片,凄惨之声仿佛惊落了漫天大雪。

严寒中,郭御史剖腹的肝肠热气腾腾,一种刺鼻的血腥逾墙而来,归无骥震颤已极,眼内鼻中淌出的竟不是泪涕,而是血。

竹梯也好像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愤恨与悲恸,在颤抖中发出吱吱的声响摇摇欲坠。

一不留神,梯倒人栽,那盆墙头的海棠也砸在旁边。

锦衣卫在瑾的指使下,将郭宝仪抬走,并开始了对郭府的全面逮捕抄家。在翻天覆地的折腾中,院这边的归无骥躺在地上没有起来。

这时一匹白马窜到庭中,后面追着的是老家人归叔。他嘴里骂道,这畜生怎么往这里跑,要惹来祸还是怎的。

归无骥认识这匹雪白的骏马是郭家的爱物,叫风奴。风奴极通人性,它是发狂似地踢翻了数名锦衣卫之后,身带几处刀伤,躲过魔爪,溜入归家大院的。它一见到躺在地上的归无骥就用舌尖舔他的脸,向他求助。归无骥起来抚着风奴的脸,拍拍它的脖子叫归叔走开,我要收留它。

归叔就急:“公子,你会惹祸的。”

什么祸?今后有谁问,告诉他们,我就是风奴的主人。

归无骥还说,风奴是匹马,它怎么着也不会堕落成为人的。归叔有些摸头不着脑地应了声,就收拾地上破碎的海棠花盆。

无骥抱住风奴的脖子,他仿佛从中闻到了郭家姐妹的气息。她们也一定这样抱过风奴。

风奴的伤口在滴血,但它没有叫。

那个冬天,被宦官罗织罪名陷害致死的官员达数十人之多。

据说郭御史一家男性大小十余口,被锦衣卫赶到冰天雪地的郊外,逼迫就地刨坑,刨至一人深,锦衣卫便道行了行了。

一溜与人数相等的十几口坑如地狱之门,黑洞洞地打开着。

坐在华骝上的司礼太监瑾点头暗示,锦衣卫便赶牲口似的,将郭家男人们赶入坑里。随即填土,又干又硬的土。

一锹锹下去,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头。扔下锹,一盆盆冷水,挟着寒风,兜头浇在颗颗脑袋上。便有脑袋破口大骂,直到冻成冰葫芦,才没了声息,那骂声也像在空气中凝固成了冰雪。那些或横眉怒目,或悲号欲绝,或隐忍不发的各种表情,也就凝固在一颗颗冰封的头颅上,像雕塑。

锦衣卫校尉向瑾报告:血菩提种好了。

瑾便似乎自语地说:血菩提,好一个名字,我喜欢。

菩提?菩提。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被种的血菩提们,仿佛听到来自天穹的梵唱或悲歌,这使他们的临终越残酷,就变成了越为崇高的祭献与殉难。

然而,残害并没有结束。

一个满脸络腮黑须的锦衣卫手拎一根大棒走过来,他在一颗血菩提前站定,用脚踢了踢那颗脑袋,硬邦邦的,他呵呵一乐,竟是满脸快意的做游戏神情。

冷器,看你的了——。有锦衣卫在喊。

冷器将木棒夹于双腿间,朝手上吐了口唾沫,使劲搓搓。再握起木棒,煞有介事地向后扬起,然后嗨一声下去。

棒落头飞——像击出的一球。众锦衣卫一片喝彩。

冷器好似不为喝彩所动,他眯缝着眼睛,只注视那颗冰葫芦似的头,脱离埋于地下的身体,一路在雪地上滚了过去。

滚至一匹马的蹄下,那马正在踏动蹄子,一脚就要踏碎那颗头。冷器的木棒飞砸在马颈上,那马负痛后退,跑开了。这时,一伙锦衣卫也各拎木棒,一个对准一颗头颅,像打马球一样,挥棒击下去。

那些头颅,有的像球似地滚离了身体,有的像玻璃花一样碎裂,白色的雪地上尽是漓漓啦啦的脑花和肉屑。

冷器的手不为人知地捡起了那颗头颅。

那是被抬着埋入坑的郭御史的头颅。这之前,他就死了。他双眉紧颦痛苦的神情一如生前。冷器用一块布将郭御史的头颅包起。

他的动作很仔细,很小心,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好像生怕惊扰郭御史的魂灵。

风裹着雪,像沙粒一样从眼前掠过。

冷器的眼神空洞而荒凉。

3

一群全身甲胄的武夫站在大厅两边,看被迫害的女人裸身跳舞。那是一种深度惊恐中的舞蹈,所有武士面无表情,仿佛像他们身上的盔甲一样冰冷,只有女人在动在跳。——在以求生的形式舞之、蹈之。

据说郭家的女眷没有被锦衣卫种血菩提。她们在被关押折磨了几日后,便像堆五颜六色的破烂被驱赶到一条河边。河不宽,冬日的水也被寒气封锁着。锦衣卫放几匹铁甲马往河上来回窜。河上的冰就裂了,铁甲马随冰跌到水里,又挣扎着往上蹿,愈发撞破了更多冰,河上就裂开了一道破破烂烂的口子,直抵对岸。那几匹马折腾尽了力气,也像沉重的铁沉入了河底。

锦衣卫要郭家女人剥光衣服,不允者就用刀剑挑开。谁反抗,立斩河中。

女人们只有哭哭啼啼地把自己身子脱光。

寒冷、粗粝而灰暗的河边,转眼便出现了一群挤拥在一起的白花花的女人体。羞辱,饥饿,冷以及死亡的恐惧,使她们的身体哆嗦不已。

一旦全身脱光了,****地暴露在死神面前,反而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叫。人的衣服作为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都崩溃了,那就意味着彻底的失守。哭泣甚或喊叫,那是在似乎觉得还有依傍,乃至可能得到什么救援或悲悯的情况下,发出的诉求与哀告。只有年纪大的家人,将年纪轻的女人遮挡在自己后面,以此来形成一道不是防线的最后提防,但这种提防一看就是脆弱的。

现在这群背向冰冷之河,面朝无情刀剑的****待屠羔羊,她们内心所有的除了恐惧,就是彻底的绝望。

她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赶到这里。不知道锦衣卫下一步要对她们干什么。她们在惊恐、寒冷中瑟缩。

两个锦衣卫抬来一筐冒着热气的馒头。

女人们饥饿,却没有敢上前的。

锦衣卫从****的人体里拽出几个年轻的女人。年纪大的欲拼命阻拦,被锦衣卫打倒在地。

被拽出来的女人中有青衣和烟罗两姐妹,她们开始蹲着,以掩藏住不被完全暴露自己的羞处。锦衣卫拉她们站起身,一个邪头鬼脑的校尉专门用马鞭在女人的羞处指指点点,呵斥着:把手挪开,挪开!

谁还用手护住羞处,手就遭致鞭击。

校尉走到青衣、烟罗面前,她们原本一手护住上身,一手遮挡下体。校尉用鞭子将可怜的手拨开,嘴里还说:嗳,这就对喽。

哦,还是一对孪生姐妹呀!校尉以鞭拨动着烟罗和青衣的乳房说,你们两个,谁大?

两姐妹几乎麻木了,面如石膏,只是刷白。

校尉的鞭梢在两人的乳房上拨来拨去,嗯,还是让我仔细看看,到底谁大。

喂!站在一边面色铁青的冷器手握馒头,示意校尉让开。

校尉好像才想起什么,“噢”地一声才把马鞭从两姐妹的身上滑开。那鞭梢在经过青衣身上时,还有意拨打了一下她的****。

冷器手中的馒头就落在青衣脸上,肩上,手上。

温热的有弹性的馒头对裸体的碰撞,似乎唤起了人的本能欲望。饥饿的折磨,使青衣不顾一切地拣起打在身上的馒头,狠咽虎吞起来。

众锦衣卫见状,也就嬉笑着,拿馒头纷纷朝女人的乳房,****和屁股打击。看着一只只馒头在女人这些部位发出肉感得嘹亮的声音,弹跳着落到地下,女人们哄抢而食,锦衣卫们恶作剧般大笑。

在淫邪的笑声里,一丝不挂的女人们啃着,撕着,咬着抢到手的馒头。她们已经没有了屈辱的泪水。

一筐馒头,居然唤起了她们的求生欲望和动物般的本能。

瑾坐在华骝上,乌鸦翅膀似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

锦衣卫校尉就对郭家女人们说,听着,九千岁说,现在给你们一条生路。他的手指向河对岸,谁能游过去,就放谁走,你们看,那边已放好了衣物在等你们去穿呢。

女人们果然看到对岸放好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破烂。

校尉说完,打一匹马下河。那匹马在水里挣扎地游动,终于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对岸。女人们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死活就此一途,别无他路。便有人率先下了水,接着众人也就扶老携幼地跟下去。

水寒,像刀子一样割肉。年纪大的一到水里,有的就不行了。

锦衣卫在后面驱赶牲口般地吆喝,快,快点,别磨磨蹭蹭!谁到对岸谁活,快!

河,在枯水季,时深时浅,还未涉游一半,青衣、烟罗回头,就见有不少人没入水中,再也没有起来。她们回头拉二嫂,又拽一位小姨往前。

锦衣卫见前面的不动了,就大声怪叫。校尉命锦衣卫挽弓搭箭,嘴里说,谁不赶紧游就射死谁!

嗖。嗖。嗖。嗖。

箭在河面击起水花。先是落在身后,左右,再就落在游不动的人身上。

河水开始漂起血红。死神咧开嘴,狰狞的牙缝里发出了凄厉的啸声。人就不要命往前涌。

一番箭射过,很多人的头、身子、便从水面消失了。剩下数人在作绝死的努力,向对岸游去。

锦衣卫又开始放箭,一支支要吃肉的飞蛇似的利簇在青衣、烟罗等数人周围左嘶右咬。使水跳跃惊骇的浪花。小姨中箭,扑腾了几下,就没有动静。

青衣、烟罗和二嫂,好不容易才踏到了一处水底的高地,看看离岸不远了,青衣咬咬牙说:我们能活,我们死也要死到岸上!

妹妹们,你们快游。二嫂也中箭了。

两姐妹援手过去,二嫂便用水击打她们,吼:你们快游。

这时一支箭就朝烟罗飞来。二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飞身跃起,用自己的身子为烟罗挡住了一箭。那一箭深深地扎在二嫂的左乳上。

她的身体仰倒在河里,两只乳房像两座小小的冰峰,在水里时隐时现,一杆箭像支孤零零的旗杆,插在上面。那是死亡的峰巅插着的看不见的灵旗。

两姐妹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烟罗发狂似地喊叫:我们可以活啦!爬上岸,又将青衣艰难地拖上来。二人又把一位不知不觉也游过来的婶娘合力扯上岸。烟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青衣仍伏在岸边喘气,她仍赌命似地咬着牙道:我说过,我们死,也要死在岸上。

婶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子便受电击,她迸出一句呐喊:锦衣卫,不讲信义的狗——贼!

便歪了下去,像融化的一块冰,她背部插着夺命的箭。

河这边,冷器一把将弓从校尉手中抓过来,折成两段,他的脸色很难看。

校尉不满地跑到瑾马前,想告状,瑾一摆手,说:由他。

归无骥听说郭御史一家男女老少三十几口就只有那两姐妹虎口逃生,流落去了南方。父亲归有亮得知郭御史一家遭难,连呼五个惨字。

惨。惨。惨。惨。惨哪——

他拼将这官不做了,上朝直陈宦官瑾残害忠良的恶行,要皇上当机立断,为国家除去毒瘤,根除腐恶,还朝政以清明。

少帝面对归有亮的痛言直陈,对瑾的作为也感到心惊,他问侍立一边的瑾,有这事吗?

瑾恭恭敬敬地说,回皇上,瑾日夜小心侍候皇上左右,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恐怕是归大人误听了小人谣言,还请皇上明察。

少帝看看一脸愤懑的归有亮。又看看跪伏在地的瑾。有些左右为难,但他还是说,我大明皇朝,朗朗乾坤,是容不得这般龌龊事的,也不应会有这等事发生的。此事定要查明,有个交代。他转头又对归有亮道:归爱卿,你也不要总是神经兮兮,危言耸听。大明皇朝也不像你说得有那么腐恶。若是我满朝都是腐恶官员,怎还容得了你这样的大忠臣呢?

两旁官员就笑。瑾知道少帝是在为自己说话,就用眼风斜睨归有亮。

好了,散朝。

4

事过不久,归有亮就在天宁寺进香时遭暗杀。

归无骥遣散家人,将母亲安顿去了老家乡下,便骑上风奴负剑出走,浪迹天下。他出行的那日,天色似锅底一样烟黑。不一会儿,便有雨滴打在脸上,有点像铁器,使他感到这个季节的严酷。

他身上的剑,乃是他背负的血仇。追寻到天边,他也要复仇。

他打探到暗杀父亲的刺客叫利苍。

利苍是个剑术高手,同时又是一个只为钱卖命的刺客。对于这一个职业刺客,归无骥甚至认为自己的复仇值得怀疑。

他当然知道刺客背后的元凶是谁。那不仅仅是宦官瑾,还有皇帝。

也就是说,他的复仇指向很可能是一把剑所无力承担的,但他背负了这把剑,就必须找一个剑客来复仇。因为,他毕竟直接杀死了父亲。

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复仇指向可能没有终极目标,甚至其终极的指向是他难已抵达,或根本无法抵达的。

他的马即使像箭一样射出去,也许离目标越来越远。

也许最终他可能以漫游来消解那一目标,他的行走生涯,还带有一种找寻的目的,对于那对苦难中美丽姐妹的寻找,也是他此生和复仇连在一起的最大目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梦见繁花满枝的古树,树上缠绕着两个裸蛇般的妖娆女子与之吻交。那树曲折生姿,有时是女子的肢体,有时是树本身,柔软与坚硬,是梦中的感觉。

一株开满繁花的《诗经》中的古树,如树精,美女之形与少年交合。归无骥就是怀着这样一幅梦中的景象开始了他的寻找。

归无骥扬鞭催马前行,回望抛在身后的巨大帝京,在马蹄踢起的烟尘中淡淡隐去。

归无骥想自己这一去,也就成了这风上苍茫远逝的灰尘。

天空往高而更高处退去。

天本身是只飞行的大鸟,不断把他扔向大地深处,使他有了遗世的孤独与荒凉。有时整个天空就像一块黑色的巨石,漫无边际地往下压。在它与大地相交尚存一线之时,他必须驱风奴拼命往前奔跑,用锋利的奔跑,把天地的黑暗之力永远隔开,像是挫败一种阴谋,他用奔跑切开。像刀锋从天地中间拉过去,拉出一道耀眼的口子,使刀锋带血。

速度。激情。蔑视死亡的力量,令他的生命如刀。那刀发出锋利的呼啸。

风奴疾速驰驱,奔上山冈。无骥和它共同注视到一只鹰,那扶摇直上的鹰是负重的,像一个搬运工,它把大块乌云往高处背,越背越高,直到乌云消失,大地上只剩下一只鹰的投影。马追着鹰影奔跑。鹰的影子在马的嘴边,马不像豹,可能会去捕捉或把它吞进肚里,吞进去的是鹰的幻象,是虚无。但它也能飞起来,马是驯良的动物。当马纵上高坡,归无骥放目四望,夕阳已用血彩涂红了山冈,大野无言,广漠而苍凉。

归无骥,归无骥。

——燕然来勒归无计。

归无骥喃喃吟诵着范仲淹的词句,泪水就像小虫在脸上爬动。一种浩大莫名的忧伤如一只巨手触摸他的心头,像天边的一块云,原来是灰色的,在他的心头擦拭之后,便是殷红的,能够拧出血来。当狂风吹拂他的身体,马的长鬃猎猎飞扬,他就承受到一份地老天荒的伤痛。

浩荡天地,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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