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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别给我下春药

1

秋雨,像个文人雅士的名字,落寞而感伤。

这样的天气最好把头埋在一堆诗里,或以酒润毫,涂几笔残山剩水,再勾勒一个小人儿像守着山水间茅庐的大隐,他正在把酒低吟断肠之句。

妙叶身体慵懒地躺在绣榻上。

她觉得这场秋雨下得极有耐性,开始好像是从某处角落下起,花园一角、街巷一角、房屋一角,仿佛细致的工匠在用小锤敲打着他手里的活计。继而悄悄蔓延开来,以致整座花园、整条街道、所有屋顶都被雨罩住,全城也就灰蒙蒙地被雨意所洇了。

妙叶很早就醒了,听着瓦上由细渐粗、由疏渐密的雨声,也就懒得动。

房里昧暗,挑起帘拢,一股凉意像恶作剧的手伸进来,妙叶踮赤足赶紧缩回绣衾,这种天气赖在床上是舒适的,不冷不热,是一种很适宜人体的微暖或薄凉。可以把光滑的大腿和手臂伸在衾外,半遮半掩着身体,白瓷般的乳房露在裙外,居然是很美妙的享受。

很多天没下雨了,干燥的空气被雨打湿便有从灰尘里升起的湿燥杂糅气息,嗅出爽且鲜活的味道。

窗外楼下的街道有马蹄传来。近了,好像就停在门口。

妙叶从窗户看下去,见湿漉漉的街道上停住一驾马车。

窗上的女子面孔,像一朵暗花。眉细,眼如狐,鼻子精巧,似从象牙里雕出来的,唇线微微上挑,把一种妖美挂在脸上。

马车的影子伏在石板路上,又暗又薄,一个男子从车上下来,下车的动作利落而轻盈。她的目光先是从男子脚上的靴子看起,再是他结实而又修长的下半身,也就是腿、胯及腰,尤其男子腿部大弧度跨动,裆部就很突出。妙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男子隆起的地方稍逗留一下,然后才是胸部以上至面孔。

从脚开始,自下往上,妙叶喜欢如此看人,尤其是男人。聪明的人自不往上看,愚蠢的人从上朝下瞧。事实是自下往上看的人,比从上朝下瞧的人对事物的认识更清楚。但妙叶看不清那人的相貌,被车帘和赶车人的一截胳膊挡住,她终于放弃了一窥全貌的念头,从其身形看他的相貌总是不错的,妙叶想。这个用灵猫一样的眼睛阅人的女子,美貌在她身上像是危险。她觉得这个时候若是有个人来陪陪自己多好。

小姐,有人来看你了。楼下仆人老黄的声音。

谁呀!还没有起床呢。妙叶觉得自己的妙想被打断,有些不情愿。她仍将背朝着门口,散淡地说稍等,我就下来!

话音传下去,上楼的声音却没停止,好像不请自来。

绣帘一挑。

是你!

老黄在楼下听到小姐妙叶的声音惊喜有加。接下来是男子的声音,疲惫却不乏中气。两人对话中夹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动作。老黄听得出其中亲密的内容。

昨晚一宿没睡好,一早就到你这里来啦。

这就是来的理由了?

不好么。

对面楼的窗后有人偷窥这边房里的情景。

妙叶一掀绣衾,半裸着身子就过来了,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

说:你看,我如此华美,却又如此忧伤。

忧伤,为什么忧伤?男人问。妙叶轻轻扯下裙带,道:我的美恰恰是我的忧伤呀!

男人边笑,边双手捧住她圆润光滑的臀部,像捧一个造型丰满的艳丽而又细薄的花瓶。

雨天的忧伤,我们能做什么呢?

饮酒做诗嘛。

你就是我最好的酒,你就是我最美的诗。

那,让我们来对饮吧。

让我把你当酒来饮。

让我把你当诗来做。

女子娇嗔道:你好过分哦。男子便笑,伴以兴奋的动作。女子嘤咛一声,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吸住了。男子便感到自己又激情汹涌。妙叶力薄,骤然间便气喘嘘虚,说话声音也若有若无,像是一翅细翼在丝线上滑行、下坠,继而又上升,如是而再。其实,宁王豪挑帘时看到的是妙叶光滑的背。

一个女人的裸背,是男人朝拜的圣地。

2

绣榻上,乱衾被激情雕塑成红浪。

雨,仍在下。瓦檐有两只麻雀避雨,交头接耳,声音短小而亲昵地嘀咕。妙叶的养父茶商南宫迁在楼下花厅独饮,老黄垂立在侧,都没言语。杯一空,老黄即添酒。南宫迁的眼珠朝楼板白一眼,又低头饮酒。残夕立在门口,像个望风的。

对街楼上,偷窥者的一卷窗帘无风而动。将茶商颇为可观的院落尽收眼底。老黄出来,说雨密,叫残夕屋里坐。

南宫迁盛情斟酒以待,残夕谢过,说不喝酒,只坐楼道下一张椅上。

楼上响动甚大,有些张狂而热烈。残夕只当不觉,南宫迁却尴尬,说了句语焉不详的话:我这女儿就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似责怪,又很无奈。

残夕嘴角浮笑意,脑里构想一躯曼妙女子躺在初凉时节的床上情态。

如此一想,残夕的笑也便有几丝不易看出的复杂。南宫迁的酒,像喝得无聊。

茶商南宫迁,抛开乡下家小,在南都做浮梁、修水、婺源等各类名茶生意,已在滕王阁、洗马池、瓦子角等处开了数家茶庄,分号也开到九江、屯溪,横跨两省。他不坐守南都,除养女妙叶,身边只有从老家带来的仆人老黄。南宫迁在南都立足,生意做得大,是费了心计的。

他曾不无得意地对老黄说:那些聪明却不懂得利用别人的人终归是傻瓜。我只有一丁点聪明,但我会充分利用起来,所以我有钱。

一次南宫迁通过叶知秋请到宁王豪来饮酒。

酒桌上,一只柔滑的细手,分外妖冶,为宁王斟酒。宁王抬头,一汪深潭早等在那里。

虽然是刹那间对视,妙叶的眼睛,却令宁王豪惊心动魄、魂飞不已。

宁王那次便喝多了。他扯着妙叶的红袖。

红色的衣袖里露出一只暗红飞金的酒壶。妙叶为宁王再添上酒。宁王豪居然摇头晃脑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词是古人现成的句子,宁王带酒意,也就吟出了几分浮浪。

妙叶却巧,边为之续酒,边续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宁王便笑得如两人所吟的对句。一起身,手扣妙叶的红袖,对众人醉醺醺地说:我醉欲眠君且去。

妙叶竟小心地把宁王扶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左手还拎着那只精致的酒壶。南宫迁有些木木地看在眼里,虽正中下怀,又有说不出的失落,仿佛将一块自己惦着的佳肴,硬生生送进别人嘴里。叶知秋一拍他肩膀:人先醉,酒未阑。喝!

南宫迁方端杯,喝。只是喝在肚里的美酒,已是苦的。

那次豪从妙叶风情无限的阁楼下来,很满意地望着南宫迁。南宫迁故作受宠若惊状,一张脸泥沼似的笑了一下,艰难地挤出几分荣幸。

宁王豪临走,还抛下话: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阁楼小窗的一张粉脸听出,那是周邦彦的句子。临窗的桌上,是那只暗红描金的酒壶。豪喝的酒,都是由妙叶从壶中斟出的。酒里,预先设了****。纤细的手指,如小蛇,在壶身上滑动。

妙叶的嘴角唇心,漾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美。一点阴暗,一点奢侈,加上吞噬一切的放荡。这个冶艳不甘寂寞的女子绣榻上,从此便常有宁王豪留下的痕迹。

天暗下来了,雨像灰尘一样在空中弥漫,大地竟愈加发亮,到处都是水精精的。这天晚上,宁王豪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一个穿金黄色衣裙的女子,把自己领到空旷的房间。女子当他的面将衣裙脱下时,吼叫一声变成了金色豹子,要置他于死地。豪惊醒。

他瞪着双眼躺在榻上,白天阁楼里的情景又在眼中重现。

“我要你舒服,我要你只记住我一个人。”妙叶咬着发丝和他拼命做爱,嘴里还说:你们男人是不是这样?她的额头沁出了针尖似细微的汗,像是缀在玉上的珍珠。

豪的动作缓了一缓,觉得自己像个强盗,竟有些不好意思。

妙叶就嗤嗤地笑,把他的心情放松了。便抱住这个使他激动的女人,把她压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全部挤进她的身体。

妙叶圈住豪身子的手也像一道匝,越匝越紧。她的声音如同呼吸,细腻而缠绵。豪感动了,觉得这个美艳的女人完全是在用肉体爱他。

娄妃以及别的女人身上,从来没有让他有这种体验,生命的原欲再次复苏之后,才好像找到了真实的对应与依附。

那只金色女体的豹子,在眼里闪过。

他又睡着了。

3

她在街上穿的,竟然是睡裙,那件裙子使她身上每个部位在行走时仿佛都在动,那是一种欲望,也是一种拒绝,更是一种对整个世界都满不在乎的我行我素。她把一条街,变成了她的床。

一个美丽的女人走在街上,好像是她独得了上天的厚赐,人类中最好的那份让她据为己有,人人便有权对她垂涎与嫉妒,甚至认为是她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也拿去了,或多得多地占了自己的便宜,她欠了你的——用这种心态看一个美女,却无权讨还,这就是失落,一种在美丽面前的失落。因为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相貌平平,所以美的失落者众,而使那获得天赐美丽的人反而孤独或不甚真实。她出现在哪里,就像哪里的一件摆设。毕竟不是凡躯,仅是可观赏而不可接受的美呀!人人都仿佛可以理直气壮地予以置疑。

如果世界上都是美人在行走,那么一个丑人会不会显得不真实?美人的矜持使之形同纸人,当一种不设防的美丽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感到一种毫无准备的恐慌。这种恐慌和毫无准备或许便是对美的最好领受方式。

这天,妙叶在洗马池谭木匠梳铺,遇见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两枝会走动的花惊人地相似,妙叶挑了一把黄杨木梳,仍怔怔看那对女子在梳店浏览谭木匠精制的各种木梳。梳铺也很精巧,开在洗马池拐入翘步街的挂角上。

铺面小,门头有一木匾,上书“我善治本”,下面挑出两个纸糊灯笼,左书为“顺”,右书为“发”,“顺发”二字,也就意思相连。谭木匠三十许人,一张黑脸,貌却周正,只缩在屋角,整日头也不抬,镂空心思只在手中制梳的活上,周围都是他从心里镂出来的雕刻花鸟的梳子。

听说宁王豪也在谭木匠手里专门为美女娄妃订制过木梳。

南都城里讲究的人家和坊间女子便都来买谭木匠的手艺。“我善治木”那匾也就名实相符。

妙叶在梳铺里遇到的两个女子,正是兰心坊的花魁——流落南方沦入风尘的前朝中御史之双生女:烟罗与青衣。

兰心坊的老鸨一见到她们就起了心,你就是把她们扔进烂泥里,她们仍是美人儿。老鸨对人说:她们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人在沦落之时,生存就是惟一的理由。老鸨教导两姐妹:女人的基本武器不完全是身体,比这更有力量的,是木梳、镜子、口红、胭脂、香粉,其次才是眉、眼等性征。这些都是和男人作战和征服男人的武器,千万不要放弃。不要放弃武器,只要在世一天,就必须运用它们。有时候,这些武器就是女人的生存手段和生活依据。也就是这种教导,烟罗与青衣找到了谭木匠梳铺。

好看的女子,对同样好看的女子总是格外在意。这种在意,有欣赏、有借鉴、有比较,也有嫉妒。

美对美的嫉妒之战,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但妙叶对眼前美丽的两姐妹没有嫉妒,竟有了一种甚至超越了欣赏和由衷赞叹的奇异感觉。

女人之媚,可以媚得入骨,使人心旌荡漾,也可以媚得让人心旷神怡,将万种风情集于一身,一个动作,一个手势或身姿,一缕飘发,一句话音,乃至连她自己也没觉察的随意举止,都可能令人惊艳。

妙叶,从两姐妹身上所捕获的,是引起潜在于体内的一种莫名的隐秘兴奋。

那种美让人忍不住渴望触摸。妙叶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既新奇又具快意。当两姐妹从眼里飘开时,她心里竟升腾起一股柔软的惆怅。

妙叶上马车,对赶车的老黄说,你对那二女说,我送送她们。

烟罗与青衣挑到了自己很中意的梳子,显得非常开心。老黄过来,客气且诚恳地说:我的主人想送送二位小姐。

烟罗用细长的指尖,像一根很嫩的葱,指指街口马车,是她呀——。

两姐妹早感到马车上那个漂亮女子对她们挺注意。长得好看的女子,眼睛也活,因为她是在别人的注目中长大,便对外界的感应特别灵。

老黄满心恳切地重复道:我的主人,想送送二位小姐。

青衣说:哎呀,我们在洗马池有些事,还得耽些时,你替我们谢谢你的主人,心领她的好意了。说着,还向马车那边歉意地点点头。

妙叶的脸美丽而高傲,佯装在看别处。她的眼角甚至连青衣点头时后颈上曲着的一丛卷发都没遗漏。

谭木匠收了钱,连买木梳的两姐妹什么样子也没看清。他隐约觉得马车上的女子眼熟,像记忆里的一个人。

绝不会是她。

——谭木匠心里说。

他摇摇头,这女人不可靠,只会让男人对她的背影咬碎牙齿。然而,没人能抗拒她。那种具有暗夜妖娆的、带点危险与肮脏的美,是如此神秘勾人。

谭木匠似没来由地长叹了口气,又回到刚才的活上,将全部身心都扑在一把梳子上。那是一把好像永远也做不完的木梳。梳齿永远在一遍遍地锉着。梳把上雕镂的东西永远模糊不清。

谭木匠仿佛就是为做这把木梳活的。

4

当年,宁王豪在谭木匠梳铺预订过一把花梨木梳,其实是预订了一份铭心刻骨的****。

娄妃接过这把精美的木梳时,她感动了。娄妃知道出自木匠谭伦之手的木梳里,深藏着一个爱情故事,那爱情结果,是个悲剧。

据说南都翘步街有个大木匠,是个哑巴,从早到晚锯着、削着、刨着,只做棺材。粗实的木料堆在门外,在哑巴不倦的拉锯刨削声中渐渐就变成了一口上好棺材。没漆成黑的白木棺材,看上去跟一般木具差别不大。等算子桥的老甲过来一漆,整个儿就变了样。漆黑一口棺材放在门口,虽是人家订做的,哑巴木匠的儿子谭伦心里就慌。从小爱到翘步街来玩的表妹凤,每到这段时间也就不过来了。她比表哥更讨厌棺材。

凤喜欢表哥,便反对表哥随父学艺。

谭伦有做木匠的天赋,一块木头到他手上,便能成鸟成凤。哑巴父亲不会说,目光里对儿子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满是鄙夷。

每当谭伦在一边觅觅摸摸得起劲,哑巴就会把斧子拼命往木头上剁得哐响,儿子就明白父亲来气了。

哑巴脾气臭,儿子不敢惹,却也不听他的。谭伦曾对表妹说:这做棺材的手艺,我是不会学的。

那你做啥?

我做鸟、做凤呗。

木头鸟会飞吗?木头凤能当饭吃?

……

那你说我做啥就做啥。谭伦一副交给表妹的模样。

……随便。表妹答得很冷,也淡,好像与她无关。

从此,谭伦就用了心思,他觉得自己是做细木匠的,和父亲的棺材活不是一路。他要做的东西应该是表妹既喜欢,又能挣饭吃的。终于,他用上好的花梨,精心做成了一把木梳。梳子的形状极巧,像一只飞起来的凤。谭伦满心欢喜揣木梳跑到城北表妹家,姨娘告诉外甥:凤,跟人走了。末了,还提一句,是个长得不错的外乡人。

谭伦的心空了。走到东湖边,掏出怀里那把木梳,往湖心抛。

一只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了。

不久,哑巴死了。躺的,是儿子为他打的棺材。他一辈子没说一句话,睁得大大的眼睛也没少怨儿子。这回,他瞑目了。

儿子打算接过父亲的活,只做棺材。他第二口棺材做好的时候,凤来了,满是幽怨。

她是被好看的男人诱大了肚子走的。她为那男人生下的竟是死婴。男人打她、踢她,把她赶出了门。凤回到南都,娘家不让她进去。

凤就来找表哥。

谭伦很伤心,但他还是对表妹合上了门,他不能让伤口再撕开。

据说,那天晚上凤哪也没去,而是在过去她和表哥常呆的东湖柳树下坐了半夜,也哭了半夜。

天亮的时候,有人从湖里捞起了一具女尸。

女尸的脸上满是忧伤,那些水珠,都像泪。

谭伦将凤的尸体装在他打的第二口棺材里,停了三日三宿。他三日三宿独自守在棺材边,流着泪做出了他平生的第二把花梨木梳。

梳上雕着一凤一鸾。

谭伦将这把木梳放在表妹手里,以此完成他深情而悲哀的爱情的最后仪式。下葬的那天,谭伦昏了过去。

半年以后,洗马池的翘步街口,就出现了一爿谭木匠梳铺。

谭木匠做梳很用心,每一把精美的梳上都有鸾凤和鸣的木雕,极受人的喜爱。南都人都知道有个闷头治梳的谭木匠,默不作声,像个哑巴。有人暗说谭木匠葬了表妹,便用硬木做了一把尖如匕首的梳子,找到诱骗凤的恶棍,将一只形状如飞凤的木梳,刺进了对方腹内。也有人不相信,就没有传开来。

娄妃初到南都,从豪口里听了这个故事,已是成了个泪人。

豪就安慰说:这事里少不了添油加醋成分,你也别当真。

……不当真,也是桩伤心的事,娄妃说。从此,那把鸾凤木梳,梳在发上,便有一种动情的感受。

一次娄妃从头上梳下来几根断发,便怔怔的捏在指间,看得入神。豪说:秋天是草木凋零的季节,也是落发的季节,如果有一天头发落光了,那就是冬天,是入禅了。娄妃就道:落叶是禅;落发,便为尼为僧。豪接着感叹:如果有一天头上覆满了白雪,那就老了,回望秋天——也是一道美景啊!

王。我们——也到了秋天吗?娄妃说,眼未望他。

宁王豪不语,他见梳妆台上,是秋天阳光折射进来的淡淡投影。

他送给娄妃的那把花梨木梳,正在投影里。

5

兰心坊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马是精心挑选的那种,车很奢华。

来人向老鸨说:请告诉烟罗、青衣二位小姐,我们主人今天包了她们。便递上阔绰的银两。

老鸨笑,还不忘说,我这二位姑娘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哟!

来人便说: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烟罗、青衣一下楼,见是谭木匠梳铺遇过的车夫,相顾咯咯笑起来。老黄上前,只说:我的主人诚心相邀二位,请吧。

姐妹抬腿跟他上了马车。老黄一挥鞭子,驾!就启动了。两姐妹便闻到了灰尘的味道,青衣过敏地打了喷嚏。说,闻到这味儿,鼻孔就发痒,嗨……嗨啾!又是一个喷嚏。姐姐便塞给她一块手绢。

马车辘辘,穿街过巷。跑得不快,却是兴冲冲的。在一座大宅院前,马车像是认得,自然停下。老黄扶她们下来,便引进院门。里面有很大的花园,楼台曲径,烟罗、青衣衣裙鲜艳,大袖飘飘。像两只漂亮蝴蝶飞入了园子。

推开雕花格扇之门,室内有酒、有琴、有棋。还有华丽的椅榻。

主人妙叶,竟是男妆打扮,却有另一番俊俏风流,倜傥中尽是妩媚与妖娆。

小姐还是位雅人呐!青衣一进门就道。

我第一眼就看得出你们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妙叶却说,她一改那日的冷傲,对两姐妹是满脸热情。

小姐请我们来是要听琴呢,还是要下棋?烟罗手拨了一下那张焦尾琴的琴弦。弦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妙叶说:这可是一张真正的古琴。

青衣笑道:一听声音,就有四百年。

妙叶得意地点头,好眼力,是行家。这是一张宋代的古琴,还是当时一位南都才子做官时,从京城带回来的。

烟罗就道,流转这么多年竟能到小姐手中,可见小姐更非常人。

妙叶一笑:是宁王送给我的。

哎哟,两姐妹都出乎意料之外。妙叶仍笑吟吟说,我今天请二位小姐来,就是想做二位知音的。

烟罗便坐在琴边,拨弄一曲。

妙叶专注地听着,她的眼光却看在青衣身上,青衣正看着一把暗红色的酒壶。酒壶红底描金,极其精致。

青衣拿起来端详,上面有一幅合欢图,却是三个裸女。

再看妙叶,她的神色已十分奇怪。

6

一支乌黑发亮的马鞭,拨弄着一对雪白如玉的乳房。

啊——

青衣尖声惊叫。声音充满噩梦般的恐惧,仿佛又闪回到过去。记忆中锦衣卫校尉用马鞭在两姐妹的胸前拨来拨去。

乱箭如鞭舞,射在水上,女人裸身中箭,没入河里,水面殷红。

哐!雕花门被推开。

冲进来两人,前头是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后面是富态商人南宫迁。

房里的三个裸体女人把两人看呆了。

妙叶也不避,手里仍拎一条马鞭,赤条条转过身来,两只乳房雪白抢眼。她眉一拧,恼羞成怒:

怎么?

南宫迁慌忙扯年轻人衣袖,边说,这位是归无骥归公子,是,是为父的故友之子。

妙叶口里重复道——归——无——骥——。

将鞭子一扔,抓起榻上粉袍披上身。

南宫迁还小心地赔笑解释:我们听到屋里叫声,恐有什么事,就进来了。

妙叶披好粉袍,指指烟罗、青衣说:她们是兰心坊的小姐,看清啦,什么事也没有。

她朝南宫迁挥手:你们可以出去了。南宫迁拽归无骥袖子,无骥不动。

南宫迁以为这小伙子被三具诱人的胴体看傻了。便嗨一声,以示提醒,不无尴尬地介绍:她,是小女。

归无骥嗯声,只盯着烟罗和青衣。

他没料到,自己竟如此奇怪地撞上了一心苦苦寻找多年的两姐妹。

两姐妹看着归无骥——这昔日邻家的翩翩少年,悦然若梦。

事先,归无骥甚至没有想到,他在南都竟会碰上父亲归有亮的故人南宫迁。南宫迁是归有亮的乡党,一为官一为商,都做得不小。

归有亮之死,南宫迁略有耳闻。见到故人之子,便有很多感慨,硬要将归无骥往家拽。

才进宅第,就听到厢房有女子尖厉的叫声,像是遭到谋杀。无骥不假思索,便撞了进去。南宫迁一慌,也紧随其后。

结果,更是意料之外。

很久以后,归无骥回忆这次奇遇时,仍对两姐妹说:简直不可思议。

那天夜晚,归无骥做了一个梦。梦里飞雪漫天,犹如一场豪华的碎舞,他看见一个女子,像一簇忘情的火。女子身披红纱——她在燃,奔在雪地里,将披纱边跑、边扔、像是她要挣脱的燃烧,或者尚未被焚尽的灰烬。她颓然倒在雪地上,已是全身****。红色的纱裙,粉色肌肤、白色的雪。任何语言也无法复述的梦境,令归无骥惊艳不己。

还有那场雪,好像仅仅也是为了证明天是白的,而地是黑的。

那个女子有两副面孔,都异常美丽。

既是烟罗,又是青衣。

他在这个两副面孔的女子面前,感到无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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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生夫子,万古无长夜。我叫白长夜,自万古而来。
  • 极剑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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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莫名卷入巨大纷争,异世界崛起成就强者之路。一路腥风血雨弑神灭魔,强者林立乱世争雄独坐一方号称剑之极。从我出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已经注定了自己的不凡,感谢你的伤害。——极剑
  • 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

    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

    本套书收录秭归县8位作家创作的小说、诗歌、散文作品,多侧面地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生活的深刻思考,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其中大部分作品已公开发表过。
  • 柒諗

    柒諗

    一念间,山河裂!若这天蒙蔽我的双眼,弹指间,碎日月!若这地阻拦我的脚步,一剑舞,斩苍穹!那就由我击碎这天!伊人柔,断心肠!那就任我踏破这地!一指言,念思愁!君可愿陪我执掌这天下?!
  • 许你小欢喜

    许你小欢喜

    在黑粉眼中:糊穿地心洛意欢,倒贴男星不简单。某女星表示:您家哥哥太高端,我等透明不敢攀。解约前,助理小风为自家艺人的佛系性格痛心疾首,恨其不争。解约后,跟黑粉正面开怼的姐姐好飒,我还可以!…………………………………………两年前的惊鸿一瞥,言以牧一眼就相中了那个在舞台上格外明艳动人的女明星。带着探索之心,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成为了能和她匹敌的人气流量。因往事所扰,她恨不得用全身来表达“距离产生美”,以免被炒CP。他则好整以暇,秉着“人道主义关怀”在她的生活里见缝插针。直到她为了表达感谢各种送礼,最后把自己也送了出去。…………………………………………言以牧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言肖意洛意欢不解:“啥意思?”他目光灼灼,视她仿若稀世珍宝:“言以牧肖想洛意欢已久。”
  • 醉梦初心

    醉梦初心

    当昔日的情感化为污水当那年的友谊绝剑破裂当亡命少女复仇归来好友的背叛爱人的分离周围人的唾弃是复仇还是找回初心
  • 随衣而去

    随衣而去

    一个愉快的急转弯。看看你的脑反应能力。有点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