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远,河边芦苇丛里驶出一条小舟,上面立着几名壮汉,低声喊到:“走这里,走这里!”
“得罪了,江都仙,跟着大哥我渡河去邺城吧!”
陶升还是一片懵懵懂懂,就和大青牛一起,被冉纪拉上了船,下了牛背,感觉脚下一沉,一屁股坐在船里,这时河边人声大作,火把乱举,“莫放走了贼子冉纪,千万要求得江都仙的周全!”
“该死,刚才青牛角肯定安插了暗哨监视咱们的行踪,看来于毒他们早就怀疑我们了。”夜色下,冉纪的脸庞因为伤口失血,更显苍白。
待到大队黄巾贼冲到芦苇丛时,小船已离岸较远了,黄巾贼呼啦啦地要举弓齐射,那边青牛角急忙赶来大喊,“别误伤了江都仙!”然后对着冉纪大喊,“冉都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俺也明白,但你这又是何苦,早晚咱们还得在邺城见面的,但求你保着江都仙,咱们再见面时,还能留得一线情面。”
冉纪朝青牛角竖起了单臂回应,表示他答应了青牛角的请求。
小舟在河面,如走马般向对岸驶去,“显才老弟,你肯定奇怪我究竟是什么人?”
陶升心想,是啊,我很奇怪,但我也不好意思问你,你就直说吧。
“我本是内黄的小吏,那地方离安阳和邺城都不远,我们冉家一辈辈生在那里,一辈辈也葬在那里,算是有些势力。”
咳嗽了几声后,冉纪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冉家世代为汉家江山效力,即使位卑言轻,但这是我们冉家流在血液里的东西。后来黄巾贼在冀州蜂起,覆了我的家乡,因为我父亲带领县民抵御,故而在城陷后,全宗族百余口被拉到了黄巾贼渠帅面前,那位渠帅自称是地公将军,是贼首张角之弟,曰张宝。张宝威逼我父亲投降,父亲厉声高骂,誓死不从,张宝大怒,便让手下拉着我的家人,与父亲对面而跪,问一下,杀一个。”
说起这些,冉纪浑身发起抖来,冉威和那几名汉子也都垂头不语,显然触及了他们内心里最痛苦惨烈的回忆。“祖母、伯父、叔父、侄儿一个个人头落地,父亲眼睛已经愤怒流血,但依然大骂不已,终于染血的屠刀,来到了架到了父亲唯一的儿子,我的脖子上。”冉纪惨笑了下,“当时张宝对父亲说,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你冉家断子绝孙。父亲对着我大喊,纪儿,你先走,父亲绝对在黄泉追上你,咱们一家地下再团聚,也要成全了大汉忠烈的名声!”
“看着父亲的脸庞,又看着满地的头颅血泊,再看到了我的妻儿,还有当时还很小的冉威,他们都在哭啊哭,什么也不说。最后,我居然怕了,哈哈,我居然怕了……”
“后来我老是为自己开脱,怕死嘛,人的天性,为了孩子,为了冉家的存续,我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跪在张宝面前乞活的行为找理由——但我似乎对得起所有的人,但却没法得到父亲的原谅,他盯着我,木木地盯着他,我只是哭着喊着,向他不停地磕头,请求他的宽恕,回答我的是父亲用尽最后生命吐出的一口鲜血,喷满了我的全身……”
“张宝哈哈大笑,对我说,好汉子,以后你也是道徒之一了,待到黄天盛世了,我封你大大的官做,现在你就是平汉都尉。”
“冉家保全了,只剩下我这一脉,我后来看着村头满坡的墓,所有的人都埋在那里了?我呢,我死后有没有脸也在那里?碧泉下的祖母、伯父、叔父,还有父亲,他们能原谅我吗?不,他们绝不会原谅我,因为接下来,我带着冉家全族,寥寥十几个人,被那个张宝裹挟进了黄巾贼,在下曲阳与汉军大战,汉军很是精锐强壮,全是三河骑士和北军五校兵,张宝虽拼死抵御,但也全师败绩,死尸遍地,到处都是人头滚滚,在十几万黄巾贼往后败退的浪潮里,我带着全家,呼喊着,挤着,想和大汉的官军会合,回到大汉的怀抱,但呼啸而来的大队官军,玉石不分,驱马乱杀,最后我和冉家所有的人,都被卷入了滚滚人流,全部被挤压进了大河。”
“我从水里爬起来后,天已经是黑漆漆的,原本奔流不息的大河,已经化为一潭死水,因为到处都是死尸,我抖抖索索地爬上了岸,结起了草把点燃,到处找着冉家的幸存者,最后只找到了我的弟弟,冉威,他被我家的仆人压在身下,躺在一个草窠里,仆人背后插满了投枪,我的老婆和孩子,抱在一起,死在了河岸边,我望着孩子的面容,就像喝饱了母亲的奶,静静睡着了一样——我和冉威,穿着丧服,仅存的两名冉家人,踏着漫天的风沙,把在下曲阳殒命的所有其他冉家的人的尸首,重重叠叠地架在了车子上,一步一步,拉回了内黄下葬。”
“战乱里,我失去了大部分家人,冉家决不能在我的手里衰败下去,于是我和冉威拿出家族里私藏的财产,招募流民开荒耕田,结坞自保,四面八方的人来到这里,一概不拒,只要他们愿意把姓改为个‘冉’就行,很快冉家又聚集了百余口,渐渐恢复了元气。但这时,青徐的黄巾也浩浩荡荡杀来,我又带着族人往南避难,结果屋漏偏逢连阴雨,黑山的于毒率众出来打秋风,又把我们裹挟了进去。”
说到这档,冉纪激动了起来,他拉着陶升的手:“江都仙,陶兄弟,我冉纪这辈子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反倒几番失身于贼,死后根本没有颜面去见父亲,去见冉家的列祖列宗!自从我遇见了江都仙你,见识了你的能力和胸怀,我觉得完全可以将冉家托付给你,开创一番大的事业,而这事业,就从救邺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