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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佛曰

一颗流星划过暮色,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长弧,继而消失在天边。

夜空是个无限循环的出口,看着夜空,在这万物一片寂静时刻,不再有任何苦难与忧愁。数个寂静的夜晚,在她望着北极星发呆时,眼前便又浮现起那个竹林,那风,那树,那草,那消逝的光……

她曾以为时间是最好的偏方,直到日子一天天流逝才发现,原来,治好的全都只是皮外伤。

然而,不是所有的伤痛都需要呐喊,不是所有的遗憾都非得填满。

那日,在洛阳城北面的青云岩,潇湘妃子离去之后,她关闭了一切有关那个人的信息和频道。用以前存储的部分金子换成了材料,制作出了十几个仓库的药品交给了下弦月,退出“三生一梦”,离开了那个她曾经付出真心,魂牵梦系的地方。

不远处,白色的身影渐渐靠近,在她身后待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队伍】卿君:走吧。

缓缓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绵长的呼出,神智恢复清明,她转身,朝那身影的方向跿步。

青云岩跟潇湘妃子分别后,她消失了数日,在除夕夜的九层钟楼顶,她再次遇到了这个人。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时存在于那里的,也无力关心。一百零八下钟声响起时,思绪万千,百转千回,却口不能言,而他,也似有默契般,两人面向塔顶以外虚无缥缈的世界,沉寂了一整夜。

那一夜,除夕夜的焰火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了整整一个黑昼,最终凝结在了蘅芜枯涩的心坎上。

两人于凌晨东方浮现鱼肚白时,同时离去。

下了鄯善城楼,卿君召唤出凌霄云鹤,两人分别坐定,仙鹤扑展硕大的白翅猛地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骤然消失在夜空里。

忽然联想到一个词,她不禁莞尔,眉间一松笑出了声。

【队伍】蘅芜:驾鹤西去?

【队伍】卿君:也不错。

两人开怀大笑。

......

十四天,整整十四天,公子扶苏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联系到突然消失的蘅芜,如果不是除夕夜好友栏里显示她在线的灯再次亮起,他恐怕会认为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了。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找不到她。

她关闭了好友信息,所有发送的信息都显示被屏蔽,“世界”上一再发布信息她没回应,几次三番找到她的两个好友,他们也一再表示没有她的踪迹。这是要跟他决裂么?那么她为什么连其他朋友也拒绝再联系?连家族都无声无息退了,来了个不辞而别。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迫使她跟自己断得如此彻底。

【家族】舞月光:老三,还没有蘅芜的消息吗?

【家族】公子扶苏:还没有。

【家族】烟霞飞雪:她走之前给我发了封信,寄了一万金给我,说是给我和天涯的结婚贺礼,看样子她是不预备回来了……

【家族】千千阙歌:她也给我寄了一万金,说是以后我的嫁妆,呜呜呜呜呜~我好想她,公子你快把她找回来吧!

【家族】天涯海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蘅芜为什么走?还走得这么决绝。

【家族】潇湘妃子:也许她是找到更好归宿了呢,大家别太担心了。

【家族】烟霞飞雪:扯蛋!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话说,妃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家族】潇湘妃子:她怎么就不是这种人了!除夕夜有人看见她了,跟一个法师在钟楼看了一夜的烟花,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啊,我没骗你们!至于我为什么回来,我舍不得你们所以就回来了呗,扶苏你带我去升级好不好?这么久没来,我都跟不上你们了。

【家族】公子扶苏:妃子,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们是不可能的,当初不可能,现在不可能,以后也没可能,够不够明白!你托嫂子问我借玉佩我借给你了,你用也用完了,该还给我了吧!

【家族】潇湘妃子:呃……对不起扶苏,玉佩被我弄丢了,呜呜呜呜呜~

【家族】下弦月:玉佩?什么玉佩?

【家族】舞月光:还能是哪条,碧玉藤花玉佩,蘅芜送他的那条呗,前些天妃子托我跟他借,说是要拿去定做一条。

【家族】烟霞飞雪:这事儿不对吧?妃子你说清楚,玉佩怎么丢的?在哪里丢的?

【家族】潇湘妃子:我忘了!

【家族】公子扶苏:千千、月月,一有蘅芜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出去走走。l

……

到达幼泽,又名“罗布泊”,经过一片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路途,卿君在一处废墟旁的烽火台停下,将一包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倒进了土筒前的火盆里,用火折子点燃,黑色的烟雾缥缈直上,万里黄沙渐渐被烟雾所弥漫。

约两分钟后,不远处的一面土墙突然倒塌,“嗖隆隆”一声出现一个四方的石门,石门徐徐打开露出土质结构的入口。

【队伍】卿君:这是通往地下古城的通道,走吧。

卿君朝通道口走去,蘅芜跟上他的脚步迈进了入口。刚进入通道口,身后的石门“轰隆”一声落了下去,土墙上的火把“嗖嗖”地忽然亮起,几乎五十步一个,一直延伸到深处。

寻着火光延伸的轨迹,两人走了许久,眼前的视角渐行渐宽,出了通道口,古城的大门近在咫尺。脚下是座一人见宽的残破铁索浮桥,已经锈迹斑斑,有几处扶链已经断裂,桥下是无底深渊,蘅芜朝下望了望,顿时一阵晕眩。

【队伍】卿君:跟好我,掉下去可是回不来的。

他一脚踏上锁桥,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着移动,蘅芜紧跟了上去。

【队伍】蘅芜:你上次来掉下去了?

【队伍】卿君:一起来的掉下去了,起来已经回城了,死得挺难看,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蘅芜纳闷了,这里虽然场景制作得非常逼真,再加上佩戴着VR基本与现实无异,可是再逼真,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过是个虚拟的世界还能死成什么样子?大不了掉点级,倒霉点,难说爆点什么装备出去也就是了。

当然了,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疼痛是难免的,但他一再强调,未免有些紧张过度了……

正想着,两人刚好行到一处锈损处,她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滑腻腻的感觉令人作呕。她下意识低头盯着那蔓延向脚下的鲜血,明明不是很多,却令人看了突然心生寒意,仿佛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惊悚的、凛冽的、热血飞溅的、瞬间窒息了人的呼吸。

此时,锁桥不知什么原因剧烈摇晃起来,她一不留神脚下一空,身体陡然落空直直往下坠,惊恐下她死死抓住扶索的一端想支撑住岌岌可危的身体。

系统:卿君请求与您相依相偎。

蘅芜的身体正悬在锁桥下方,扶索因惯性的作用晃来晃去荡得她头晕眼花,手臂陡然吃重一坠顿顿地生疼,魂都被吓去了一半,她心惊胆颤地望着索桥上方,生怕腐朽不堪的锁链突然断裂,自己即刻将摔成肉泥。于是,看到邀请她还来不及看清就点了确定。

眨眼间,卿君已经揽起她的身体横抱在胸前,脚下轻轻一点高高跃起,手中一条长绳远远抛出挂住了锁桥另一端,顺势一荡,两人顺着抛物线向彼岸滑去。

她只觉得心猛的一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的“死相”......但当回神,人已经到达彼岸,脚下踩实的感觉让她骤感心安,看看身后那凛冽的悬崖绝壁,不禁后怕,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一圈。

而卿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她,正面色铁青地立于一旁。

片刻后,他向蘅芜望来,那眸色冷得让她想起了天山上积雪不化的山川,那目光沉黑且幽邃,清冷迥彻,有着千仞深渊一般的深,漫天星火般的亮,极度的黑与冷里,却又奇异的跳跃着闪烁的星光。

蘅芜自觉理亏,刚才他明明再三提醒过自己,的确是自己太过大意,害得他们俩差点要死回去重来。

【队伍】蘅芜:对不起......

卿君闻言不释反怒,冷眼一瞪。

【队伍】卿君: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上次那个掉下去的人死回去后等级清零了。

清零?那不是跟轮白一样?在这个世界,不就等于一切都要重来?她心内无法抑制的纷乱嘈杂,惊讶,恐惧,庆幸,扑面而来,百感交集,顷刻呆滞在原地。她眉峰蹙起,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间渗出细细的汗,无声滚入鬓发间,那黑发因此更黑,衬得神色如雪。

【队伍】卿君:蘅芜?

半晌。

【队伍】蘅芜:啊?

卿君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心软,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下来,叹了口气踱到她身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望着她眉头紧锁下的眼睛。

【队伍】卿君:刚才不跟你说太多,是担心你听了会更害怕,人一害怕,往往就更危险。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认真听好。

蘅芜愣愣地看着他,似被他严肃的神情所震慑,连点头都忘了。

【队伍】卿君:这是个隐藏任务明白吗?不同于以往,死是要付出代价的,绝不是掉一级半级那么简单,现在你必须考虑清楚。

【队伍】卿君:到目前为止,官网和论坛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关于这个任务的信息,也许是没有人接到,也可能是根本没人完成过。

【队伍】蘅芜:......

【队伍】卿君:这个城门一开,前途莫测,很可能,如果不死的话,我们连回去都做不到。这个城门里面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没有支援,断绝一切与外界的往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真实存在,你明白了吗?你,只有我,而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

蘅芜似乎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没有接到任务的人,只能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城里面不会有别的玩家,即便有,焉知不是对手?届时,就算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不见得会放过自己。也可能除了他们俩,里面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有的只是未知的生物,福祸难料。而且古城在地下形似地宫,没有传送点,回城用的水晶和卷轴都不起作用,如果连NPC商人都没有,他们当然不可能有地方补给所需的物资。而进去以后能够离开的方式,要么是完成所有的任务被系统送出去,要么就是死回去,而死,就等于自己在这个虚拟世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队伍】卿君:你听懂了吗?

【队伍】蘅芜:懂了,意思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么活着被送出去,要么死了躺尸出去。

卿君的眉头松了开来,这言简意赅的结论让他着实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是明白了。

【队伍】卿君:你倒是总结的彻底,那么,你还想继续吗?

蘅芜低下头,不再看他。虽说她来这虚拟世界时间并不长,但她的成长过程太过缓慢,炼药技能也已接近高阶,是她的一番心血。

见她不再做声,卿君明白了她的意思。

【队伍】卿君: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他转身走向索桥,城墙边的一堆篝火忽然亮了亮,发出“噼啪”的声音。刚走出几步,他顿住,又向蘅芜讲诉了一番话。

其实,他心里也是极其矛盾的。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挺兴奋,兄弟几个一起哄,摸索着一环环任务推进到了这里。本以为可以顺利进城,谁知过浮桥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踏了空,在身体下落深渊的那一刻,是掌门无垢使用了“置换术”替回了他。结果是,无垢复活回城后发现等级被清空,一套极品装备也就此不复存在,这也就是无关风月“掌门职位”栏为空的原因。他也曾一度消沉,甚至愤怒,痛恨地宫的设计者变态,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后来是无垢劝慰他并说服了他继续,也让他明白如果不继续下去,那么无垢的牺牲将毫无意义,所以,他留了下来。

听完他的故事,蘅芜内心五味杂陈。难怪他刚才那么生气,是什么样的兄弟情谊能做到如此?近百级一夕回到最初,大半年的辛苦付诸东流,不仅自己能释然,还能劝慰同伴不要放弃。无垢,你果然是心无尘垢。而眼前这个白衣法师,身上背负的,又何止是一个隐藏任务而已。面对这样的人,她要如何拒绝?

【队伍】蘅芜:我跟你去!

卿君猛然回身,欣喜地笑容溢在脸上,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红衣琴女,双眸含笑神情异常坚毅地望着自己。看着她的眼神,莫名的,心弦一颤,他笑意淡了几分,目色里却多了几分缱绻柔和。

【队伍】蘅芜:那么,也请你答应我,我们都要活着走出这里,现在你教我开机关吧。

【队伍】卿君:嗯。等下你只需把“浮生”放进守门兽嘴里,其他的我来做。

蘅芜点了点头。对于未知地域的探寻,她并不擅长,眼前这个人似乎要比她精明细致地多。

古城墙虽然经历了数千年的历史变迁,显出了破败的迹象,受到岁月无数的侵蚀,风沙的腐蚀得失去了当年的雄壮、威武,但是仍能看出曾经的辉煌。城门前两侧,立着两尊一人多高的古代石头雕刻的桃“排”拔神兽,一只有角,一只无角,神形相似。

【队伍】蘅芜:是天禄和辟邪!

她异常兴奋,毕竟这样蘅古的神兽雕像很少见,奔至雕像前伸手就要摸。

一抹白色忽然横在她面前,将她挡回,情急之下的动作近似乎有些粗蛮。

【队伍】卿君:别摸!

蘅芜悻悻然缩回手,一连被他挡回数十步。看着他径直走到两只神兽前,将刚才放进烽火台里的黑色粉末逐一放入,快速退回,刹那间,从两神兽怒张的大嘴里喷射出滚滚浓烟。

【队伍】卿君:烟有毒,等烟散了你去没有角的那只,放一枚“浮生”进去,我去另外一边。进去以后,什么都别乱摸,听明白了么?

虚拟世界的人,出门打怪最担心的可不是BOSS变态,俗话说的好,不怕神一样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幸好这只“猪”有了点觉悟。

【队伍】蘅芜:哦。

待烟雾散尽,两人在石像前分别站定,蘅芜把制作好的“浮生”拆分后放了一枚进去,卿君将制作好的百级法宝放进了另外一边。

等待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神兽紧闭的石眼缓缓睁开,从里面飞出无数只流萤般的小虫子,围绕着两人上下飞舞徘徊,然后离开他们的身体,成群地在昏暗的地宫上空飞翔,像夜星组成的河流,灯的长阵,越飞越远,慢慢消逝不见。

【队伍】蘅芜:好美......

卿君的嘴角抽了抽,美则美矣,只不过她没见过被这尸虫攻击的人死时挣扎的样子,如果有朝一日她看见了,她还会觉得美么?

一阵“轰隆”声过后,楼兰古城门终于开启,蘅芜拆分后,将大半“浮生”交易给他,自己留了几个备用。两人踏入城门,城门瞬间关闭,果真如他先前预料到的一样,这门生生的将他们俩与世隔绝。

城门里面连接一“回”型长廊。随着长廊走到尽头,周遭的景象一一展现,环顾四周,简直是一座人间的地狱。

整个古城被灰暗笼罩在夜幕下,遍地的残垣断壁,随处可见骷髅白骨,因常年不见阳光,散得七零八落的枯骨泛着绿幽幽的荧光。枯骨周围爬满了蛇虫鼠蚁一样不知名的生物,被他们的脚步惊得四处乱窜,吓得蘅芜惊叫连连......

虫子是她最怕的生物,以前读书的时候,蘅芜长年住校和几个同学同住一个宿舍,往往只要有人大叫一声“虫子”,她早就“嗖”地蹦上了二层高低床,一副“虫不死她死”的模样,反而是舍友们人人都惧怕的老鼠,她只徒手抓起,往门外一扔,算了事。可惜,眼下没有高处可攀爬,不然难保她不“窜”上去。

时不时传来的惊叫声听得卿君皱眉,缓了缓脚步,挥扇开路,与她并肩而行。这种昏暗肮脏蛇虫乱象的地方,饶是他这男人都浑身起鸡皮,何况是个女的。

两人好不容易穿过“虫灾”区,行至一座四五层楼高的建筑前,这是这座城里他们发现的唯一还健全的建筑,建筑呈长方形,后方有一座高耸的塔楼,白色的佛塔壁遍布斑迹,连贯起来,俨然一座寺庙的样子。

近前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大殿,为古典建筑形式,殿前有6根粗大的朱漆园柱,隐约还能分辨出颜色,支撑着殿檐和画廊。上部为歇山顶式,顶脊四角装有瓦龙和兽形饰物,廊顶前檐和左右两角为垒木式五彩,上面雕刻有精细的图案花卉。殿内分前殿和后殿两部分,共有园柱16根,地上铺设油漆木板,南北两面有雕花圆形窗各两个,雕檐边门各一个,大殿前门是18扇雕花门。

卿君撩开蛛网,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门缝上端一堆砂石散落下来,他俩顿时被灰尘掩埋,许久,灰尘散尽,才隐约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四周的石台摆放着数十座姿态各异的佛像,多有尘灰掩覆,巨大的蜘蛛网横七竖八错落其间,居中摆放着一座高耸的释迦摩尼石像,足足有几层楼高,正微睁着双目俯视着下方的他们。石像前供桌上摆放着数个碗碟、香烛等各种敬品。

“两位施主历经人间生死,经历人间情劫苦难,如今远到而来,所为何事?”

殿上的释迦摩尼石像居然发出了洪钟般的声音。

蘅芜愣住,对照之前两人的经历,佛像说,历经人间生死,无疑是卿君,那么经历情劫苦难,自然说的就是自己了。

“我们二人千里迢迢行到这里,为的是解开古城楼兰消失之谜,望佛祖指点迷经。”她面朝佛像跪了下去,双手合十。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为何而生,为何而死,生亦非生,死亦非死,来亦何哀,去亦何苦,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生亦保欢,死亦难安。诸般苦痛,自儿为之!吾见爱欲者,不复有爱欲,可为此法身,尽是肮脏物,一切过往已逝,何须再寻。”佛像喃喃低语。

“弟子明白,佛教讲一切皆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恩爱别,所欲不得,所以苦的根源是爱。如能灭绝爱欲,便能得涅槃,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可是,佛陀自己,难道就没有爱欲么?他有妻有子,他也有牵挂吧?他提出灭爱欲,正是因为受过爱欲之苦吧?可是,爱欲真能灭的话,佛陀需要到死时才得解脱么?涅槃,寂灭,作灭、灭度、寂、无生、择灭、离系、解脱,不管有多少种叫法,不都是那个“死”字?只有死,才能灭尽一切爱欲,佛陀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描绘出一个死后的世界,一个西方极乐世界,以弥补今世为灭爱欲抛弃的种种。可是,为何一定要如此?而这份“一定”,难道就不是一种执念吗?”蘅芜低下头,缓缓道来。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施主你又何必执念于此?”佛像闭目而语。

蘅芜抬头直视它,心念不已,看来这尊佛是打算跟她辩到底了,眸色一沉,说:“在弟子看来,兄弟间的友爱是爱,爱侣彼此的****那也是爱,人性使然,除非死,人死如灯灭,一切灰飞烟灭。可事实是,即便是死了,也绝不尽家人和旁人的思念,和佛陀爱世人的大爱又有何不同?”

佛像忽然怒怔双眼,目光如炬,白色极电直直逼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似要将世间万物化为灰烬。

卿君眼见佛像有攻击之势,顷刻之间立于蘅芜身前,手中的法宝玉扇高高举起,戒备着望向大殿上方。

佛像随即恢复如常,眼帘缓缓垂下。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万法皆生,皆系缘。罢了,我这有本经书,你二人拿去自行参悟吧。”

语音刚落,一道金光从大殿上方直晒下来,转瞬即逝。地上出现一本经书,蘅芜拾起来翻开一看,梵文,又是梵文,该死的梵文!只有首页右下角三个小字“昙无谶”还勉强能看懂,奔溃!这地宫里哪有鉴定的地方?

【队伍】蘅芜:又是梵文,简直了!

卿君把她从地上搀起来,笑了笑。好在刚才佛像转变了攻击的念头,不然仅凭他们俩目前的实力恐怕难以抗衡。想来也怪得很,看她只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怎么懂得这许多佛家经语?

【队伍】卿君:还好一起来的是你,如果是别人,懂不得这许多佛经佛语,岂不是要遭殃?

【队伍】蘅芜:那你们俩就拉开架势,直接打到它把经书给你们呗。

两人哈哈大笑,开怀不已。

【队伍】卿君:不早了,今天我们就先休息吧,号别下,这里应该安全,明天我们再去后面的白塔看看。你几点来?

蘅芜望了眼窗外,晨曦微露,原来他们俩又一夜未睡,已经这么久了么?看来跟他在一起,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了,不由打了个哈欠。

【队伍】蘅芜:也好,午饭后吧,我会来。

【队伍】卿君:那午安。

【队伍】蘅芜:安。

许久之后,佛寺大殿内,红衣琴女和白衣法师平行而坐,头顶的佛头仍旧微睁着眼睛,注视着前方,望着这个晦暗的大千世界。

......

下午一点,蘅芜回到电脑前,前一晚熬夜,导致她到现在还昏头巴脑的,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子上,坐下。

显示屏里的自己依旧在打坐,原本在旁边的卿君却不见了,环顾四周,大殿里除了佛像哪里还有人影。

难道掉线了?不对,组队界面显示他是在线的。想起同组的玩家在地图是会有显示绿点的,她点击地图查看卿君当前位置,结果让她有点沮丧,原来在地宫里,地图根本无法使用。

【队伍】蘅芜:卿君?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

【队伍】蘅芜:卿君你在吗?别吓我哦?

还是没有回复,难道出意外了?蘅芜有些急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到门口处又顿了下,组队界面显示他的血条是满的,没有少血的迹象,那么也就是说,他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古城太大,对地形不熟悉很容易迷路,很可能走远了就找不回来,届时跟卿君很难再汇合,地图使用不了,就无法确认对方的准确位置。她决定先在寺院内部转转,偶然能碰到最好,遇不到的话,至少还能回原地等待。

寺院中心设瘁堵波,四周有院墙环绕,在院墙与瘁堵波之间形成右旋礼拜的回廊,在回廊内装饰壁画和塑像。壁画雕绘精致,人物大多椭圆形面容,眉目端庄,鼻梁高长,头发呈波浪形并有顶髻,身披袒肩大褂,还雕有胡须。壁画里的佛、菩萨形态优美,姿态各异,这种类型的壁画她从小就司空见惯,如今乡下的老房子里还保存了不少当初她父母留下的手札。

【队伍】卿君:我回来了。

蘅芜刚粗粗浏览了会儿壁画,见他回来心头一松。

目前古城里活着的人类只有他和自己,如果对方一旦出什么意外,剩下的那个无疑是孤立无援的。如果留下的是他还好,凭他的能力自保不难,如果是自己独活,恐怕如自己这般的心智,想必很难坚持的下去。倒也不是怕死,既然决定进来了必然是有了赴死的觉悟,怕的是找不到活路,濒死不死,求死不能。她可不是那古墓里的小龙女,就算是,又上哪里找那个杨过去?

【队伍】蘅芜:嗯,我在回廊呢,你在哪?

【队伍】卿君:你站着别动,我过去找你。

不一会儿,回廊入口出现了他的身影。

【队伍】卿君:你来多久了?我来早了就四处去转转,后来临时有事走开了。

【队伍】蘅芜:我才来了一会儿,本来想去找你,可是地图打不开,走远了又担心回不来,只好在这附近等你了。

【队伍】卿君:呵呵,你倒聪明,以后也这样,我们尽量不要分开,如果非得分开不可,你就在原地等着我,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说得笃定,蘅芜听着也心安。

【队伍】蘅芜:好,你有什么发现么?

【队伍】卿君:白塔后面有个类似祭祀台样子的东西,雕刻的图腾和文字我看不懂,感觉底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刚才找了半天没找到入口。

【队伍】蘅芜:祭祀台?去完白塔你带我去看看!

【队伍】卿君:嗯,那我们先去白塔吧。

【队伍】蘅芜:好。

说是白塔,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只因为远远瞧着塔身是灰白色的,塔下有基座,拱形的石门,这塔是用大石头雕成,共有六层之高,稍微有些倾斜,依然十分坚固。塔顶的最高处有一个褐色橄榄形石球,石门上浮雕着不知名的异兽,虚张着血盆大口,背上一双乌色翅膀,似欲展翅高飞。

卿君上前推开了石门,两人一前一后踏了进去。

塔中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梵文和奇特的符号,每一层都有一个石像,第一层是一只蟾蜍,倒并无特别之处。第二层是个石人像,与常人大小一般,高鼻深目,半跪在塔中。第三层是辟邪神兽。第四层是天禄。第五层是个怒目金刚,瞪着双眼,面目狰狞。蘅芜紧跟着他上了顶楼,出乎意料的是,第六层是空的,但是墙壁上壁画却是触目惊心,遍布断肢残臂,痛苦的脸部表情,还有各种血淋淋的刑具。

【队伍】蘅芜:壁画描绘的是八大地狱。

卿君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想起昨天在大殿里她的举动,和佛像的对话,眸光幽深似望不见底,紧盯着她。

【队伍】卿君: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佛教方面的东西?连地狱也懂?家里有人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么?

蘅芜浅浅笑了笑,抿抿嘴,迎上他的目光。

【队伍】蘅芜:我父母以前是做考古工作的,小时候跟着他们生活多少看过一点。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父母是从事考古的,孩子自然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的要多于常人。

【队伍】卿君:以前?现在不做了么?

蘅芜似面有僵色,笑容一点点化开,隐隐消失,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队伍】蘅芜:他们去世了,在我十岁的时候,工作的时候古墓群塌方,没能逃出来。

卿君眼中的女子,神情那样的沧桑……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在那么年轻娇嫩的脸上如此不协调,令人心底莫名的,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

【队伍】卿君:对不起,我不该......

蘅芜打断了他,冲他略笑笑,神色有些许勉强。走到顶楼一个菱形的窗口往下瞧,不远处有个形似平台一样的建筑。看样子,那里就是刚才他提到的祭祀台。

【队伍】蘅芜:没关系,很久的事情了。这里好像没什么,你带我去看看祭祀台?

【队伍】卿君:好。

两人走下白塔,沿着寺院外墙绕了近半圈,祭祀台就在不远处。

六边形的台子,台子四周竖着几面兽皮画着图腾的旗子,下面的底座已经被石块和沙土掩埋了近一半。六个台脚上方分别有六根柱子,雕刻着众多符号,中间一根相对较大的整个都雕刻着梵文,台子平面上遍布深浅不一的细沟。

蘅芜查看了一下七根柱子,几乎都有细沟,中间大的那根沟相对更深,无数细细的,蜿蜒的沟纹,团团圈圈围绕连接到地下,散发着阵阵腥臭味。台子六个角对出去的方位都有个小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小盏一小盏油灯,灯里没有油,已经干涸,倒有些类似毛发燃烧后的灰烬。

她强压下恶心感,眉头皱成一团。

【队伍】蘅芜:不应该啊。

【队伍】卿君:怎么?

【队伍】蘅芜:这不是佛教的东西,佛教不会有这么邪性的东西。

她伸出手触摸了一下中间的最大柱身上的细沟,缩回手来捻了捻指尖的黏腻液体。

卿君见她抬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低声一喝。

【队伍】卿君:不是叫你别乱摸么?又不记得了!

蘅芜神色顿了顿,歉疚地撇了撇嘴。好奇心是她的缺点,有时候也同样是她的优点,就像现在,如果不仔细探究很难推进度,不过他的出发点显然是担心自己。

【队伍】蘅芜:抱歉,让你担心了。

【队伍】卿君:算了,你看看也好,这么多符号和梵文,我怀疑是镇压什么的,这个台子挺古怪。

【队伍】蘅芜:嗯,你看到柱子上那些小沟没有,旁边六根也有,沟一直通到地下,明显是为了方便流淌什么东西下去。

【队伍】卿君:流质的?水?油?酒?

【队伍】蘅芜:或者,血。

卿君惊住,略有些苍白的脸僵在那里。这么多的细沟,那得需要多少血液?这个台子哪里是什么祭祀台,分明是断头台!

【队伍】卿君:一个人身上一共才4000—5000毫升血,七根柱子,如果是人血的话,那这个人还活得了?

【队伍】蘅芜:未见的一定是人,也可能是某种动物,不过也有用人血的。一般用来祭祀的都是死囚、俘虏,用动物的比较少,古代蛮荒种族的人脑子不开化,认为用人的灵魂祭祀或者祭奠最为虔诚,大肆的屠杀是常有的。通常启用这种仪式是为了超度某种邪性的东西,这个有点像,可能真让你猜对了,我觉得多半也是为了镇住什么。

【队伍】卿君:以邪治邪?这是什么逻辑。看不出来,你倒像本百科全书了,什么都懂。

【队伍】蘅芜:别胡扯了,你懂的我就不懂,各有所长而已。

蘅芜忽然发现中间柱子上的梵文有点眼熟,跟昨天在大殿里拿到的经书很像,拿出经书一对照,果然。

【队伍】蘅芜:这根柱子上的梵文,跟昨天大殿里拿到的经书是一样的,你来看看。

卿君闻言走近柱子,两人埋头对照,身体越靠越近却不自知,一转一回间,额头磕到了一起,惊呼一声,蘅芜想把经书递给他,谁知一晃神经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突然,祭祀台一阵猛烈的晃动,两人被震动猛地受了一惊,掉在地上的经书居然自己打开了。震动逐渐加剧,祭祀台顷刻间坍塌倾斜,两人站立不稳踉跄几步,蘅芜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慌乱中,卿君赶忙将她连拽带搂退到一边。

只见祭祀台上的六根小柱子陡然燃出一缕青烟,六根青烟扶摇直上,逐渐在中间的大柱子上方汇聚,注入,柱身顿时变得通红,细沟里面涌动着红色的液体,液体像要沸腾般奔流整个柱身,逐蜿蜒流入地下......

此时,古城上空响起浑厚的嗓音。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队伍】卿君:看来真的是什么东西被镇压在下面,我们好像触发了镇咒,不知道会跑出来什么东西,小心点!

【队伍】蘅芜:嗯,这是《心经》!

话音刚落,两人戒备中退到百步外,卿君将她拢于身后,警惕地盯着祭祀台周围。

空中浑厚的声音刚刚消失,祭祀台忽然大震起来,七根柱子纷纷倒在了地上,台中间出现了一条裂缝,缝隙越来越大,形似一个空洞,一阵阵嘤嘤的,隐约的,女人的哭声从地下飘出来,直阴得人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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