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中天，略略西斜，月光从烟囱似的藏龙塔顶泻下，明远仰脖望着天上的月亮，手摸着光头，脸上笑得比哭难看。听他解释，那具女尸占塔的时候，他已藏在金龙腹中，直到金龙朝竹冢喷出那口龙息，他才顺着龙息滚到了角落。
师父问他：“千年以来，藏龙塔内藏龙气，寻常祟物不得侵犯，怎么会这样？”
明远和尚说：“道兄听我慢慢说。前几天我们就约好今晚来这里疗伤，道兄你的伤怎么样了？”
师父笑道：“劳和尚挂怀，借着那口难得的龙息，邪祟尽祛，只剩下些皮肉伤了。”
明远和尚和我都舒了口气。
“道兄逢凶化吉，可喜可贺。”他顿了顿，“那晚我估摸着葫芦里的东西不善，道兄这次来就既是疗伤，也是除魔。”
师父点头称谢。
和尚笑了笑，续道：“傍晚时分，我备好伏魔经文和除魔法器，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打扫塔内。扫到第六层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黑起来。扫到第七层，我听见咚的一声，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塔里除了第一层通了电，其余各层和原来一样，只有蜡烛。和尚平时一个人，懒得不想点。我夜能视物，倒也没什么，带着扫把跑上第八层，并无异状，又跑上第九层。四处一看，只见到窗户开着，晚风吹入，地板上没有鸟儿，也没有石头，还是不见异状。”
师父说道：“既然听见有声音，不见异状就是最大的异状。”
明月说道：“道兄说得不错！我又接着找，一定有什么东西。当我抬起头，看见了那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和师父几乎同时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明远说道：“和尚看见距离塔顶正中央偏着几寸的位置，有三枚小钉。”
我听说是三枚小钉，不以为意，却看见师父皱着眉，欲言又止。
明远接着说道：“这三枚小钉不成直线，普普通通毫无气息，看上去就像是先前钉错了位置，装修完了忘记拔下来。可我知道，这三枚小钉不起眼地东一个西一个，都钉在了塔内龙气抒发之所。就这三枚钉子，藏龙塔龙气被封，那就跟普通的塔没什么区别。它们一齐发射入顶，发出了声音，我人在下层，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掉在地板上。”
我说：“那就只有把钉子拔下来了。”
明远道：“其实当时龙气没有被封的迹象，不然我早就发觉。但我想来想去，钉子不能不拔，虽然明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也说不得了。关上窗户，跳起来去拔钉子，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关上的窗户又开了来。手刚碰上钉子，第九层其他关上的窗户也都打开了。我伸手拔了一根下来。
“第二次跳起来的时候，把剩下两根也拔了下来。我看见窗户自己会打开，就在第九层等着人家找上门来。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人来，就把窗户一扇扇关好，走下了楼。走了两层，我无意间抬头一看，怎么第七层也有一个塔顶？再走到第六层，还是跟上一层一样，有一个塔顶。连下十多层都是一样，往上冲破塔顶、跳窗我通通试了，始终在这一层里。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上了当。”
师父问：“后来呢？”
明远道：“后来我坐在地上念经，佛法对幻境正是克制之物，终于知道自己坐在第五层楼梯上，第九层的幻象如泡影消失。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见咚的一声，这回塔内龙气是真的慢慢在消失。我睁开眼睛，看见通往第四层的楼梯那里静悄悄站着一个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和尚。”
我问道：“那人什么样子？”师父看了我一眼，有责备的意思，我不再说话。
明远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我，笑道：“和尚现在不是好端端的？说给少年人听没什么不好。”我对他一笑，没有接话。
“那个人年纪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穿着一件唐装，他们哪里分几岁年纪？那个人本事大，和尚不是他对手，且不说这塔里的金龙有自己脾气，龙气受损，也无法恢复龙身。情急之间，只好学阿修罗王躲在藕孔里一样，借用不多的龙气，用‘芥子禅’躲进了金龙腹中。那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再后来女尸趁机占了塔，塔里出了变故，她道行浅薄，你们师徒过来自然能识破。和尚这一躲进去，除非受外力激发金龙龙性，金龙靠着臭脾气强行冲破，否则只有受困其中，真是对不起两位了。”
师父说：“咱们师徒俩感激和尚才是，另外有一件事贫道想和你商量。”
明远道：“道兄说吧。”
师父叫了声：“琰儿。”我走到师父跟前。
“把那颗珠子的事情跟和尚说说。”
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藏龙塔里的女尸看来跟竹冢认得，那么跟本来送珠子给我的人可能也有联系。我老老实实把那晚碰见竹冢和那个短发女人、以及之后的事情说了。
等我说完，师父问道：“和尚，小徒这件事和塔里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明远道：“人有联系，事情有没有联系还不知道，两件事都没完。”
师父说：“那就静观其变。修塔要一段时间，以后去哪里找和尚？”
明远说道：“就去城郊那家如露寺吧，我明天就过去，这里要连夜收拾一下。”双手合十，道：“道兄不必耽搁了，这就请回把，保重。”
师父说：“那和尚保重。”
师父带着我跟和尚告别。师父让我先出塔，他跟和尚说了一些话再出来，我们乘着夜色步行回家。知道师父身体无碍，我心里一块大石放下。虽然跟师父碰见过不少莫名其妙的事，但今晚的经历一定让我睡不着，尤其心中想着那条金龙悠然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