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邻天阁”高不止百尺,更不是危楼。它是天狐教的总坛,远在西域甍山之巅。每当日落月升时,站在邻天阁顶层,伸手几乎能摘到天上星星,与仙人对语,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邻天阁广场中央放置一台高三丈有余的铜鼎,鼎中之火四季不灭,号称“天火”。然而这天火有个特别之处,它的熊熊火焰恰似一只奔腾的狐狸在鼎中跃跃欲扑,这只火狐狸处在甍山之巅,是否在蔑视同类的渺小?
沈绝然被左右二使押上山的时候,这只火狐狸正在鼎中向他奔腾,好像随时能窜出铜鼎,扑向与他。沈绝然当然认识这只火狐狸,因为他衣服背后就绣着这样的火狐图案,它是天狐教的图腾。
邻天阁门前台阶上端坐着三人,两男一女,三人相貌均异常俊美,两男之貌虽各有不同,但都生就一副潇洒英姿,即便是潘安复生,也要被二人所比下去。那女子更是倾国倾城,貌若天仙,但在她眼神间藏着一股萧杀之意,令人生畏。三人年龄都被美貌掩盖,看不出多大岁数。
沈绝然认识坐在正中的男子和那个美女,这俩人是天狐教的两位教主。沈绝然再去打量左首的那男子,此人右肩栖着一只血红色的云雀,显得各外妖异。忽地那男子与他四目相对,顿时沈绝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冷意通过周身脉络向心间游走,说不出的难受,赶紧低头闭目,不敢再看此人。心想:我十八岁斩杀辽东四霸以来,江湖甚少遇到对手,可这人在睁眼之间便使出如此内力,我恐怕再练一辈子武功,也未能达到此人境界。
“跪下。”左右二使喝道。沈绝然便跪了下来道:“属下参见刘、水二教主。”那美女姓刘名元狐,那男子姓水名元狸,这二人于五年前在西域创立天狐教,教众人数并不多,只三十来人,却人人都是中原武林成名已久的高手,可见此教教徒不在多,贵在精。水元狸打量了沈绝然一番,与刘元狐对望一眼微微点点头。对沈绝然道:“‘擎天快刀’沈绝然?”沈绝然道:“是”。水元狸接着道:“我们今日找你来所谓何事,你应该清楚吧?”沈绝然道:“是的,属下清楚。”水元狸道:“那好,我现在问你话,你给我老实回答,记住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相干的废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明白?”一教之主训话果然有些威严。
“是,属下明白。”沈绝然道。说话间他额头汗水已涔涔而下。水元狸问道:“昨日你堂主向我告知你在暗中调查我等,说吧,你是受了谁人指使?”沈绝然抬头看看水元狸又瞧瞧美女教主刘元狐,不敢贸然作答。突地刘元狐大喝:“问你话你没听见吗?”沈绝然急道:“属下知罪,属下私自调查教主,并没受任何人指使,全是属下猪油蒙心,自己一时的——一时的兴起,冒犯教主,任凭教主责罚。”刘元狐道:“你是西王母的密探,以为我不知道吗?”沈绝然又急道:“不不,刘教主,属下没见过西王母,更不知她在何方,怎会和她扯上关系,还望刘教主明察。”水元狸又道:“那你为何调查我等同门,真是你的兴趣,把教主当成什么了,想查就查,你可知本教教规,以下犯上可是何罪?”沈绝然擦了擦汗道:“死罪,死罪,还望教主看在属下这几年在教中有些苦劳的份上——”“饶你一命,是吗?”刘元狐抢道。沈绝然头低的更低,显是默认。“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会考虑饶你一命。”刘元狐道,“若你有半句谎话,我立刻教你滚入天火之中,生不如死。”沈绝然惊道:“属下定然如实相告,若教主饶过我,我定会为二位教主粉身碎骨,鞠躬尽瘁,甘当牛马。”刘元狐道:“水教主刚才说过,不相干的话一个字也不想听。”“是,是。”
水元狸接着问道:“你探查几日,可查出我同门几人?”沈绝然答道:“教主同门十人,那是江湖朋友都知道的,其实属下——”话未说完,只听刘元狐怒道:“左右二使,将此贼拉下山剁碎了喂狼。”左右二使齐道:“遵命。”过来每人拉沈绝然一条手臂就往外拖,沈绝然大惊,高呼道:“十一人,教主同门是十一人。”水元狸一摆手,左右二使放下人退在一旁。沈绝然早就听闻刘水二教主的手段,但未想到刘教主竟如此毒辣。本来刘元狐貌若天仙,声音虽是高声呼喝,但亦如银铃一般,这样的声音配个绝世美女,应使人陶醉,然而沈绝然此刻哪有心情陶醉,再敢欺骗,肯定真会被剁碎喂狼,真是最毒妇人心,今日总算见识了。那鼎中火狐好像兴奋已极,左蹦右跳,不能自己。
刘元狐看他浑身发颤,知道他害怕已极。说道:“再敢欺骗,定然不饶,还查出什么,老实招来。既然我们是十一人,为何江湖中称我等为‘瑶池十元’?”沈绝然道:“因为有一人离开了你们。”“为何离开?”水元狸问道。沈绝然战战兢兢的道:“这个,这个属下真的不知。”
坐在左首的那个美男一直没出声,这时却问道:“知道我是谁吗?你应该知道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沈绝然抬头看他,这回这美男没使任何内力,沈绝然也没感到再冷。他上下打量这人,忽见此人背后背着把宝刀,刀长三尺,刀身血红,刀柄血红,更为怪异的是刀柄端处有一只云雀头,若不细看,真以为是只云雀栖在他肩头。沈绝然号称“擎天快刀”,自然是用刀高手,但他的刀与此人宝刀相比,就如同他跟此人相比一样,哪能相提并论,自是远远不如,它的钢刀在他押上山时,就已被左使没收。他猛地想起一人,说道:“原来是教主同门十二少,小的眼拙,没认出高人,请十二少恕罪。”那十二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看看刘水二人,三人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沈绝然看此情形,知道情况不妙,果听刘元狐道:“左右二使,你二人山下候命。”左右二使答应一声,下山而去。刘元狐道:“沈绝然,你私探我同门机密,这等大罪不是我这个做教主的能随便定的。还得请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处理。你下山去找他吧,你应该知道他在瑶池修炼,他老人家说放你,你便可活命,他若不饶你,我也没办法,你就认命吧。”沈绝然纳闷道:“祖师爷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仙逝了吗?怎地——”他忽然顿住,知道自己被刘元狐套出了话。只见水元狸与十二少刷地站起,竟被他的答话所震惊,而刘元狐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坐在那并不十分惊讶,二人看了刘元狐一眼,又缓缓坐下。
沈绝然发现自己蠢到了极点,平日枉自自负自己聪明绝顶,现竟被刘元狐随便两句话就套出实情,看到三人对这消息如此看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教主大忌,看来今日凶多吉少了。只听水元狸道:“沈绝然啊沈绝然,你是怎么查出如此重大机密。我就想不通,放着好好天狐教徒不做,非要找死。我真后悔没把你派往紫禁城。我师父仙逝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告诉过谁?”沈绝然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但他还有根救命的稻草,心里已有了打算。
“教主,这些是我自己查出来的,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教主信也好不信也罢,属下错就错在天生喜欢对任何事情都探个究竟,这次动土在太岁头上,全是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教主,属下虽罪该万死,但教主却不能杀我。”刘水二人齐问:“为何?”沈绝然道:“属下愿以一则消息换取一条狗命。”刘元狐道:“敢与我做买卖的还没几个。看你这个消息值不值你一条狗命。”沈绝然道:“绝对值,这消息与教主有重大干系。教主这几年把青龙堂、朱雀堂和玄武堂都派往京城寻找一件东西,但属下查知那东西不止一份,还有一份藏在何处,属下已经查明,只要教主放过属下,定取的那东西献与教主。”刘元狐愤愤得道:“你竟然也知道那东西,但那东西只有一份,你别想编出个故事来为自己开脱,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沈绝然,你今日死定了。”这美女说话总是咄咄逼人,令人胆寒。“教主,属下之言——”沈绝然发现自己不能说话突然变哑,因为他已经被人隔空点了哑穴,不知三人谁做的手脚。
这时水元狸缓缓站起:“沈绝然,你在辽东号称‘擎天快刀’,刀法凌厉狠辣。”他说这话向沈绝然走来。他走的并不快,但沈绝然眨了个眼,他已到跟前。又听他道:“你十八岁在一夜之间斩杀辽东四霸,在辽东一块名声大震。二十三岁时又以快刀击败青堡堡主严雪开,更是你的名声享誉整个武林。从此罕逢敌手,只在三年前接了你堂主冯白虎七十四招才有资格入得我教。在我星宿辈中你以算数一数二的了。”沈绝然点点头。水元狸接着道:“能接冯白虎七十余招的如今江湖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你还想有朝一日打败他,挑战左右二使,是也不是?”沈绝然无法回答,他已怕到极点,这些都是藏在自己心中的秘密,从未在他人面前透露半句,否则冯白虎早已不容于他,可是教主是如何得知的。
水元狸道:“今日你想让我饶你一命,那也可以。我现在扇你一巴掌,一巴掌过后,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放过你,若你能接住我这一巴掌,我便撤了胡左使之位,换与你来做。你可以向我出手。”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沈绝然穴道立解。然后水元狸看着沈绝然,语气平平道:“胡左使,送他钢刀上来。”这句话显然是对山下胡左使说的。沈绝然知道江湖中有种极深的功夫叫做“千里传音功”。但使此功之人,要将内力提至丹田,全身气息凝聚,才能将此功发出,总之要费好半天劲,哪像水元狸平平淡淡一句话,就将声音凝练送出,内功之高,无法可想。天狐教众徒一年才见教主几面,根本没机会看到教主出手,只是传闻教主武功已至荒诞离奇的地步,恐怕左右二使也没见过。刘水二教主的武功已成为传说。
沈绝然问道:“我能接你一掌,真能放我一马?”刘元狐也站起来道:“教主一言九鼎,怎会在手下面前食言,怕你接不住他这一巴掌。”沈绝然问道:“只打脸?”“只打脸。”
这时胡左使送上钢刀。沈绝然道:“能欣赏到教主出手,真乃三生有幸。”只听十二少冷哼一声:“恐怕你三生也无幸,看不到他出手。”天边日以西沉,鼎中火狐也已安歇,似也要瞧瞧教主那传说的功夫。
“先下手为强”,沈绝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已经打定主意,先出一刀,教主必会闪避防备,然后自己再着地滚开,尽量躲开他的手,只要自己不死,那比什么都强。尽管动作十分狼狈,只要能保住性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可是他错了,因为他要对付的不是凡人,是江湖上一听名头就退避三舍的天狐教主。
一手护脸,一手挥刀,沈绝然已先出手,动作潇洒协调。教主距他不过两尺,肯定会闪躲。但水元狸就好端端的站在那,看着钢刀从他头顶劈落,不动不闪,甚至连眼皮都没眨。“咣”的一声,钢刀砍入地上,地上火花四射,青石已劈裂。可水元狸还是离他两尺,浑身完好无伤,连头发都没断一根,沈绝然不知他究竟使了什么妖法。但不及细想,要着地滚开之际,突觉眼前一花,左脸一热一麻,头脑嗡的一声,身子跟着弹飞起来,飞向铜鼎之中,那火狐一下裹住沈绝然全身。
整个甍山之巅传来沈绝然撕心裂肺的哀嚎,荡绝山间,使人听此为之心酸胆裂。一代高手就这样被天火烧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