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过年,东北庄的社员每户分了二十斤玉米面。是拉沙子换来得。使人没想到的是拉沙子累死了一头驴。本来东北庄四头驴,现在就剩下三头了。因为过年,东北庄的人都延续着祖先的传统,年关道上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和脏话。所以,就是驴死了也不能说不好,只好每家每户又分了一点驴肉。从此,就有一句话,像名言一样流传下来。大年三十死了驴,不好也要说好。
东北庄人过年日子是相当长的。确切点说就是从每年的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迎接灶王爷开始到来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至。一个多月的时间,家家户户忙忙碌碌,就是为了一年当中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今年过年不同往年,每家每户虽然白面只能包上几个饺子润润节气,但是玉米面已有富裕,吃法各有千秋。放枣的、放菜的、加糖的、夹肉的当然是夹驴肉的。最起码饭桌上有了肉菜。这对几年来没见过荤腥的社员来讲,确实解了一把谗。
这几日,刘桂美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些什么,是大香、春梅、兆美、常胜他们几个年轻人吗?不是,是一种声音。是人吆喝驴拉车的声音。驴可是李洪新的命根子,他不但赶驴车,还兼着养驴。死一头驴就等于要了他的半条命。他肯定是高兴不起来过年的。
刘桂美找到驴棚的时候,李洪新果然在那里。李洪新一边给驴梳理着毛,一边还自言自语对驴说着什么。刘桂美走进驴棚见到李洪新时,李洪新也没有表现出往日的那份高兴。只是闷闷不乐地瞅了刘桂美一眼,什么也没说。
“洪新,大姐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其实不应该这样。驴死了不是你的过错,我知道畜生这东西有时候是通人性的,你养了它们这么多年算是有感情了。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刘桂美深沉地说了这番话。
“大姐,它们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肯定会骂我的。驴也是生命,我们怎么能忍心把它累死。”李洪新说到这眼睛里有了湿润。
“大姐我知道,所以我没给你带驴肉来,也没给你带玉米面饼子来,只给你带了两个地瓜。你就先吃点吧。”刘桂美说。
李洪新接过刘桂美递过来的地瓜,漫漫的吃起来。
“洪新,你不要太难过了。没必要再责怪自己。大姐给你吹个牛,年内给你弄匹马来养,你看咋样?”刘桂美带刺激地安慰李洪新。
“弄匹马?”李洪新有点吃惊的看着刘桂美。
“真的,大姐说话算话。今年,一定想办法给你弄匹马。”刘桂美坚定地说。
李洪新有了笑容,不过很勉强,还是有些怀疑。
“大姐,我先求你一件事行不?”李洪新说。
“求我?你说。”刘桂美说。
“你去给队长说说,给驴也加点好料,让它们过过年行吗?”李洪新期望地说。
“行。这事我答应了。要是段孝玲不同意,你就去拿我的玉米面。”刘桂美爽快地说。
李洪新笑了,这次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年前的李村集,更是热闹非凡。多了许多喜庆的氛围。年画、对联、窗花、门联应有尽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各式各样手工艺品。对女人来讲,尤其是花花绿绿的布料,更是让他们爱不释手。刘桂美今天赶集没有乱转,没有买花布。她买了几块布头,是那种棉而柔软的布头。买了松紧带、买了风紧扣。这些物品都和过年不沾边,也很不起眼。
刘桂美买这些东西想做什么用呢?她自己心里清楚。自从第一次大婶看到她穿小背心,是那样的惊奇。李玉芹第一次见到小背心又是那样的羡慕。就凭这些知觉,让她感觉到这件小东西是当今女孩子迫切需要,而又不敢奢望的东西。刘桂美知道东北庄有几个大婶是针线好手。她想好了去请他她们帮忙。这个忙不是为了帮她刘桂美,而是为了东北庄的几个小姐妹。她想得非常远。如果这些小姐妹喜欢并且认可小背心,她就要在东北庄大干一场。
刘桂美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东北庄就和李玉芹商量。没想到李玉芹兴奋地不得了。说干就干。李玉芹和刘桂美带着小背心的样品当晚就找了四位大婶。点上油灯干了起来。她们不但照样子做出了小背心,而且还增加了许多创意。加厚了胸前的小圆碗,用上了一层薄海绵,不仅神韵般增加了保护层,还增加了厚度,增加了触摸时的手感舒适度,穿在身上,使胸前更显得耸立。
这几天,李玉芹和刘桂美的住处就像尼姑庵,进进出出的全是女人,她们神秘地举动更牵动着男人的心。女人们都愿意听刘桂美讲男人和女人的事,实实在在又通俗易懂,跟课本和书上讲的不一样。
刘桂美说过,世界上有两种人,就是男人和女人。女人跟男人一样是世界上不可缺少一半。男人活着就喜欢女人,女人活着也同样需要男人。由于生理现象的不同,就产生了男女有别,男人女人就跟庄稼一样,从小长到大最后到老。有很多变化是自然的,必需的。就像庄稼要结种子,人叫它粮食。其实庄稼本身是在繁衍子孙。女孩到了一定年龄,胸部自然要长大的。看看你们用这么紧的衣服裹着胸,勒着她,就不怕以后有了孩子没奶吃。你们别笑,奶说出口总是让人感到害羞,其实哪个人能离开了奶。
刘桂美还说过,奶是女人的标志,是女人显美的地方,是吸引男人眼球最多的地方。一个女人不知道这些或是知道而不敢面对,是件终身遗憾的事情。
刘桂美还说过,男人有一部分动力来自女人,女人也有动力是来自男人的。所以,女人首先要学会美,学会讲卫生,学会做一些女人要做的事。这样男人就会喜欢你,喜欢你你就成了男人的动力。这个世界就是男人喜欢女人,女人爱上男人,相互推动相互发展的。
大香、春梅、兆美她们穿上了小背心,放弃了约束她们的紧身服。
一时间男人们发现东北庄的女孩胸部长大了。
再接下来就是东北庄成立了缝纫组,专门制作保护女人胸部的背心,和体贴女人的月经带。这些东西,虽然没有正式上市,光算当年的暗地交换也给东北庄增加了不少的实惠。后来成立服装厂也就顺理成章了。
刘桂美那年的春节是在大婶家过的。
刘桂美给大婶带去了分给她的驴肉和半袋玉米面。驴肉是带给大婶的,玉米面不是,玉米面是带给那群鸡的。
大婶知道刘桂美的心思。还没顾上吃饭,就带着刘桂美直奔了鸡圈。鸡圈就在后院,才几日不见院墙已经编好了。是用木头打上桩子,竹子劈成条像编筐一样编成了围墙。
“这是谁的手艺?给鸡盖了这么好的鸡舍,一砖到顶还是两层的。”刘桂美兴奋地看着鸡舍。
“段孝玲干的。他连鸡下蛋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大婶说着话顺手给鸡抓了把食,咕、咕、咕地唤了几声,把食撒了进去。只见在墙角晒太阳的鸡群欢腾地奔了过来。它们现在一个个都跟少男少女一样,各自穿起了美丽的衣裳。惟独有一只黄色的小公鸡羽毛没有长齐,长长的脖子上有空没毛。没有尾巴个子高高,看上去像鸡群里的小丑,但感觉到它很自豪。因为它的周围多数是毛已丰满的母鸡。刘桂美越看它越觉得可笑,越可笑就越觉得它可爱。顺口给它起了个名字‘克西京’。
活着的八十五只鸡中,出了刚好十只公鸡。这本是天经地义的,可大婶说公鸡出的太多了。这不奇怪,农村人喜欢养母鸡下蛋,谁养公鸡光吃食不下蛋。大婶给刘桂美说想把公鸡都处理掉。刘桂美说千万要留下两三只最好的公鸡。大婶不明白刘桂美的意思,刘桂美说鸡群里如果没有公鸡,母鸡也不会好好下蛋的。大婶听得出这是‘奇谈怪论’。
大婶说有些鸡可能快要下蛋了,经常看到它们飞上二层下蛋的窝里拔草,还卧在里面。刘桂美心想这叫‘实习’。
大婶把仅包的一盘白面饺子下了出来。刘桂美尝了、段孝玲尝了、大婶也尝了。
刘桂美趁着段孝玲尝饺子的空,说了李洪新想要给驴加点好料的要求,段孝玲听了只拍头,看我这记性,这事怎么给忘了,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给驴加麸皮的。
大婶和段孝玲都知道刘桂美在东庄找人做小背心的事。这是一件好事,既美化了妇女,又发展了集体经济。段孝玲是大老爷们不好意思过问此事,不问又憋不住,只好用赞许的口吻说:“听说你把东庄的妇女都组织起来了?”
刘桂美不好意识地说:“哪是我,是李玉芹。她是妇女主任嘛。”
大婶和段孝玲都会意地笑了。
“大婶,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刘桂美说。
“啥事?”大婶说。
“我想让村长找几个人喂猪,猪长得快、猪粪又是好肥料。这样到年底东北庄肯定会好些的。”
“以前,我们也想过养猪的,可猪太能吃了,我们自己连口粮都紧张,拿什么养猪呢?”段孝玲诚恳地说。
“口粮是紧张,不过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喂猪。不行我们就去赊饲料。”刘桂美建议道。
“赊饲料?能行吗?”段孝玲有些疑虑。
“就跟鸡娃一样,到了年底保证能还账。”刘桂美信心十足地说。
“这办法当然好,到时候真的饲料不够了,大伙再凑一凑,怎样也能挨到把猪卖出去。”段孝玲来了劲头。“这事还用找村长,我们干就行了。”
“不行。你先别急,后面我还有给你安排的事呢。”刘桂美吊起了段孝玲的胃口。
“给我安排事?”段孝玲一脸的疑问。
“现在,大婶照顾着鸡。照顾你的时间就少了。你首先要学会照顾自己。”刘桂美关切地说。
“不用。你还是先说让我干啥吧。”段孝玲已迫不及待。
“现在不能说,时机还不成熟。等过些日子再说。”刘桂美很稳地说。
“那好,我等你的信。听从你的安排。”段孝玲说完,高兴地起身往外走。
“别忘了驴的饲料。”刘桂美提醒道。
“忘不了,我这就去办。”段孝玲走了。
大婶和刘桂美闲聊了一会关于养鸡的事。忽然,大婶把话题一转:“看不出来,你岁数不大,那来得这么多点子?”
刘桂美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的事,就告诉过你一个人。我在南洋的时候,经常去我们那里玩的人里,有开养猪场的、有开小工厂的。张成新在南洋就是开养鸡场的。所以,我对养鸡知道的多一点。他们在南洋开这些厂都能赚到钱,我想咱们现在学着他们的样子做,大概也错不了。”
大婶终于明白了见多识广的含义。
东北庄的人过年有拜年的习俗。大年三十过了十二点就开始拜年。首先是小辈给长辈拜年,而后是大拜年,家家户户都要拜年。刘桂美给刘学伟拜年的时候,刘学伟家来拜年的人多。一拨一拨有头无尾。所以,只是礼节性的拜了个年,没说上几句话。刘学伟的顶头上司多,都要去拜年。刘学伟在东北庄过年比任何人都要忙。
阴历二月初二龙抬头,有句俗话说得好,有钱没钱剃头过年。当男人们都剃完了头,就算是龙抬起了头,年也算是过完了。
刘桂美这些天再没去找过刘学伟,他想等忙完了这阵子再说。谁也没想到,刘学伟亲自上门来了。刘桂美、李玉芹正和庄里的姑娘们在一起笑闹,刘学伟走了进来。
“你们这可真热闹,都赶上唱大戏了。”
姑娘们一见是村长刘学伟,笑声即可变成了笑脸。
“没什么事,我们正在开玩笑呢。”李玉芹说着给刘学伟让了个坐。
姑娘们知道,刘学伟来找李玉芹肯定有什么事,一眨眼的工夫,闪的一个也不见了。
“你们俩配合的不错嘛,鸡养起来了,缝纫组成立了。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刘学伟乐呵呵地说。
东北庄就这么大,所有的事哪能瞒过刘学伟。本来这些事就没想瞒谁,听刘学伟这么一说,李玉芹和刘桂美倒不自在了。
“这些事刚刚开始干,能不能干好还没谱呢。”刘桂美含含混混地说。
“我看有谱。听会计说小背心都已经有收入了。照这样子干下去,我看可以。需要的话买台缝纫机。”刘学伟肯定地说。
“真的?”李玉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真的。听说市里商场要订你们的货,县上领导都知道了。过几天没准会来呢。”刘学伟很兴奋。
“没准的事,千万别声张。市里商场光说想要一些货试一试。先不上柜台,在底下卖,害怕挂出来不好看。女人的东西只能女人来买。”刘桂美说。
“是啊,你们做的那个产品挂出来是不好看。可是,有女人需要啊。”刘学伟乐了。
“是女人肯定都需要。”李玉芹接着说道。
“那不就得了,这事只有你们俩看着弄了。大老爷们可是帮不上忙。”刘学伟说。
“村长,我早就想给你说了。前些日子过年,人都挺忙的没顾上说。年过完了,人都闲下了,我想现在说比较合适。”刘桂美说。
“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刘学伟问。
“不是叫你帮忙,是想让你带人干。”刘桂美认真地说。
“我干?”刘学伟很惊奇。
“我想赊十只小猪来喂,你看怎么样?”刘桂美询问道。
“养猪?饲料怎么解决呢?”刘学伟反问。
“我都跟人家商量好了,饲料也先赊着。”刘桂美答道。
“饲料也能赊?”刘学伟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能。只要你安排两个人,修个猪圈,多操点心就行了。”刘桂美很有把握地说。
“这可又是件好事,我和段孝玲他们商量一下,明天就答复你咋样。”刘学伟高兴地说。
“行,只要你同意办的事,我想一定会成的。”刘桂美也很高兴。
刘学伟真想不到这刘桂美会有这么多道道,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心想,不管谁念的经只要对东北庄有利就行。
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猪养起来了,这也就成了东北庄饲养场的前身。
都有事干了,就剩下段孝玲。段孝玲一有空就在想,刘桂美到底在为我安排什么工作。娘被安排了、李玉芹被安排了、刘学伟被安排了。难道刘桂美想让我去卖这些货不成,不可能。段孝玲左思右想没个头绪。
刘桂美到南庄来看大婶或看鸡场都好多次了,光段孝玲就碰见了两次。每次都说些问候话,根本就没提过要段孝玲干什么事。
这天正好又碰了个照面,段孝玲故意上前搭话:“刘桂美干啥去?”
“不干啥。我去看看李洪新喂的驴,好像最近驴闲着没事干。”刘桂美一本正经地说。
段孝玲听着话音像是刘桂美在骂他,再看刘桂美的神态又不像。只好顺着话岔往下说。“生建机械厂的人,听说我们为了给他们拉沙子连驴都累死了,不好意思再找我们拉沙了。”
“那你应该去找他们呀,就说我们愿意给他们拉沙子。不拉沙子,我们的驴会闲死的。”刘桂美说。
“你真会开玩笑。他们厂现在没有多少玉米面了,拿啥给咱们呢?”段孝玲说。
“你不是说生建机械厂是生产机床的吗?”刘桂美问。
“是啊,我们要机床有用吗?”段孝玲不屑地说。
“当然有用。我们可以办一个小型工厂,搞搞装配维修。培养上几个工人出来。”刘桂美说。
“真的能行?”段孝玲惊讶地说。
“这本来就是我要让你出马干的事,没人干过担子很重,看你行不行。”刘桂美像领导一样说。
这事本来又顺理成章了。可刘桂美见着李洪新一说,李洪新立马不愿意了。他叫喊着让刘桂美饶过他的驴,说他不想再见到驴的不幸。刘桂美走到李洪新跟前,温和地说:“大姐年内一定兑现给你的承诺。”
李洪新无话可说,只好把驴献了出来。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收获的季节。俗话说秋后算账,真是一点没错。今年天公作美。地瓜丰产了、玉米丰收了、鸡鸡下蛋了、小猪长大了、小背心在城里供不应求了。刘学伟、段孝玲、李玉芹各个高兴得合不拢嘴。经会计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所有赊欠的款,现金就收了两千多元。
刘学伟当着大伙的面夸奖刘桂美。:“你是咱东北庄的功臣。我想听听东北庄今年挣得这些钱你有啥打算?”
“今年刚开始没想有多远,我首先要兑现我的承诺。”刘桂美大声说。
“你给谁的承诺?”刘学伟问。
“我给李洪新的承诺,年内要给东北庄买两匹马和一头奶牛。明年大家努力干,一定会比今年强。”刘桂美话音未落,赢来一片掌声。
“说得好。只要有党的正确领导,一年就会比一年强。”宫兆光接了一句。
又是一阵掌声,大伙鼓红了脸,发亮的眼睛都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