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呆了呆,伸手在案上的书里面翻找起来,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了,意识到后又懊恼地缩回手,牛先生又不会抽学号提问!然后就看到除了大姑娘、五姑娘,其他几个都奇怪的看着自己,实在是动静偏大了些。
是了,牛先生只是在问前面的雲二爷和霄三爷罢了,她们究竟听不听课牛先生也不会真的来管。
六姑娘讪讪地笑了笑,低了头假意理了理前襟。
这时就听到霄三爷的声音了,徐徐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句是出自《尚书旅獒》。”
“这说的是,以堆山为喻,告诫人们修养品德应自强不息,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废。作为君王就要敬慎德行,只有为仁行善,以德化服人民,才能得到民心,只有勤奋为政,德行很盛,才能安定社会,巩固政权。
做人也是如为学求道,修养道德就像堆山一样,要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中途停止,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如果坚持不懈,永不止步就会终有成就。”
“好好!”牛先生的声音里带了极大的赞赏,听得六姑娘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就看到霄三爷像棵松柏一样挺直的背影,牛先生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笑眯眯看着他,很是满意的模样,“人做事,贵在坚持,学习更是如此。想来你已经把《尚书》都烂熟于心了,很好很好。”
她眼神一偏,看到了歪坐在另一张案前的雲二爷。
雲二爷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模样,两只眼睛瞧着窗外,似乎对里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六姑娘就坐回来,默默出了一会子神,那边课上在讲什么她是不关心了。雲二爷是卿家的嫡子,她们二房的嫡长子,即便再不成器,将来等分了家,也是要继承家业的。而自己哥哥却不一样,还是只能靠自己。她想着心里就暖了暖,还好霄三爷是个争气的,这样的年纪已经是秀才了,等今年入了秋去参加乡试试试身手,没准真能考个举人回来——姨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的后背,六姑娘就回过头去,她才注意到自己后头坐着的是三姑娘。不知是为什么,这个三姑娘的笑容她很不喜欢,像是被人在解析一样,眼角眉梢都透着不符年纪的事故、算计。
三姑娘穿了身湖水蓝色纱地彩描花鸟纹褙子,她皮肤很白净,五官秀气,发上簪了支玛瑙海棠簪,身上除了腕上一弯绞金丝镯再无他物。
脸上带了笑看着六姑娘,“六妹妹好福气,三哥哥这样出色,将来必能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哪里的话,”六姑娘就笑着和她说话,“三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呀,并不是我一人的。”
“那真是我说错话了。”三姑娘笑了笑,口中道:“我是想着,毕竟你们是一个肚子里生的,必定较我们要亲厚些。”
这话越说越难听了还,她明明知道自己自小是在月子村里长大的,而霄三爷是在二太太院子里养大的,这么说是犯了二太太的忌讳的!
二太太养着霄三爷,自然是希望三爷今后能多照顾着七姑娘,和七姑娘更亲厚,将来七姑娘嫁出去了,也是她在娘家的倚靠。若不是雲二爷实在是不成器,想来当初二太太也不会走霄三爷这条路子罢。
六姑娘正想随便扯开这个话题,谁知道一直在一边拿了四书五经当枕头的七姑娘却坐了起来,气呼呼的样子。
六姑娘不是很明白,就看到对面三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七姑娘拂开案上的书,有一两本已经滑落在地上了,发出砰砰的闷响,引起了另外几人的注意。
“六姐姐……”七姑娘抿了抿嫣红的唇瓣,要说什么的样子,酝酿半天又憋了回去,最后竟是嘟起嘴巴趴在桌案上哭了起来。
六姑娘有点手足无措,怎么像是她把小孩子惹哭了呢?她就凑过去小声安慰着,“这是怎么了?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快哭成大花猫啦!”
七姑娘吸了吸鼻子抬起脸,两只眼睛红红的,水汪汪的,好不可怜。“六姐姐和三哥哥很好吗?”
“嗯?”六姑娘一愣,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过来。
六姑娘笑着道:“好呀,怎么能不好,”眼见着七姑娘眼神黯淡了,又要哭的样子,六姑娘更确定了。她掏出帕子給七姑娘抹了脸,柔声道:“这就如我同你一般,同府里任何一位姊妹一般,咱们是一家人嘛,哪里能不好?”
听完这话六姑娘露出沉思的模样,小孩子思考问题露出的表情总是分外好玩的,半晌她终于破涕为笑,“这样就好了!我还以为三哥哥更喜欢六姐姐不喜欢昀儿呢。”
“怎么会,你三哥哥自小就疼着你的对不对?我不过是近日才回来……”
七姑娘忽然意识到什么,抓住了六姑娘的手,“六姐姐不要难过,三哥哥也疼姐姐的!昀儿……昀儿也很喜欢六姐姐……”
六姑娘摸摸七姑娘的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坐回了座位上。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蓦地就转过身去,脸上笑盈盈的,声音刚刚好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真是多谢三姐姐如此关心我,至于我和三哥哥亲厚与否么——以后姐姐只怕会更清楚。”
“你——!”三姑娘的脸瞬间就惨白了,这是说自己不比她有亲哥哥照拂么!
“我怎么?三姐姐年幼丧母,纪姨娘早早地就离姐姐而去了,别是羡慕妹妹有个亲哥哥罢?”六姑娘说到这里眨巴眨巴眼睛,见三姑娘脸色差极了,才见好就收。
过犹不及,虽是三姑娘先来招惹她的,她要是不摆出点态度来,往后她还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了。只是这位三姑娘身上确有可怜之处,攻人软肋的时候也不好一次伤到最深,不然就成仇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六姑娘缓缓转身趴回案上,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耳边不时会传来牛先生和霄三爷的对话,渐渐地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是雪珠和欢喜已经在帮她收拾东西了,六姑娘左右看了看,只剩下七姑娘还在睡着,口水顺着唇角一直流到那些书页上,又顺着书页流到案上,她身边的丫头在帮她整理,却不敢就此叫醒她。
六姑娘揉了揉眼睛,窗外阳光明媚,碎金一样洒在院子的树上,树叶间隙间点点的光芒。雪珠看着七姑娘那边情形就对六姑娘悄声道:“姑娘,您是不是帮她们把七姑娘叫醒?”
那七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欢舞也是个伶俐人,虽说雪珠的声音极轻却还是被她听到了,她就感激地对雪珠报以一笑。
七姑娘尽收眼底,想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雪珠和府里姑娘们身边的丫头处的好对自己也有利,好人缘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七妹妹,小七,醒醒了,已经下课啦。”
七姑娘果然醒过来,眼神朦朦胧胧的,看见是六姑娘,她迷糊地扯住了她袖子道:“六姐姐,昀儿做了个好长的梦啊。”
七姑娘来了兴致,问道:“是什么?”
“嗯,记不大清了,总之梦里面昀儿很开心,有蝴蝶,有小鸟儿,还有三哥哥和姐姐们……”
还有霄三爷?六姑娘笑了笑,她倒不知道七姑娘对霄三爷的依赖性这样深。“好了,咱们回去吃饭罢,下午还要学刺绣呢。”
七姑娘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成均馆不提。
此时正是饭点上,六姑娘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欢声已经从大厨房把她的饭盒拿回来了。她打开缠枝莲纹的盒盖,里头四菜一汤,食物很精致,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六姑娘心里是满意的,从这饭食就可以看出大厨房的人对她还算重视。
雪珠帮姑娘从食盒里一盘盘拿出碗碟来,这时欢喜打了帘子进来,“雪珠姐姐,你娘现下在园子外头呢,是不是——?”她顿住话头看向六姑娘。
六姑娘恍然,干脆道:“雪珠姐姐,今日下午我放你假,你便和你爹娘好好聚一聚。”
“嗳!”雪珠也不推辞,脸上的笑容发自肺腑。两人目光交叠,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雪珠的感激六姑娘就收到了。
却说雪珠出了园子,迎面就看到自己的娘站在一颗柳树下面,身上穿着半旧的褙子,长长的柳叶条子摇摇晃晃的,面容都不那么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