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了,清脆而悠扬!
这是附近那所小学的铃声。
一天中,老人所期待的铃声有几次。可这一次,老人的神情有些异样,他期待捉到中午欺骗他的那个孩子。
老人在离学校不远的小桥左侧的护栏边,摆着一个不大的杂货摊儿。
说是杂货摊儿,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拉动的小车儿,跟婴儿的躺篮子那样大,分上下两层,下层里有什么,他不给人家看,有两扇可以往两边开的小木门紧锁着。摆在上层的,花样挺多,有针头线脑,有老人们抽烟用的打火机、火柴什么的,有老太太和小闺女用的发罩儿、花皮筋、滚鞋口的青带子什么的。花色品种最多的,还是孩子们吃的、玩的红气球、绿气球、黄气球,和泡泡糖、花生糖。
不管什么人买他的东西,你只管看着那上面的标价,放下钱,拿了东西走人,老人是个瞎子,他什么也看不见。有人拿他的东西,他只是眯着眼儿冲你笑笑,指指那上面的小牌牌,再多的话,没了。
小学校的孩子们,每到放学的时候,就像小鸟归巢似地围到他小摊上来。自选自买,老人袖手旁观在小摊旁,堆一脸感激的笑,迎候着。
今儿头晌,放午学时,不知是哪个孩子捉弄了他,多拿了他一块泡泡糖,或是少给了他一毛钱。
老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那个讨了便宜的孩子,没准放晚学时还要来的。他想跟那个孩子说说,别欺负他一个瞎子了。
这会儿,放晚学的铃声终于响了,老人下意识地把他的小杂货摊往跟前拉了拉,以便能辨出上午那个多拿他泡泡糖的孩子。
老人在小桥边摆摊已经多年了。随近,好多老街坊跟他都很熟,每到吃饭的时候,常有人送个包子,或端碗开水给他。他若想捉住那个多拿他泡泡糖的孩子,也很容易,让那些老街坊们给他长长眼睛就行。但他不想那样做。说到底,孩子总归是孩子,正是长年龄、长志气的时候,哪能给他们丢了面子。
当然,这事情要落到随近那些老街坊身上,老人肯定是要说话了。话说回来,那些老街坊也不会那样做。那些常到他摊上买东西的老太太跟他亲近着呢!过来扯他的青带子什么时,总是要先大声喊呼一声:
“尺子呢?”
或是问他:“剪刀呢?”
老人就知道是来割青带子或花皮筋的,问都不问,堆一脸笑容,摸摸索索地从小车的底层,把尺子、剪刀一起递上来。
等老人听到剪刀、尺子响,就知道人家量好了,剪断了,扔下几个硬币或纸钱,走人了。
他们从不亏扣老人一分钱。有时,还多扔个三毛、两毛的给他。令老人头疼的就是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尽管老师也在不断地教育,可隔三岔五的,总有那么一、两个调皮的孩子,想来讨他的便宜。
老人的钱,都放在他跟前的鸡腰子似的饭盒里。那饭盒,看样子已有了年头了,仔细看看,没有一点好地方了,全都坑坑洼洼的,不坑洼的地方,也都跟虫子咬过似的麻麻点点的。里面除了一毛的硬币,就是两毛的、五毛的硬币,没有成块的,若有人扔下一块的硬币,他不用看就知道了,很快就拣起来揣到怀里的布兜里。
老人的生意很清淡,一天也卖不了几块钱。最好的时候,就是附近那所小学放学的那一会儿。不放学时,小学校有铁门锁着,孩子们一个也出不来。
放学了,孩子们想吹红气球、绿气球,或是想吃泡泡糖,顺路就在他摊上买了。别的摊儿不许摆,离小学太近了,上头有规定不许摆摊儿。老人是个瞎子,也就没有人管他了。
每天,一到放学的时候,老人的小摊上总要热闹一阵子。孩子们相互挤着,拿他的泡泡糖,或买他的红气球、绿气球。
一时间,老人总是眯着眼儿笑着,听那“叮当!叮当!”的进钱声。哪个需要找钱,孩子们也晓得自己动手。不用老人费事。
回头,等放学的孩子们,一个个远去了,老人会摸摸小摊上的各样东西,然后,一枚一枚地数数收了多少硬币。成块的放进内衣的布兜里,一毛、两毛的,仍旧放在饭盒里。
这样的默契,在老人与孩子当中,一天一天地延续着。
谁知,就在今天上午放学时,老人的糖少了一块,或者说是钱少了一毛。这是哪个孩子欺骗了他?思来想去,老人把可能落到了最后一个到他摊上买泡泡糖的孩子身上。
记忆中,那孩子说一口奶声奶气的普通话:
“拿你一块泡泡糖。”
随听一声“叮当!”声,硬币落到饭盒里了。
至于说,那孩子是不是拿走了两块泡泡糖,或是在拿泡泡糖时,是不是又轻轻地捏走了一枚硬币,老人就不知道了。他只记得,那个单独走在最后的孩子,说话奶声奶声。
揣摩孩子的心里,他讨了便宜,还会再来的。
果然,就在当天放晚学时,老人等来了那个单独走在最后,说话奶声奶声的孩子......
刹那间,老人感觉到上午那个孩子又来到他摊前了,还没等对方说话,老人就帮他把泡泡糖递过去,老人说:“孩子,拿去吃吧,我不要你的钱!”
当下,那个孩子不吱声了。之后,那个孩子几乎是没在老人跟前停留,转身跑开了。
第二天,那个孩子没再到老人摊前来。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单独走在最后的孩子了。可就在这同时,老人的饭盒里,忽而多了一毛钱。
一时间,老人摸着那一毛钱,不知是激动的,还是难过的,两个深凹的眼窝里,不由自主地滚出了浑浊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