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再去科学城。不是农科院那个城，而是通常说的新西伯利亚大科学城。
尤里亚一大早开车陪我们，驱车30公里就到。当然也有公交车和轨道车从市区通往那里。
一条很宽又望不到头的沥青路，一侧是幽深莫测的红松林，一侧是星散的建筑物。我们先到松林里，那里的小道也都铺满一层又一层落叶，你可以想象出它厚厚的腐殖质，想象出西伯利亚黑土地的广大。今天本来就天色阴沉，林中就更晦暗无光。这座林子同市中心的原始森林一样，包裹着科学城。林中小路里有指示牌，行人尽管放心，不会迷路。如果愿意，你可以走小路采一天蘑菇，或者下班之后拣一篮子松籽再回家。
或许是星期六的缘故，马路上几无车辆来往，公交车的站台上也只有三两个等候的人。可恶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开了。
尤里亚把我们带到一栋五层的大楼前。从门口不大的牌子看，它可能是物理所。这会儿没有人进出，水泥地面上没有车辆。草地很宽，隔很远才有别的楼，也就是别的研究所。据老马说，新西伯利亚科学城内几乎无所不包，物理所、原子能所、材料所、化学所、激光所……几十个所。一座座楼之间距离极大，从这座楼看另一座楼，都有朦朦胧胧的感觉。反正西伯利亚有的是森林有的是地皮。科学城总共30万居民，可我们此刻站在大马路上了望：看不到几个行人也看不到几辆车，足见科学城占地之广了。
物理所旁的草地上有一尊基座很高的大理石雕像，尤里亚介绍：他就是科学城的创建人。我仔细地读着基座上刻的一行字：哦！他叫拉夫连基耶夫。
离开科学城，我们驱车去“大湖”，它也叫“鄂毕海”。就是一座大坝截断了鄂毕河形成的水库。站在坝上，浩淼无边的水面就在你脚下。从我国新疆阿尔泰地区发源的鄂毕河，穿过千余里原始森林带和森林草原带到达新西伯利亚，聚集了取之不尽的水源。我国的阿尔泰地区和紧邻的俄罗斯阿尔泰自治共和国、阿尔泰边疆区，长年雨雪充沛，源源不断地流向鄂毕河，流向北冰洋。它的流量远在黄河之上，而需要它养育的人口也就是黄河的几十分之一。鄂毕海的大坝建于卫国战争之后，它的水电站供应新西伯利亚市绰绰有余，以致你在百万人口的城市中见不到两三个烟囱。况且鄂毕河没听说有枯水的时候。因而新西伯利亚的大气环境质量恐怕都无需捡测。
尤里亚把车就停在大坝陈旧的沥青路面上。没有多少来往的车辆。大坝不是浇铸的，而是土石堆筑的。坡度不大，几步就到了水边。湖滩上有许多乱石，以及不知被水浸泡了多少年的大树的残骸。老马说，这湖底本来是一片原始森林，修水库泡了就泡了。俄罗斯森林资源太多，也就不足惜了。
尤里亚的车从电站顶部经过。成群的鸥鸟正在水流狂泻腾起的雾中翔舞，在高压线架子边翔舞。那实在是一道最能养眼的风景。
绕过水电站回城走的是另一条道。这是一条完全是从大森林中开出来的4车道国家公路。你就像穿行在一个墨绿色的隧道里。公路两旁巨人一般耸立着红松和白桦的家族，一眼望不到头。雨雪之后的松针还像春天那样发绿，桦叶也泛着金黄。而它们背后是幽幽的深不可测的黑森林。我感到自己是行走在峡谷之中。
这条路上车流还是不少。路边还有一个火车头博物馆，一长溜停放着从篜气机到内燃机到电机各式各样的火车头。火车头本身就是一部历史，它也映证着新西伯利亚城市发展的历史。这博物馆是敞开的，我想我还有机会来慢悠悠地走一边的。
中午过后，老马说：我带你去市立博物馆。
市立博物馆就在地铁红色广场站附近，散散步就到。这是一座老式的两层楼，再带一个地下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几乎全是老年妇女。
使我惊讶的是展厅的第一部分就是介绍西伯利亚原住民的照片。真正的原住民大概早在百年前就作古了，因为新西伯利亚的建市、开发仅是从19世纪下半叶，1860年之后沙俄为东扩修建西伯利亚大铁道开始的。那时没有留下原住民的照片，展览的介绍原住民形象和生活习俗的照片都是后来补拍的，而且一大部分是彩色的。
我惊讶什么呢？我惊讶所有的原住民都长着一张方方扁扁的蒙古族的脸。
可以想见，当年成吉思汗黄皮肤的骑兵从贝加尔、从新疆直取乌拉尔直捣中欧。沿途遍撒着他们的种子，特别是在几无人迹的西伯利亚，更是留下了他们开拓和创业的痕迹。那些射猎的弓弩箭镞，那些捕鱼的木舟绳网，那些征战的刀枪斧戟……展示着他们的强悍，表明着他们曾经是这片沃土上长达数百年的名副其实的统治者。
我惊讶的还有馆里陈列的巨大无比的古象牙，竟比我在国内见过的还大得多。这使我怀疑西伯利亚是否有过漫长的非常温暖的的历史，因为据我的知识，象这种庞然大物只能生活在暖温带、热带的雨林中。还有引人遐想的恐龙的化石。至于熊虎一类的标本，那就不稀罕了。
从浑沌世界走到成吉思汗走到沙俄时代。19世纪的织布机、镶满金属钉的盔甲、牛皮制的盾牌，笨重的秤砣、最早的自行车、缝纫机……一件件都是可以抚摸到的历史。抚摸历史能让人思索让人平静。
据我读到的一本名为《俄罗斯西伯利亚与远东》的书上介绍：“西伯利亚”这个地名最早出现在俄罗斯史籍上，是1407年，当然是远晚于成吉思汗那个年代。那时的“西伯利亚”，也仅指鄂毕河中游、额尔齐斯河下游一带。也就是今天的新西伯利亚附近。当时该地区有以古鞑靼人为主的封建小国--西伯利亚汗国--我怀疑是否是成吉思汗的一个支系，一个部落。“西伯利亚”在鞑靼语里意思是“首城”；蒙古语叫它“丛密”；或许又是俄语“北方”（CEBEP）的转音。中国的史书何时出现“西伯利亚”我懒得查考，但肯定早于14世纪。史书称它“失必”、“西比尔”、“西伯利”“非索伦”--也即鲜卑遗民。鲜卑族族派繁衍，部落众多，分布在从鄂毕河直到贝加尔湖一带。
16世纪80年代俄罗斯向西伯利亚汗国进兵，840名骁勇的哥萨克骑兵，在头领叶尔马克率领下，兼并了西伯利亚汗国。手执弓箭长矛的土著不敌有火枪火炮支持的哥萨克骑兵。哥萨克的胜利刺激了俄罗斯的商人和猎人到东方去获取财富和皮毛。而这又反过来鼓励了好战的哥萨克。1639年，一队哥萨克到达了鄂霍次克海边。哥萨克们每占一地就建立城堡，从秋明到托木斯克到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到贝加尔……这些城堡组成了攻防体系，推行东正教。这些城堡成为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这些城堡逐渐形成城市。于是在《帝俄大百科》中的西伯利亚，就是指俄在北亚的全部领土--从乌拉尔到太平洋、北冰洋。后来的苏联历史学家也沿用此概念。
沙皇采取了鼓励移民的措施：从强制征兵到“有过失的农奴”，以及流放犯人。西伯利亚成为“没有围墙的监狱”，仅次于死刑的一种处罚。这样就使得西伯利亚人口激增。17世纪末，西伯利亚人口仅30万，19世纪中以达269万，19世纪末更达579万。彼得大帝时代即提出要从西伯利亚去寻找美洲，他的继承者居然找到了。以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向黑龙江流域扩张为起点，以1891年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为起点，西伯利亚更开始了一个大开拓大移民的世纪。
……然而我的惊讶，我的好奇都还没有结束。在展馆的最后部分，是十月革命后的文物。保尔·柯察金式的军衣和尖顶、缀着红五星的军帽十分醒目，那个年代的宣传画、标语、旗帜，列宁、甚至斯大林的半身塑像及画像也赫然在目，并没有被“请出去”。
我不由得想起昨天冈察洛夫院长的话。
我轻轻地来了博物馆又轻轻地离开。俄罗斯人民对历史的尊重让我不会忘怀，让我有抚摸它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