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阳似血,洒在别天院的房舍上、砖瓦间,使本就空寂的院内显得更加萧索。
空寂的不止是别天院,紫微宫其他两大院系:孙道长的行天院,和柳道长的制天院,所有的人手,几乎都被派到了四面八方,搜寻那个神秘的摇铃之人。
而事发的中心地点别天院,却成了灯下黑的空城。
苏云赤身裸体地从昏迷中醒来,皱着眉拭去嘴角的白沫,但仍觉得头重脚轻,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她想试着下地去找件衣服好遮住身子,但好几次坐起来又晕倒,最后只得放弃了。
强烈的眩昏感让她烦躁不安,恍惚间,她回忆起自己这些年遭遇,不由得轻声抽泣起来。
这一抽泣,倒令她自己也大吃了一惊——自从来到这里以来,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哭过………
她从十六岁那年被捉到这紫微宫中,如今已经过去了五个春夏,这五年里,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与捉来的其他男性人畜苟合,留下优秀的血脉后,再马上与下一个人畜“配种”,而她的孩子,一出生便被抱走,不知所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在她内心深处,居然并没有太多的排斥感,换言之,似乎从她来到这里开始,仿佛就默默的接受并认同了这种糜烂的生活。
行房事,怀孩子,然后周而复始,渐渐的,这一切变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
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很理性的恨自己,恨这魔窟的每一个人。但是,她的“心”却总是恨不起来,好像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一样。
也许,是太久没有去回忆了,所以这份回忆来得居然意想不到的汹涌。
逐渐地,苏云越想越是悲愤,越想越是激动!由小声的抽咽,演变成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大哭。
她正涕泪交垂,哭的昏天黑地之际,忽然感觉后脑勺处一麻,口舌随之一顿,便再也哭不出声音来。
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道袍、斜跨布袋的瘦小老头,便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要尖叫,但喉咙却好似被塞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
那老道利落的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跑到残破的门框边,紧张的向外张望着。
苏云刚从悲愤中抽离出来,见这老道无声的闯入自己房中,气愤异常,但奈何此刻唇齿迟钝,怎么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脑中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奇怪。
她脑中快速的回忆着,越想越觉得不对:似乎自从自己来到这魔窟里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生过气!刚才那种悲伤和气愤的感觉,对自己来说,竟然非常陌生……
2。
苏云还在那里发楞,站门边的瘦小老头忽然面色大变!
顺着那老道眼神看去,只见远处的房顶上,隐隐有一个黑点正在上下跳跃着向这边飞来。
老道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布袋中的三清铃,但想了一下后又将手伸了回来。
对面那个黑点迅速的由小变大,几个起落后稳稳落地,正是欧阳。
欧阳诧异的眼前看着老道,对着老道抱拳道:“兄台既然同属修道之人,可否报上尊姓大名?”
欧阳说话间,仍在屋内的苏云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拳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握了起来。
那老道心下一叹:这下麻烦了,眼前这人虽然言语还算客气,但暗地里却不停的释放着强烈的杀气!
修道之人,最重“用气”,想要修得道法大乘,需要调整先天之气和吸收自然之气,再辅以草药调息、针灸推理,最终在身体中形成一团固有的“真气”,然后以气驭形,便能获得远远超于常人力量。
不仅如此,修道者在施展术法、催符念咒之前,首先也要运用其本身“真气“,然后才能催动天地之气,进而得到呼风唤雨的能力。
所以自身”真气“的大小和多少,也决定着所施展的术法之规模。
而此刻欧阳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是“真气“的一种,而是以真气催动的一种强化的情绪,由于修道者平日里对各种气息都十分熟悉,所以对情绪中夹杂着的气息也十分敏感。
这老道刚潜入紫微宫时,就觉得十分诧异:通常来说,若是人群聚居的地方,情绪之气必然杂乱无章,难以分辨;但这紫微宫规模如此庞大,人数如此众多,可是所有人的情绪却都像被什么东西无形的攥住一般,整片区域就像一潭死水,在气息上与居然周围的森林浑然融为一体。
所以在这里,如果一旦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情感,就会立即被修道者所察觉。
他刚才之所以点住苏云的“哑门穴”,让她暂时丧失言语能力,就是因为苏云刚才在哭泣时,无意间释放了一股非常强大的“怨气”,而对于修道者来说,这简直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块巨石一样明显。欧阳刚才也正是察觉到了苏云释放的“怨气“,这才赶回来一看究竟。
然而与苏云的怨气相比,此刻欧阳释放出的杀气则要更加强烈,连不懂运气的苏云都能察觉的到,想必他的同伴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老道一只手握成一个静心印,警惕的道:
“不敢,贫道姓魏名长梧,今日为寻找一个朋友误闯了宝地,还请恕罪。如今这人已经寻着,老道这就告退。”魏老道故作镇定的说着,作势就要离开。
欧阳却斜跨出一步拦住魏老道,道:“哈哈,原来是魏道长,贫道欧阳罗,失敬了。不知魏道长口中要寻找的朋友,可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正是此人!此人乃贫道一位挚友,昨日误入了贵地,贫道在这厢替他赔礼了。”
他刚说完,忽然觉得背后有股劲风袭到,赶忙侧身一避,刚好避开了那人的偷袭。
那人偷袭落空,顺势向欧阳罗那边飘去。
但等魏老道回过神时,却感觉腰间空荡荡的,一模,八卦布袋已然不在腰上!
那人落到欧阳罗身边站定,将手中布袋递交给欧阳罗,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欧阳罗接过布袋后哈哈笑道:“孙道长速度如此之快,看来功力又有精进啊!“
说着打开布袋,朝里翻了翻,取出了那支三清铃。
只见这三清铃通体青灰,铃身两侧各刻画着两只饕餮,其纹理极为繁复细致,乍一看去两只瑞兽几欲脱铃而出,择人而噬;那铃锤如水滴一般浑圆,毫无半点磕碰的痕迹;柄顶绘着一个阴文太极图,深深的凹槽处尚有暗红色的未干血迹,想必这三清铃是以施法者的血液作为驱动,才能发挥出其威力;最奇的是,这铃铛内侧居然还有刻画,仔细看去,却尽是些极小的鸟篆铭文,密密麻麻刻满了内壁;
整个铃铛巧夺天工,而且拿在手中,不知不觉间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欧阳罗和孙道长难掩面上喜色,看的眼都直了,饶是二人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对这传世的法器啧啧称奇。
二人正欣赏着宝器之时,曲老也已赶到。
欧阳罗见曲老到来,将手中宝器交给曲老,跟曲老交代了几句,便不再言语,静静等待曲老做出定夺。
曲老仔细将手中的三清铃察看一番,又打量了几眼魏长梧,问道:“这三清铃乃是我紫微宫的秘传法器,你是如何得到?”
魏老道此刻面如死灰,但仍旧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实不相瞒,此件法器乃是家师的贴身事物,家师去世后便将之转交与贫道,这位曲道长怕是认错了吧。”
魏老道还想再说,却被曲老一下打断:“你家师?难道玄珠子是你师父?”
魏老道一愣:“玄珠子正是家师道号,曲道长可曾与家师相识?”
曲老听罢冷哼一声:“哼,何止相识,若论辈分,你还要称我一声师伯呢。”
魏老道听了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从记事起就跟着玄珠子学道,但关于师父的私事,他却知道的极少,每次提及,师父总是避而不谈,他也不好追问,直到师父临终也没告诉他。
魏老道疑惑的看着曲老,遥想当年师父在耄耋之际羽化,距今已有三十多个春秋,而如今自己也已是年近花甲,若眼前的曲老真是自己师伯,那么此人至少应该已经一百四十余岁!但看这曲老年纪不过古稀,按道理说是不可能的,但他看曲老神态自若,眼神复杂,却并不像是在戏弄于他。
魏老道半信半疑,脸上却依旧强笑道:“既然大家师出同门,那又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呵呵,这铃铛本是师父平生最挚爱的物件,临走前还于我再三嘱托,定要将之严加看管,如今师父若要知道贫道将此物遗失,恐怕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亦难以瞑目啊!”
他虽然知道这铃铛落入这曲老手中,光靠嘴说八成是要不回来了,但却仍就抱着一线希望。
曲老仰天长叹一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但没一会便又收回目光,定定看向魏长梧,道:“看来玄珠子那老头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也罢!今日我曲龙涛便来会一会你,看看那厮到底教了你些什么好本事!”
说罢他举起手中铃铛,说道:“这三清铃如今就在我手中,你随便来拿,若你能拿得到,我便将之归还与你,若你拿不到,哼,那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