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桃都没有,咱们今年吃土吗?”
“哎,这个天煞孤星指不定还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灾难。”
“就是,正常小孩子,怎么可能长这么快?”
“你说是不是张真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才断他香火?”
“哎,可把我们害苦咯!”
村民们田间地头,街头巷尾,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张真人也不知如何解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要问发生何事,且听我慢慢说来。
正是阳春三月,漫山桃花正红,此地名为桃花镇,村民以桃为生。半山有一尼姑庵,名桃花庵。镇上有一户人家姓张,正是这张真人,镇上人为何都叫他张真人,为的张家在此居住数辈,是本地一代捉妖大师,道行深厚,神秘莫测。镇上哪家闹鬼,安迁送葬都得找他,他无不善后妥当,故称之为张真人,且甚有威望。
此人世代单传,头上无父无母,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一女作伴,换做桃娘。此二人住在这桃花山脚,一处瓦屋依山,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日子也还凑活。
这位桃娘倒是生的不俗,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是也是静姝可人。说来也奇,此二人已成婚十年之久,虽是恩爱,竟无一子。这桃娘心中有些隐约羞愧,可这张真人竟无半点嫌弃,时常说与她:“桃娘,我家世代单传,并且晚育,你不必着急!”
这桃花镇的人都是拿钱来向张真人求子问姻缘,桃娘自然信其道行。
这日午后,张真人正在屋前桃花树下舞剑,兴致不浅,嘴里还吟道:“桃花镇沽桃花酒,桃木剑舞桃花楼,剑急桃花也似愁,点点飞红雨。”
立剑下腰,一坛桃花酒下肚,院里桃花纷飞,酒香四溢,如临仙境一般。
还散着微弱之光的日色一点点被乌云吞噬,黑压压的云像是压到了半山,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张真人从午睡中醒来。他心神不宁,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样的神情还是桃娘第一次看到,心里也是一惊,扯一下他的衣襟:“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座荒坟,我从来没见过的地方,这个坟一下裂开,里面出来了许多幽魂厉鬼,我手上的桃木剑不见了,没有任何法器,我想跑却根本迈不动步,我只能看着这些厉鬼向我逼近,我想喊也喊不出来,正当我闭上眼准备让他们啃噬的时候,一声惊雷把我打醒了!”
张真人吞了吞口水,揩了揩额头的汗,掏出腰间的几枚铜钱往地下一撒,开始端详。
桃娘心想定是丈夫在外捉妖驱鬼,经历死人丧葬太多,心中存有余悸,有所思方有所梦,便这样安慰张真人:“就是个梦,没什么的!”
但张真人一脸紧张,围着几枚铜钱打转,嘴里嘀嘀咕咕,手里掐算着,额头竟又冒出汗来。
桃娘掏出腰间的手绢,准备上去帮他擦擦,突然其中一枚铜钱炸裂,直冲屋顶,夺瓦而去。此时乌云散去,一束白光射进,正打在桃娘脑门。
桃娘还未及反应,也被这光束吓了一跳,张真人回过神来,收了铜钱,拉过桃娘到屋外来看,只见桃花落尽,满地铺红,却不见风雨。
他长叹一口气:“哎……桃娘,我的桃花阵都被破了,如今又是无端桃花尽催,必有异端,就连我也道不破这天机啊!”
桃娘倒平静了许多,把头依在他的肩上:“你我二人行善积德,天必佑之,倒不必惊慌!”
张真人点点头,表情还是非常的凝重。
这桃花镇盛产香桃,卖到临近村镇,或用它酿酒,用作其他用途,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可今年出现这样怪事,自然一片骚乱。不少人前来问询张真人,这三月桃花正浓,无风无雨竟无一花在树,究竟是何征兆,张真人只是摇头,而后闭门谢客。
就在这晚,屋外是大雨滂沱,闷雷滚滚。桃娘却腹中生疼,脸上的汗珠如豆般大小,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这张真人不仅从小学习道法,也读些医书,会些脉象医术,一把脉,这桃娘竟是喜脉。他又急又喜,但又觉蹊跷。
按甲子推算,自己应该在三十三岁得子,可今年明明自己才三十二,他已经给自己算了多次都是如此,这究竟是为何呢?
看到妻子左右翻滚不安,自己却束手无策,他拿出了一本心经在那里诵读,希望让她内心安稳一些。
没想到桃娘竟伴着张真人嘴里吐出的经文慢慢的安静下来,缓缓地入睡。张真人在那里念着,床头的烛火在那里跳动着,窗外的雨声也变得小了些,一切都变得安详。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起来,桃娘只觉身体沉重,这肚子就大了不少,心中便是一惊:“相公,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娘子,你不必担心,定是你腹中育有我儿,但此事必有蹊跷,我想我张家必有一劫啊!”说完也是叹气。
“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桃娘难以置信似的,这张真人可是通天地之灵,晓阴阳之理啊,这回居然在自己的事情上束手无策了。
遇到这事,张真人哪敢离开,每日在家陪着桃娘,说也真奇,每隔一天肚子就大一点,长得非常的快。
张真人坐在房顶上看着这个透光的窟窿,再望望满山落尽的桃花,铺的四处红艳艳的,山上的尼姑庵就响起了暮钟。
“全镇无一树幸免,怪哉怪哉!”他一个纵身从房上轻松跃下。
日子就在这些琐碎中一点点溜走,一个月光景已经过去,桃娘的肚子是明显的大了许多,像是要临产一样。
张真人心中宽慰自己:“张家世代无愧天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就安心了许多。
那日出现怪象正是三月初三,今日四月初四,三十二个日头过去也还安好。一轮红日还挂在山头,红透了半边天,那种殷红如染鲜血,怪吓人的。
欲近戌时,桃娘觉得腹中犹如刀绞,痛不欲生,并无生产经验的她并不知道羊水已经破了,马上就要生产了。
张真人一路飞奔去叫村子里的柳婆婆来给接生,经过好久的折腾,张真人在门外徘徊,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
终于在这空旷的山脚传出一声小孩子的啼哭声,那样的清脆,有力。此时正是戌时一刻间。
看这娃娃倒是惹人怜爱,柳婆婆欢天喜地的说:“张真人呐,是个闺女,真是好福气啊!”
张真人自是一番答谢,安排停当才顾细细琢磨,就对桃娘说道:“桃娘,怀胎三十二日,这般痛苦,真的是辛苦你了,还是一女子,真令人费解。”
桃娘回眸一瞥躺在身边的小宝贝异常的可爱:“顾不了许多了,你为咱们女儿取个名字吧!”
“桃花尽催停止生桃,取桃止之意,由于是女孩子。加一草字头就叫张桃芷如何?”张真人手拈山羊须,浓眉之间一颗大痣上眉须跳动,面上风云难测不知是悲是喜。
“!桃芷,张桃芷……”桃娘轻唤间此女竟有笑意,又与他人十月怀胎相异,想来必不是凡胎。
这小桃芷果然与一般婴孩有别,只有三日竟有别家满月后那般体态。桃娘还在月子里,自然难为了张真人一个粗人,洗衣做饭都成了他的活计。小桃芷吃得很多,拉撒也就不少,屎尿疖子也忙得张真人一介修道之人不亦乐乎。
这桃花镇两边群山蜿蜒,中间一条小溪,名曰桃花溪,百姓依山傍水建屋,开阔处有一石桥,名桃缘桥,连接两岸。
张真人在溪中浣洗衣裳,他笨手笨脚的揉搓着,这画面实属难得一见,路过的一些婆姨一见方知,定是桃娘生产后不能沾水。
又加那柳婆婆嘴快,不到半日,全镇人都已知道张真人得了一女。可之前完全不见桃娘有怀孕迹象,这孩子怎么来的如此蹊跷。
原本该送些鸡蛋馒头,鲜果杂粮,表示祝贺,可现在他们似乎找到了灾难的源头。
所以大家田间地头,街头巷尾的议论,认为是张真人行了伤天害理之事,上天惩罚他。因为张家代代单传都是男儿,怎么这一代竟是女子,不曾见孕就已经产下女婴,实在不可思议。
小桃芷生的可爱至极,樱桃小嘴里吐着泡泡,自顾自的玩耍,连张真人都惊奇三天竟能长到如此体态。小桃芷也不认生,见谁都是格格的笑,甚是讨人喜爱。
桃娘的母乳哪能喂饱桃芷,才过两周,她已满口牙蒂,和母亲抢饭吃,断奶后桃娘倒是恢复不少,脸上气色渐匀。
才第三周,桃芷就下床走路,咿呀学语,叫桃娘母亲了,四周更是蹦跳自如,说话也是犹如两三岁孩童。
镇上人自然也很惊奇,但更多的是害怕,疑惑。
时日如梭,很快桃芷满月,虽说大家惊诧,但张真人还是请了几位邻里乡亲为小女庆祝。
大家心里猜测,嘴上议论,但毕竟多年来张家世代镇守桃花镇,也还是有些情分。这日自然来的人不少,也算是一桩盛事。
这桃花庵老师太见山脚屋顶上炊烟阵阵,人声不绝,也带一名道童与她同去看个究竟。
桃娘心里再无不能生育之忧,越发显得风韵犹存,与几个婆姨张罗着饭菜。
小桃芷哪里闲的住,一会儿薅一下镇长的胡须,一会儿跟牛大叔嬉闹,俨然一个精灵。正在宾客云集,诸位谈笑风生之际,一位身着粗布蓝袍,带有一小童的师太也已经到了屋前。
此人道号慈云,一副慈祥面孔,倒不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之像,略微有些丰腴,看上去三十几岁光景,实则已经五十有余,只因从小方在庵中清修,得此仪容。
张真人连忙上前施礼:“不知师太驾临,贫道失礼,失礼!”
“你我二人不必礼数!”
“师太,您屋里就坐!”说话间师太迎了进去。
今日这山前瓦屋茅舍热闹非凡,堂屋宅院宴席满铺,虽无珍馐,:亦有乡绅富农前来道贺不必细说。
只说席间众人谈及此女生的惊怪,但又见慈云师太,德高望重的大师也前来道贺,也不好发作。
“看着孩子虽然生的可爱,但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又有人细声的讨论着。
“你有何高见?”
“民间有抓周习俗,不如我们试试这孩子的志向?”
于是他们怂恿老镇长提议,这老头也没推辞,煞有兴致说道:“张真人呐,这女娃如此奇特,又乖巧伶俐,长的如此之快,恐是那托塔李天王之子哪吒转世啊,不如今天我们就让小桃芷来抓周,看看今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众人也想看这桃芷是不是妖孽怪胎所以一致叫好,张真人推却不过,又未准备,就道:“承蒙各位喜爱小女,我也觉她惊奇,在下有一建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你且快说。”
“请各位各掏出一件东西放与此桌,让桃芷来抓,抓中者可收此女为义女,也较容易养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墨斗戒尺,长勺铁钎,金银首饰,杀猪刀都有,个样器物齐全,各位也真的拿出来看家法宝了,值得一说就是这慈云大师取了手中念珠放与桌上,张真人放上自己供在堂屋正中央的桃木剑,就抱了桃芷到大木桌上挑选。
只见她一手抓剑一手持珠,觉得好玩,对着众人银铃一般格格的笑。众人一看还真随了她爹,必是修道之人,与佛道有缘啊!
这慈云师太和张真人也是一惊,但二人心中也都暗喜,张真人更甚。张家世代单传,到他身上竟得一女,恐家学失传,无接班之人,见桃芷竟抓起自己的木剑心中自是大喜。
再说这慈云大师,那日桃花落尽,当夜雷电交加,想来必不是凡物降生。今日一见果然有缘,收为义女也是大喜,连声念道:“阿弥陀佛,此乃天意,小儿必是与我佛有缘,善哉善哉。”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竟大着胆子说:“什么与佛有缘,害得我们一个桃,一个桃都没有了!恐怕是个天煞孤星吧。”
这一说宾客们炸开了锅,张真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尴尬极了。
那慈云师太出来解围:“此女生的虽怪,不代表是她让这桃花尽落,咱们不能冤枉了张真人。”
慈云大师这么一说,邻里宾客纷纷拿回自己物件,也不好争辩,自然无兴致再留下。一个个都往回走,张真人一个也留不住,无奈的看着大家离去。
虽然他们此刻没有反驳,但私下议论,或者心里抱怨,总觉得这事儿就怪张真人。惹得桃花镇无人不知张桃芷打出生就是个怪咖,不知道将来还会给大家带来什么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