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的眼睛忽然就湿了。
几乎哽咽着叫了声“奶奶”。
苏奶奶这才注意到苏湘，“哎哟”了一声，“我家大宝贝儿放学回来了啊？吃饭了吗？等奶奶给你炒土豆丝去！奶奶炒的土豆丝最好吃了！等着啊！”
苏湘赶忙上前按住奶奶不让她起身，“不用了，怪麻烦的，奶奶你吃过了吗？”
苏奶奶揉了揉她的脑袋，“早吃过了，这都几点了。你真不吃土豆丝啊？”
知道苏湘最爱吃自己做的土豆丝，苏奶奶特意又问了问。
“真不用了，奶奶你好好歇着吧，累了一天了吧？”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就把给单位的班车开车库门的工作接了下来。除了每天早晚要去开车库门外，其他时候，老太太除了捯饬家里那点东西，还喜欢下楼和老太太们一起打扑克。
“我这一天天也没什么事儿，累什么啊？哎哟，我看看你这书包，可真沉。上一天学累了吧，赶快上去吧，估计你妈把饭都做好了。”又在苏湘脸上摩挲了两下，苏奶奶开始赶苏湘去吃饭。
苏湘吸了吸鼻子，屋子里很黑，老人没看清她红红的鼻子和满是水光的眼睛，这才应了一声，跟奶奶道别后上楼回家去了。
一出门，苏湘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奶奶，还是在老人身体还健康的时候，那么硬朗的样子，丝毫看不到几年后被病痛折磨得几乎脱了形的样子。
她始终记得老人的葬礼。奶奶是在大年十四走的，初十六举行葬礼，那年的冬天那么冷。她和表哥表姐们在葬礼结束后聚在家里，像老人没走时一样哈哈大笑，好像只要那么笑了，老人离去的伤痛就会变得少一些。
那时候苏爸爸正坐在客厅里，跟帮忙办后事的邻居们喝酒。苏湘后来不只一次地想，那时候的爸爸，在听到他们的那么放肆的笑声的时候，究竟会有多么难过和愤怒。
大年十六的那天夜里，苏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眼泪像坏了的自来水龙头一样，止也止不住。
于是那天晚上，当苏妈妈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看到的就是哭到差点抽过去的小苏湘。
“苏湘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大清早，当苏湘顶着两个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小眼睛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听到厨房里爸爸压低了声音问妈妈。
“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啊，昨晚上回来开始就一直哭，吓我一跳。”苏妈妈莫名道。
“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打了？”苏爸爸开始脑补。
苏湘满头黑线地站在厨房门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爸爸的妄想，“没有人打我啦……”
苏爸爸虽然现在看着人模人样的，但其实当年也算是个小流氓出身，年轻的时候没少做过荒唐事，所以无论做什么，思维都还是维持着当年在外面混时的那一套。苏湘记得直到自己穿回来之前，苏爸爸偶尔还会问她在公司有没有人欺负她，让她做事要小心谨慎，别被人打了。
苏湘自始至终都理解不了自家爸爸的思维模式，所以听到这里，自然知道爸爸这是又自动脑补成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见苏湘那对儿粉红色的肿眼泡，苏爸爸瞪眼：“没人打你你怎么哭成那样？”
苏湘捂住小眼睛，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昨天在奶奶家看电视剧看的……”
苏爸爸苏妈妈顿时囧囧有神了，不过也没再较真，因为小时候的苏湘确实是个连看动画片都会哭得哗哗的感情极度丰富的娃。
苏湘洗过脸，叼着个包子恨恨咬了一口，这话爸妈都能信，她小时候在大家心中难道跟林妹妹是一挂的么OTL？！
出门上学的时候，时间还很早。苏湘路过车库的时候，刚好看到奶奶正费力地把四五米高的车库门一点点推开，跟爸爸打了个招呼，也没管爸爸没好气地叫声，苏湘颠颠跑过去帮奶奶把四扇大门全都推开后，这才红着小脸蛋跟爸爸往车站走。
边走爸爸还边恶声恶气地吼苏湘，说本来早上时间就不够，她还耽误了那么长时间。
苏湘就左耳听右耳冒，把爸爸所有的三句话离不开“爹妈”的污言秽语当成空气自动过滤，心里却忍不住默默吐槽。
苏家人性格中很典型的一点就是别扭，非一般的别扭。
就像苏爸爸。明明是担心苏湘迟到，却偏偏不能以温和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一定要用最令人厌恶的辱骂的形势来宣泄。
爸爸和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要苏湘来说的话，其实双方都有责任。
奶奶的这群儿女都认为爷爷当年是被奶奶气死的，所以对奶奶一直颇有怨言。而显然，苏家这群儿女们那几乎和奶奶如出一辙的刻薄性子，也让老太太后来的那些年颇不好过。
在苏湘二十多年的记忆中，从没见过爸爸和奶奶好好说过一次话。奶奶见到爸爸的时候，总是要看这唯一一个儿子的脸色，但即使是这样，爸爸还是会在说不上三句话之后就对老太太破口大骂。
不是爸爸不孝顺，苏湘一直都知道，爸爸只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就连他的几个姐妹，就连苏湘的妈妈，这么多年也都一直面对着这样的苏爸爸。
苏湘一直记得当年爸爸得知奶奶得了癌症晚期时几乎崩溃的样子，五十多岁的男人，就那么在寒冬的马路边哭得像个孩子。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从来都是人们在失去后才能醒悟到的真理。
这时候的苏爸爸还不懂，他不会知道十几年后，他将会永远失去那个让他不知道是爱还是恨的母亲。
苏湘看着还在骂骂咧咧的爸爸，心里酸酸的。
她究竟为什么要回到十几年前，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再重新经历一次？十几年后家里的状况真的要比现在好太多了。
因为早上被爸爸骂了一顿，所以这天苏湘到学校的时候，情绪并不怎么好。
把作业交给那几个上学期选出的课代表后，苏湘摊着第一节课需要用的书，然后拿了支笔在空白的本子上胡乱划着。
周然坐在苏湘和墙壁的中间，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这个小同桌和之前记忆中的有点不一样。
比如他明明记得，苏湘的上一任同桌，他的好哥们王鹏明明跟他们抱怨过很多次，说苏湘这小丫头性格泼辣得很，第一次坐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在桌子中间画什么三八线，要是超过一点，都会掐得王鹏胳膊青紫好几天。为了这，周然在这次分座后可是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就怕自己身上也跟好兄弟一样成天挂彩。
但和苏湘坐了一天以后，周然发现这个小丫头，明显和王鹏说的不太一样啊……周然曾经也是见过苏湘撒泼的，胖乎乎的小丫头，稍微被人磕了碰了的时候，那尖锐的小嗓音，简直能让人眼花耳鸣。
所以现在苏湘这沉默的样子，才让周然觉得分外的不对劲。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丫头不找自己的麻烦，周然反倒乐呵得很。
推了推鼻梁上的小眼镜，周然在心里“阿弥陀佛”一声，但愿能和这胖妞和平共处到下次分座。
周然在想什么，苏湘完全不清楚，还好她并不是那种习惯悲春伤秋的性格，只稍微纠结了一会儿，在老师来的时候，就立刻投入到那在她看来分外简单的课程中去了。
苏湘在学习上是个有些慢热的孩子，曾经读书时都是后劲比较强，而且不太喜欢出风头，主要是怕麻烦。小时候的苏湘自尊心极强，因为读的小学是区里出了名差的学校，所以那时候她的数学语文英语底子就没有打好。
苏湘后来之所以选择了俄语这个小语种作为报考语种，跟小学英语没学好有着必然的联系。因为基础没打好，所以她初中时的英语成绩一直不怎么好，而俄语这个从零基础开始学的语种的成绩，却一直保持在全班前几名的名次。
苏湘记得她后来之所以那么果断地放弃英语，是因为初二上学期那次的英语考试，她竟然只打了二十几分。
那给她的英语学习生涯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成绩越不好就越不想学，越不想学分数就越低，那简直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所以苏湘那时候都没等到初二下学期必须分语种的时候，只在初二上学期就果断痛快地彻底跟英语say拜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