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一个世人难忘的日子。
临近毕业,许轻歌需要为有关古建筑和古驿道的毕业论文课题寻找好资料,原本选准了前往西安。
出发前一天,却临时换了目的地。
同学们都以为,她是冲着那里有阴平古道、青溪古城等很大一批具有吸引力的遗迹。尤其是青溪古城,保存了较为完整的明代古城格局和川北明清建筑群系,会更加符合选材主题。
许轻歌清楚,是自己不争气了。她听说,罗湖家的集团有项目在这里实施,她想最后去看一眼。再问他一次,喜不喜欢她。
却没料到,这个选择,将会改变一生。
12日上午,她在县城没有遇到罗湖,便转站木鱼镇。吃过饭,走出旅馆准备上街转悠。途径木鱼中学,瞧着环境挺不错,联想起自己转眼就快大学毕业,学生生涯从此要一去不复返,于是绕了进去瞧瞧。
14时28分,许轻歌刚好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站在操场上,大地就开始毫不不留情地剧烈摇晃起来。
刹那间,尘土飞扬、山河剧裂,地面开出宽大的裂缝,四周的房屋尽数垮塌。
她被颠簸着甩飞出老远,砸折了腿。趴在地上,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这个才认识的中学里,几百名学生被掩埋。
若放在平时,区区八九分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放在大地摇晃上,却长得人肝胆俱裂。爸妈都是医生,从小见惯了伤口血渍。然而惨烈的现场和医院中的伤口,差别太大,她是那么害怕。
许轻歌没有死,却比死还难受。眼睁睁,她看着好多人死去,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走在废墟中,她从惊恐,慢慢尝试自救,一路捡拾刨挖可用的药品、食物,再慢慢尝试着救别人,一路找着可能还活着的人。
罗湖也在木鱼,她好害怕走着走着,就会踢到他的尸体。
在一幢夷平的楼房边,许轻歌听到微弱的人声。救援的队伍还没到,这里就像一个完全被隔绝的世界,找不到人,看不到希望。
她便徒手,小心翼翼地刨着那些沉重的砖块,手被扎的血淋淋生疼,也来不及顾到。下面,埋了好多个人啊!
怕他们绝望,也怕自己被疼痛折磨得绝望,她对着渣土下面唱歌,说她大学的好玩故事,说对未来生活的期望,说心目中理想对象的模样……嘴皮都说裂了,也不敢停下来。
因为下面有反应,不管是嗤笑,还是附和,不管是简短的一个嗯,还是挣扎出来的“有人来帮忙了吗?”这稍微长的问句,她都觉得还有希望,便一直说话唱歌,不敢停下。
刨累了,她就从缝里努力对准里面的人,轻轻滴水下去,希望他们可以喝到。然后继续刨。
好几次余震,都让她的工作功亏一篑,还差点连她砸死。索性废墟并没有继续往下垮,让她觉得还有必要努力。
不知道刨了多久,在许轻歌觉得手快断了时,终于有救援人员赶来。被压的七人被抱出来,其中有三人身体几乎分了家,早断了气。另外三男一女,其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浑身血肉模糊,左颈部被什么东西割伤,不停流血,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止血,给伤口做了包扎处理,抢救了一会儿,救护人员就放弃了:“我们尽力了。”
伤到了颈动脉,虽不深,但也不浅,失血过多。许轻歌扑过去,这些她知道,从小就看爸爸做手术,看妈妈施银针,她知道。但还是反复给那人做着胸压,人工呼吸……
即便这个人面目模糊,她还是认出了他是罗湖。四年的暗恋,她怎么可能认错。
她不信,明明几分钟前还都得到几人回应的,已经死了三个,这个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不仅仅因为他是罗湖!
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用了那么力气而不甘心,还是真的感知到他会活,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努力。拍打着他的身体,泪如雨下大骂。
“混蛋,你醒来。”
一旁的人心酸不已地想要拉她,被她吼开了。
哥哥常常夸她,我妹妹啊,是学土木工程的人里医术最好的,是会医术的人里土木工程专业最好的姑娘。所以她要试试,自己的医术,能不能救人。能不能救自己所爱的人。
半个多小时后,那人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弱的几乎听不到。
许轻歌没敢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她只是赌他命大。赌他自己不想死。赌,赢了!罗湖的意志力太强大。
她抱着眼前罗湖的头,放声大哭起来,喊着周围惊讶不已的医生:“救救他,救救……”
四周被无边的死亡包围,罗湖的活,给了她信心和希望!看着他被医护人员救走,她忽然觉得生平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充满力量。
那个人喜不喜欢自己不重要,他活的好好的,就好。
此后的两个月,许轻歌留了下来,坚持在灾区救灾,参与救助。连毕业答辩,都没有去,是学校特殊考虑推后完成的。
中秋节吃饭那天,当听到罗湖亲口说出,是五年前在青川废墟下救出的人时,许轻歌有一次庆幸,还好当时没放弃。
大学里,那最美好的时光,最真诚的、最单纯的感情,他竟然才知道那个追着它跑的女孩子,是她!许轻歌感到好遗憾,这种单恋,是最好笑的吧!
罗湖说,医生都放弃我了,你却没有,谢谢你。
其实,地震废墟上,她救的不仅是他,还有她自己。
在那场天灾大难中,哥哥走了。她没了自己的梦想和生活,但还觉得有目标,哪怕这目标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罗湖也走了,再面对哥哥的去世,她是不是会连最后一丝信念都会消失殆尽。不自杀,也将活得彻底像行尸走肉。
大地震过去五年了,可是灾难带来的伤痛给许轻歌心底烙上了抹不去的阴影。她特别怕,再遇到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