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了刻钟，缓缓停下。
我与老周头先后下车，待站稳之后看到眼前熟悉的建筑，我不禁蹙了下眉头问道：“周总管，我们何故来公主府？”老周头摸着胡子笑道：“大将军将此地给咱们金吾卫办公了。这门上牌子估摸着明个儿就能换上金吾卫的门牌。”
老吴便埋骨于此，我心中有些难受。待我平复好心情，侧身对老周头微笑道：“总管大人，您请。”以后免不了要经常与这老周头打交道，何况我什么都不懂，跟他关系近些，以后的路必然少些坎坷。
老周头爽声一笑：“苏大人客气了。”拉着我并肩来到院内。
等走进那阁楼，听着阁楼旁有人在大声讲着些什么，老周解释道：“这是我手下人正在给咱们左金吾卫的新人传授如何隐匿身形追踪之法。”一口一个咱们，让我颇有亲近之感。
我点了点头，示意不必打扰，老周头便引我上了楼。来到前几日挟持公主的那间屋内，环顾一周，屋内新增了不少摆设，这几日想必从吕义手下家中抄出不少好东西。
老周头笑问道：“苏大人可还满意？”
一听便又是这老周头的安排，我一介布衣出身，来徐州之前呆过最好的地方就是军营，想到以后要在这里办公，心中激动自然无以复加。但也并未表露出来，转身拱手淡笑道：“苏晏在此谢过总管大人了。”老周头听罢连忙摆手道：“大将军吩咐下来的事情我自当要做好。”说完顿了顿，神秘一笑道：“一会儿说不定能见到苏大人的好友。”
我心中一紧，难道是罗胖子？转念一想，罗胖子刚刚通完书信身在豫州，怎么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到徐州。又把之前在青州军结识的人细数一遍，还是不能确定是谁。便问道：“我的好友？还请总管大人明示。”
老周头笑呵呵的摇着头说道：“他就在楼下听课，一会苏大人见到自然知晓。”我也不再追问，让老周头坐下后我径直走到桌案边。
案上文房用品置办的很全，我一边研墨一边在想怎么跟嫂夫人说老吴的事情，思来想去，嫂夫人来了徐州早晚也会知道真相，莫不如实话实说。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提起架上一支狼毫，挥笔写了封书信。我也怕嫂夫人一时间难以接受，所以只是大概的说了下老吴的死讯，在信尾嘱咐道等她来徐州再与她细说，切记保重身体，万万不可动了轻生念头之类的。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折好信纸来到老周头面前，拱手道：“苏晏还请总管大人费心，莫让我那嫂嫂寻了短见。吴世风与我有袍泽之情，若是嫂嫂出了任何差池，我心中难安啊。”说罢低头深深鞠了一躬，老周头急忙起身扶我，客气道：“日后你我二人长久共事，说这话未免太客气了。苏大人尽管放心，我会仔细交待下去的。”
老周头应承下来，虽不是看我的面子，也并无所谓。何况老周头确实在帮我，所以我还是实心实意的跟他再三道谢。
免不了客气一通，老周头拿着信与我辞别。
这时天色也暗了下来，阵阵秋风吹进，屋内添了些凉意。我起身关了窗子，从怀中摸出罗胖子的信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一天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已经有了三分倦意，强提了提精神，点上油灯，开始给罗胖子回信。
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说了老吴的死讯，我怕信被洛殇中途劫了去便没有写详细的经过，只是说老吴在王城内战死。后面就是提醒罗胖子千万不要为了军功不要命。再三嘱咐过后，我还想着在信内调侃下他，缓解一下这封信的沉重，但实在难以落笔。悬笔未落，便这般将信纸折了起来，封好信。在信封上写上罗胖子的大名，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这短暂的一天我从一个大头兵摇身一变成了百十号人的头头，真的是感叹命运不可预测。
命运全然不顾你有没有准备好承受，有没有能力承受，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永远无法逃避。
正在感叹人生，楼下开始热闹起来，看来是下了课，我正在思量如何能更快的融入他们，这时老周头领着一人进了屋。
我急忙起身向老周头作揖问好，老周头笑道：“去青州的人我都安排好了，估计最多等个七八日苏大人就能见到吴夫人了。”我忙拱手谢过。
老周头侧身让出身后之人，说道：“你看这是谁？”
我看了这矮个子立马认了出来，正是那天在校场上遇到的孙大明。
我笑道：“原来说的熟人是你。”孙大明一脸尴尬神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见他表情，我也猜了个大概，这小子肯定为了进金吾卫才说与我是好友。我也不点破，顺着他继续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大明。”说罢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孙大明如捣蒜一般的点头道：“是啊，大人。”
看这孙大明的表情不似作假，但从那天孙大明极度吹捧洛殇的事情看，也不能完全排除这小子是洛殇派来监视我的。无论是否，得到手下和同僚的认可都是我任职的第一步。
又闲聊了几句，老周头见我俩叙旧告一段落，恰到时机的打岔道：“苏大人，来日方长。老夫先带你去看看楼下的新人。”我对孙大明的了解也仅仅是止步于那天在校场上的搭讪，再跟孙大明聊下去可就露馅了，遂借坡下驴道：“总管大人，请。”我和孙大明一前一后跟在老周头身后下了楼。
到了楼梯口发现正厅内站满了人，一直排到厅外院中，全都规规矩矩的站着。等候在楼梯口的一壮实汉子向我二人打了声招呼。老周头笑呵呵的引荐：“这是我手下王颌，方才就是他在给新人授课。”
我摆足架子点了点头微笑称赞道：“刚刚讲得很好。”
王颌笑道：“微末小技，能入得了苏大人法眼实乃我的荣幸。”老周头笑呵呵的扭头看了看王颌，王颌挺直了身子朝着厅内众人大声喊道：“这便是执掌左金吾卫的苏大人。”
厅内站着的众人像是排练好的一般拱手齐声喊道：“见过苏大人。”等众人话音落下，我学着以前军中校尉一般清了清嗓子喊道：“日后能与各位同僚一起办差，我苏晏之幸事，还望各位尽力配合。”
这次下面声音不再整齐，有说好的，有说请大人放心的，五花八门好不热闹。看来这次并未提前排练，王颌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忙解释道：“苏大人，这些新人刚刚调入金吾卫两日，不是很懂规矩。请大人海涵。”
看着是为下面的人说情，其实是为自己开脱。我微笑摆手表示无妨。看着厅内这百十号迸发无限活力的年轻人，突然有了一种归属感。
这些新人终是看到了王颌的眼神示意，喊声陆续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生怕我因此大发脾气。我转头客气的问王颌：“王教头，授课还需几日？”王颌答道：“回大人，虽然现在教的都是些简单的门道，但也还需五六日。不过我们会尽快，不会耽误大人太多时间的。”
我回道：“不用顾及我，这些新人来之前没有根基，多学两日对他们大有益处。我这几日也用不到他们做什么，还需教头费心多指导。等到他们学完我还需一份成绩考核，对每一人的能力都要有详细的批注，我好对接下来的差事调配心中有个分寸。”
王颌应声答道：“请大人放心。”
我环视这站着的不到百人，沉声喝道：“诸位切记不可急于求成，静下心来好好跟着各位教官学习，这可是你们吃饭的本事。”
紧接着打趣道：“别到时候学艺不精被赶回原来的营中让人笑话，还要我替你开脱说是我邀你进金吾卫耍了几天。”底下众人哄堂大笑。
我见天色已晚便转过身来对老周头说道：“总管大人，今日就到这吧。我还要回去处理大将军给的花名册。”老周头连忙称是，厅内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我叫孙大明跟着我便和老周头并肩出了阁楼。
出了院估摸着已经亥时了，我望着天上渐圆的明月对老周头真诚的说道：“总管大人今日帮了我不少，现在小子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谢过了。我们自此分别吧。”
老周头哈哈一笑：“上琴公客气了，现在上琴公执掌左金吾卫岂能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老夫带你去看看新家。”说罢拉我上了马车，孙大明也不傻，知道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跟那马夫说道：“兄弟借个地方一坐。”上车跟马夫并排坐在一起。
马车行驶了不过片刻来到一处院落。老周头拉我下了马车，借着皎洁月色我进了院内。这院落不算很大但是环境极好，白墙黛瓦，丹楹刻桷，绝不是一般人家能住得起的。
老周头背着手笑道：“这便是苏大人的新家了。”
我忙客气道：“苏晏受之有愧啊。”
老周头笑道：“上琴公，这可就不是老夫的安排了，这是大将军的安排。要说这院子整个徐州王城可绝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心中不屑，虽说这院子环境幽雅，算得上是清雅小筑。但说找不出第二个还是有些夸大。不过面上还是哼哼哈哈的。
正待和老周头进屋，院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车声。徐州本地商贾百姓为了不被洛殇抓到把柄这几日夜间都不敢出门，这又是谁胆子这么大。
带着疑惑我迈步来到院门口张望，老周头也紧跟出来，看到马车后低声和我说道：“大将军处理政务竟到此时。”说罢俯首站在路边行礼。
这时马车停在了院门口，车内之人伸出一只手缓缓撩起布帘，从车窗内探出头来。传来熟悉的声音：“哟，苏上琴。刚上任第一天就这么敬业。”
正是洛殇，我哪会想到是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洛殇探出头来看着我一脸懵比的样子讥讽道：“我自然是回府睡觉。今日有些乏了，跪安吧。”说罢也不理我，缩回头去，放下布帘示意车夫继续前行，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马车到了隔壁院落门口停了下来，院内出来三五个婀娜身段的侍女轻扶着洛殇进了院。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周头说这个院子徐州王城找不出第二个了。还有谁能缺心眼到把家安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洛殇旁边。
我木讷的转过头朝着老周头说道：“周总管，我最近可能要忙起来了。我就在那公主府的阁楼睡吧。”老周头极为体贴的说道：“上琴公身体要紧啊，若是急于办公，我便命人日日马车接送。”
刚缓过神来的我心想老周头哪敢违逆洛殇，也不再为难他。回道：“路途也不算远。就不劳烦总管大人费心了。”跟老周头要来放在马车上的花名册便告了辞，叫上拿着花名册的孙大明进了屋。
让孙大明点上油灯，寻得书房，环顾屋内摆设，古朴典雅，价格定是不菲。书架上藏书极多，玲琅满目，可谓拥书百城。壁上挂满了当代名家书画，书香气十足。一看就是极有底蕴的一户人家。也不知道是吕义手下哪个倒霉文官的家。
我倚在桌案边的四方扶手椅上，伸手从案上拿过一个精致的象牙笔山把玩，挥手示意孙大明坐到跟前，孙大明搬了个长方凳，坐了半个屁股。我见孙大明拘束的样子，忍不住的调侃笑道：“孙大明，我看你改名叫孙大吹算了。”
孙大明见我并未动真怒，连忙惶恐的解释道：“大人，那天你报出了名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大人。之前真是瞎了眼，大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当大官的命....”
我打断了孙大明的马屁，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孙大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回道：“其实那天我们在校场上就是在挑金吾卫的人选。大人的名讳我们也是回了营才知道。王教头来营里挑人的时候，我便谎称我是大人的好友，这才得以进了金吾卫。”
我听罢心中暗想这洛殇还真是厉害，他就摸准了我一定会做这执左金吾卫，竟是早早的放出话去。
此事与我猜测相差无几，三言两语带过之后我问道：“徐州已经打下来了，近日定无大的战事，好好在军中呆着多好，干嘛来金吾卫做这苦差事。”
孙大明支支吾吾的答道：“虽然现在徐州王城打下来了，那吕义也被大将军关进大牢里，可是徐州各地还有不少认死理跟着吕义的叛军，过几日大将军肯定要派兵去剿的。金吾卫的差事虽然苦了点，但是不用上战场拼命，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嘛，这油水足啊。”
我不解的问道：“什么油水足？俸禄还能高到哪去。”
孙大明听完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道：“大人有所不知啊，别看咱们金吾卫的职责就是抓抓叛逆的商贾百姓，表面上权力不大，其实这里面猫腻多着呢。城内的有些银子的富商若想保证我们不找他们麻烦每月就要交银子的，要不然我们一日去查一次，他们这生意就别想做了，再说那些地下帮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也要每月孝敬。大人你说这里面的油水足不足。”说罢还眨了眨眼睛，其实孙大明说到一半我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地下钱庄赌场之类的若是与官家没有关系早就封门大吉了，还轮得着他们在眼皮下面圈钱？想到这里我放下手中的笔山问孙大明：“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孙大明答道：“我军中一个好友的表亲就在燕州金吾卫办差。我听他说的。大人您别赶我走，我保证对你忠心耿耿。”我叹了口气说道：“这城内也就你算是半个熟人，放心吧。”孙大明听完嘿嘿的笑道：“头儿，我给您烧水沏茶去。”
我从怀中掏出给罗胖子的书信，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这都快子时了喝什么茶，我这有封书信明日你找人送了去。务必送到。”孙大明讪讪一笑双手接过书信，信誓旦旦的说道：“头儿，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喽。”
有这么一个活宝我也是哭笑不得，又闲聊几句，孙大明明日还要早起学习，我便告诉孙大明这几天不用来找我了好生跟着教头学习，便让他先走了。
孙大明走后我在椅子上闭目沉思，回想了下这一天的经历，心中好多疑问，洛殇打得什么名堂，那个孙大明似乎懂得很多，到底是不是洛殇安排的，思前想后，总想理出个头绪来，却是烦躁的不行，索性把心一横，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小骑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他作甚。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通，便提着油灯挨间屋子找床榻准备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