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娘瘦高个,包打的黑色头帕一年四季不离头,脸色偏黄,皱纹也很多,看上去去比她实际年龄还要老七八岁,每天呈现出一脸的倦容,哈欠一个接一个,就像是一个烟瘾很大的瘾君子,可她又不会抽烟?再看她随时把裤脚塞到脚上穿的黑色雨鞋的鞋筒里,也让胸前常挂的土黄色油毡围腰与双手肘套上的袖套随时也不离身,在二丫映像里她就是这样的装束,来家里的次数也多,仅仅只是摆几分钟的壳子,从没见她请妈妈做过衣物,也许她太节俭吧!
二丫去过她家,她养了三头猪在家里,家里猪臊味,还有煮猪食的猪食味很熏人,每天早上与傍晚总会把猪撵出家门,撵到桥头边的过炭灰上拉屎、撒尿。
小城人,因为受住房条件的限制,在猪肉紧张的岁月里,为了改善自家的生活水平,便在有限的空间里,把猪养在家里。
王伯娘也是如此。
每天,下班早一点的王伯娘,准会来二丫家摆几分钟壳子,看到家里因人多而拥挤,妈妈又忙得不可开交时,便跟妈妈打一声招呼,就把三弟带走,抱去她家。
等到傍晚,去桥头定时放猪的王伯娘,会给三弟一截小竹竿,让他屁颠屁颠的跟在猪的身后撵打着,三弟一边打,一边开心地“咯咯咯…哈哈…”地憨笑,笑声总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就冲着这笑声,不得不让人喜欢他。
二丫有时也会跟着她去她家玩,因她家屋里味重,最多打个蘸水就跑了。
二丫家斜对面是一个山包,山包的顶部是小城的酱菜厂,王伯娘就是这厂的一名职工,养的猪属于厂里的公共财物。
在厂里她的工作是专门做豆腐,做豆腐剩的豆渣用桶担回来喂那三头肥猪。
每天半夜三更,她就开始上班,等她与同事把黄豆在石磨里推成浆,天也放亮,等把浆倒在大铁锅里放在炉灶上熬制的这段时间,便叮嘱其他上班的人看好,抽空回家把家里的猪撵出家门,拉完屎,撒完尿后,又急忙把猪赶回家,吃上昨晚上提前准备好的第一顿猪食,才又折回厂里上班。
上班途中又会抽空来二丫家打一趟。
二丫起得早的一天,会跟着她走到对面,爬上朝左倾斜的几级土台阶,就上到与中山路平行的一条小道上,小道从东向西方平缓成斜坡路,连上中山路,小道尽头的酱菜厂的大门对着二丫家。挨着酱菜厂大门半尺远的右边,是一幢茅草顶,白石灰墙的平房,平房修得很特别,中间属于两间屋的大门紧挨在一起,左右各开一扇窗户,这是小城人认为最光荣的人家户,因为这户人家户的男主人,姓施,曾参加过红军,人们都称呼他为施红军,二丫从末去过他家。
站在这小道上,便能闻到从酱菜厂里飘出的浓浓的酱味。
酱菜厂,不认识的人总认为它是一个山包,那知进了大门,里边宽着呢,是小城比较平坦的地方之一。进门左边是一幢青瓦白墙的两层的办公楼,右边靠墙是一座比二丫还高的灶,二丫的眼睛刚好看到添加煤炭的炉洞口,这灶是专门煮酒用的灶火,此时不好闻的酒糟味就会钻进鼻孔,二丫也就不想再走过去,看那挨着灶边的那一排只有瓦顶、后墙的房间,那是专门酿酒的筒陋厂房,紧挨着过去就是生产酱油,醋的房间,这样混合起来的味怪怪的,自然好闻不到哪儿?
厂区正中,经常有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大簸箕,以两条长条凳摊摆一个大簸箕为一组,摊摆了五组在正中的厂区旷地上,这是酱菜厂摊晒发窖好的已出霉丝的豆瓣,再凉晒几天,就可以做成豆瓣酱。
二丫掀开变成酱色的厚重遮盖布的一角,带有豆瓣初期的霉香味,总让二丫好奇地偷偷的往嘴里塞入一小瓣,味不却不是闻到的那种香味,怪怪的味道,让她咽下去还有恶心感,便让她急忙低头“呸”“呸”地吐了出来。
不知不觉,二丫仍和往常一样,边玩边看。哪知她这次又走到晒缸的晒场,晒场上的大缸口上都盖着厚重的木盖子,身形特别的又圆又粗,那宽宽的阔口,园鼓鼓的腰身,装满着褐色如泥的浆糊一样的缸,让二丫特别的胆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它吞进去了,油然而生的恐惧感,不得不让她提脚逃离。
一溜烟便从这一行穿过那一行,瞬间就把这一切仍在身后,一口气朝最里面的那厂房跑进去,王伯娘就在这做豆腐。
跑进做豆腐的厂房,二丫看到豆腐已成形,全用纱布包裹成厚厚的四方形摊摆在方形的溥木板上滴着水滴。再看专门摊摆一板一板豆腐的木架子上,上下堆满了冒着热汽的白豆腐。
靠里沿墙放的几口糊着白色,还有被炭火烤得焦黄的浆渍的几口超大铁锅斜歪在那湿漉漉的地上,大木缸、大木盆、木桶、筲箕、木水瓢、豆腐定形时用的四方挡框,全都湿呼呼的也放在那,旁边两口装有大半缸泛着白色泡沫的黄色膏水,还在飘散着膏水腥臊味的热汽。
几只木桶早装满了堆尖的灰白色的豆渣,那是留下来喂猪的豆渣。
抽好的豆精皮悬烤在进门左边的三个大灶火上的两根平行的粗长竹竿上。灶火旁依次朝里隔一段距离放的三副十字形的木滤架,被粗绳的一头拴住交叉的中部,提起来悬空挂在对应的房子的木梁上,悬吊的绳子长度,刚好合适滤浆人的操作。木滤架伸出的四只角上拴住滤浆用的沙布四角,把熬好带有渣的浆水,右手用木瓢,舀进去,左手拿起滤架角便一摇一晃,豆渣便留在了沙布里,奶白的浆水就被下面的木缸接住。
二丫看见,后面那架滤浆架子上,拴着的纱布里还装有滤剩的豆渣,成一坨地坠在那,不时又掉一滴奶白色的浆水,在它下面糊满着浆渍的大木缸里,看着这一切,二丫踩着一摊一洼湿漉地面,走到最后面装有豆渣的那滤架旁,前面的身子一个的贴在缸体上,左手按下那装有豆渣的沙布边沿,右手便伸进去抓那豆渣,怎么抓也抓不到。王伯娘看到了想抓豆渣的二丫,忙过来对二丫说:“丫头别抓了,它水汽重,衣服会打湿的。来伯娘烤豆精皮给你吃。”
说完便抬手从竹竿上取下那还在有点湿润的也在变黄的豆精皮,烤在了二丫身边周围糊满干浆渍迹的灶火的边上,此时的火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开始泛白。
这就是王伯娘工作的地方,湿气重,体力活,半夜上班,难怪她老是一脸倦容,哈欠连连。
一阵脚步声,进来两个系着土黄油毡围腰与松紧袖套的男人,脚也是黑色的雨鞋,他们把一板一板的豆腐抬出厂房。
二丫一边吃着烤得脆脆焦黄的豆精皮,一边跟着抬豆腐的男人,想看这豆腐抬到哪?出了厂房门,他们把它装到一辆板车上,装好他们便往厂外拉,二丫也跟着往外,走到施红军家门口,奶奶看到并被喊住。
其实在二丫家看对面就是建有房子的山包,山包上所有的房子自然属于酱菜厂,酱菜厂所有的废水都会经过做豆腐的厂房右墙边的阴沟下,连同做豆腐的膏水都会向下淌到沟壑里去。
面向中山路的这一面也很陡,在这一面的中上部,种植着七八棵树干粗壮的漆树离酱菜厂大门一截。
中下是随意长着小草的断面,断面一直朝西过渡越来越低并与酱菜厂门口的斜下的坡交汇于中山路变为平坦。
漆树与连接酱菜厂大门的左边酱菜厂办公楼向东的墙跟间,有俩脚宽的小道从酱菜厂门口一直朝沟壑方沿伸过去,并与沟壑东侧面的斜坡顶交汇,形成一平方米宽,裸出桔黄色土壤的一塌地向外突出,站在突出处面向东,朝左看下是青瓦,黄墙的公房及进出屋门的人,还有中山路路面与桥面行走的路人,板车,骡马。
再抬头就是小城最高的乌峰山,七六年中国的伟人******与周恩来逝世时,全中国人民的心非常的悲痛。
吃过晚饭,二丫与公房里的一些大人,小孩拥挤在这塌地周围,抬头看那些打着手电筒的人群,蜂涌成连绵数十公里长的长线,攀爬乌峰山,上去为的是能够看到,刚安装不久的电视差转台,转播悼念现场的电视,那时可以说只有那上面才有电视,而且还是在测屏当中。
目光从高高的乌峰山上移开,下看一点,朝右慢慢的略过与它连接的山峰,在那有一断开处,断开处的桠口旁,左边是圆头的山,叫元宝山,右边是水平的山顶上突起两个有一定距离的山包,叫凤翘山。每当这两座山的山顶杜鹃花开花时,红艳艳的一片,特别那圆头的元宝山,从山脚到山顶红得如火如荼,红得绚丽而热情,就像一颗娇艳欲滴的红色圆宝石,镶嵌在那:
“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样,小城倒映杜鹃红。”
杜鹃花小城人叫它酸花,开花的季节也是孩童们最高兴的日子,在温暖的阳光下,村妇采摘下红似火的花朵,艳艳地装满竹篮,背兜,带进城来卖。他们不仅卖花朵,还卖一头留有竹结,而另一头无竹节的竹筒。
孩童们一分、两分就可以买一大二丕碗,三分再买上一只竹筒,回家把花蕊摘掉,在水瓢中舀水,轻轻涮一下,把它装到洗过的竹筒里,放上一撮大人们已经削碎的红糖,然后从筷子兜里,抽出一支筷子插进竹筒里,上下“的吱”“的吱”的通捣起来,不一会红糖与花朵捣融在一起,变成紫色的渣液,右手抽出筷子往嘴上一勒,酸甜酸甜好过瘾。再勒下去舌苔,嘴唇及两角便变成紫色的大花嘴,小伙伴们便张着大嘴,傻傻地比谁的嘴更紫更花。
酱菜厂山包的斜坡断面,朝东连接到桥边沟壑的坡地,沟壑里及坡地上的植物,随着季的交替,上演它们每一季该上演的盛宴。春天,白色的梨花映衬树下周围这一块黄,那一塌黄的油菜花,空灵含蓄、上下传情、呼应得如诗如画;深沉稳重的古漆树带着浅纵皱裂的的沧桑枝干,如一幅淡著缟素的水墨泼画,迎阳而旺。
夏天,郁郁葱葱的枝叶与树下暗绿色带穗,带叶的苞谷杆们各具风姿,摇摆娇羞。
秋天,满沟的树枝枝条缀满的果实与斜坡地里的苞谷杆上的硕果,挂着收获的喜悦,随风微笑,竟相辉映。
冬天,苍劲古雅的枝干与休整等待的斜坡地,一起与小城进入银装素裹的洁净世界,守候这个季节的童话,与雪再造零距离的浪漫。
再把头勾下,看突出地下面凹进去的地方,是一所露天的茅私,茅私很是简陋,挖一方形的大坑,坑底及周围的坑墙,抹上煤炭灰与石灰拌的灰浆,坑口搭上不宽的四块长条形石板,中间俩块靠拢,并砌一道石墙,其余两块各自与中间这俩块留一脚宽的缝,为蹲坑。大小不一的石块加灰浆摞成一人高的简陋围墙,抹的灰浆掉得斑斑驳驳,中间隔墙还有一个被人为捅开的长摓,还有一个大指拇大的洞,那是因为时间久了,灰浆自然松动而形成。整个墙体湿气重,里外的墙面,半截糊满绿色的苔迹,男女各一边,门朝中山路开。当街口的面墙上,可没注明哪边男,哪边女。知道的男人进左边门,女的进右边的门。不知道的人,站在门前左看看,右看看,进错了没人还好,有人便惊慌中带着尴尬的红脸朝另一边跑去。这茅私算好的,小城有的只搭几根木棒棒,胆小的还不敢踩踏上去。
夏天,这类茅私,粪臭味中绿头苍蝇“嗡嗡嗡”扎堆狂飞狂舞,坑里半坑暗绿色的粪水,粪便中的蛆虫成堆堆,成窝窝地蠕动着,坑边也是蠕爬上来的蛆虫,横七竖八地零单乱爬,不注意还会踩到,脚感软软的,心却是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