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青花瓷杯被狠狠掷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在这个不小的宅院里显得尤为刺耳。
半响无人说话,琪儿战战兢兢地抬头,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自家小姐。心下奇怪,她只是无意间提到了今日夏府举办了家宴,怎么就惹得小姐如此不高兴?不过,想到莲节那日在小船上,自家小姐看夏小姐的那个眼神,她似乎又明白了一些。可是······
曼青早已经换了一副平淡的表情,往手指上绞了一缕乌发把玩着,见她欲言又止,平静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琪儿诧异地抬起头,看主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思索了一番,才小心翼翼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夏小姐回来不过月余,小姐为何如此不喜欢她?她不是小姐的结拜妹妹吗?”
曼青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琪儿见她紧紧地盯着自己半响没有说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猛地曲了膝盖不知所措地跪着。
“你懂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喜欢烟儿?”曼青拍案而起,柳眉倒竖:“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以后休得提起!”心下烦躁,也懒得听自己丫鬟的告罪之词,挥了手让她退下。
一个丫鬟都看出来她对夏茹烟的敌意,她的“妹妹”呢,会不会也感觉到了?
曼青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前,盯着院子里随风摆动的几株柳树看了许久,惴惴不安的脸色慢慢平静了。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走出大厅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本来还想再逗逗夏子墨,可崔氏说不久先生就要来教习,夏茹烟算了算时辰,又看了看夏锦空缺着的位子,想到刚才让蔷薇出去打探的事情,心里计较了一番,只得作罢。
还未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来,转身对夏怀仁道:“爹,杨大哥来芙蓉城,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女儿想,改日请他来府上坐一坐。不知您意下如何?”
夏怀仁正在给夏子墨解答木头人会动的问题,听得夏茹烟的话,赞许地点点头,道:“烟儿的话很对,不过不用改日,你杨大哥昨日里已经差了人送来了拜帖,估计今天或者明日就会来了。”
说到此处,他侧头对崔氏道:“你再辛苦一下,把这府里好好打点一番,以迎接贵客???????”
崔氏噙了笑应下,待夏茹烟走得远了,才疑惑地问身边的男人:“这烟儿口中的‘杨大哥’,莫非就是老爷所说的烟儿的救命恩人吗?”
夏怀仁点点头,喜上眉梢:“你要用心一些,烟儿跟他,倒也是良配······”
“烟儿要成亲了?”肖氏正由丫鬟伺候着净手,闻言又惊又喜。匆匆擦了手上的水渍,见夏怀仁和崔氏都看着自己,才明白自己的话太唐突了。心思一转,就笑道:“老爷莫怪!妾身只是想到了锦儿······他也不小了。”
肖氏讪讪笑了几声,目光看向崔氏:“姐姐还记得之前妹妹跟你提过的林家的大小姐林嘉吧!”见崔氏点头,她继续说道:“那女子生得标志,而且小时候跟锦儿烟儿他们也玩得很好??????只是,老爷不在,妾身不敢擅自做主。”
崔氏点点头,温和道:“锦儿也不小了,也是该给他物色一个女子!现在老爷已经回来,这事我也会多注意一些。”
夏怀仁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眼面容委屈的肖氏和眉眼低垂的崔氏,又看了眼旁边自娱自乐的夏子墨,想起这些年自己的心全在柳氏母子身上,全然忽视了他们,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情。一样都是自己的妻儿,自己对他们的关爱太少了,嘴唇动了几次,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逝者已矣,何必再纠结那些已经随风而去的美好呢!他伸手拢了二位娇妻在怀,感觉眼眶湿热,心里却一阵轻松释怀。放下了吧,珍惜眼前活着的人更有意义一些,不是吗?
还未到午时,阳光倒也不是很霸道,反正闲了无事,夏茹烟索性让蔷薇前头带路,和小芙绕了去阔心亭的路,原主人的记忆里,那里的风景倒是别具一格的。况且,还有人在那里等着呢!有美男作陪,何乐而不为呢?
“大哥早早离席,原是来这好地方了!”
夏锦听到夏茹烟的玩笑话,似乎这才看见她,兴奋地笑着:“小妹,你来得正好,快上来,大哥这里有上好的新茶!”
夏茹烟笑而不语,拾阶而上。这大哥,看他眼神清澈有神,言语之间虽带点吊儿郎当的口气,举止之中却又透着儒雅风度,着实有趣得紧。
阔心亭是整个夏府地势最高的亭子,因为站在亭子中能一览大半个夏府的风景,让人有种视野开阔的感觉,故夏怀仁取其名为‘阔心’。有“心胸宽广一些,包容一些”之意。
夏茹烟坐下,看了一眼夏锦沏好的茶,赞道:“大哥这里好东西倒是不少!这洞庭碧螺春如今的价钱可是堪比黄金啊!”
夏锦爽朗一笑,撸起长袖给夏茹烟倒了一杯,故作神秘道:“你倒是识货!大哥这茶是朋友所赠,我那里还有一些,小妹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做见面礼了!张春——”
他回头冲身后站着的小斯吩咐道:“你去我房里把那剩下的茶叶都拿过来吧!”
夏茹烟掩唇而笑:“让大哥忍痛割爱,实非我愿,这样吧,蔷薇,你去我房里把那把象牙折扇拿过来······”
蔷薇应了一声离去,夏茹烟一指转身欲走的张春,对小芙道:“你不熟悉这府里的路经,就跟这小哥一起去走走吧!”
待几人走远直至消失不见,夏锦才“呵呵”笑道:“几年不见,小妹变化真大!大哥都不认识了。倘若你平白无故出现在此,我估计会以为是我娘给我相中的姑娘呢?”
喝了一口茶水,他又补充道:“那时候你又瘦又胆小,哪有如今这般从容镇定的风采!?”
夏茹烟听着夏锦用开玩笑的语气来试探自己,暗暗赞叹其口才不错。并不在意他眼眸由暖到冷的变化,端起茶杯站了起来,绕过石椅走到他旁边的护栏边停下,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再想什么。
阔心亭位于一片莲花之上,高处本来就清风不断,加上这亭子四周皆是水,风就大了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风吹过裙裾时那轻微的摩擦声,一阵一阵的。
“大哥可还记得,爹爹为何在我十岁那一年带我出去治病?”
夏锦瞳孔一缩,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年,几个小姐相约到夏府玩耍,有林家两姐妹林嘉林喜,杜家千金杜怜霜,付家四小姐付碧雪,还有夏茹烟的丫鬟曼青。因为亭子里全是女孩子,他不好上去,就只站在远处看,本来几个女孩子都玩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乱了起来,夏锦只听见自家妹妹惊叫了一声,然后她人就越过护栏往湖里坠,夏茹烟身体本来就很不好,如果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受了凉,不死才是怪事。好在她情急之中伸手紧紧抓住了附墙而上的滕蔓,才没有掉下去。不过,之后还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就此昏迷不醒了。
柳氏被女儿一吓,本来就糟糕的身体就更糟糕了,眼看妻子时日无多,女儿也生死难卜,万般伤痛无奈之下,夏怀仁不顾一切,带女四处求医。
往事在脑海中清楚地过了一遍,夏锦有点自责地看了眼夏茹烟,女子似乎正沉浸在回忆之中,许是回忆起了那惊险的一幕,秀气的眉眼之间都笼了一丝淡淡的无助。
那时候如果自己不顾及着男女有别,大大方方去亭子里坐着,也许烟儿就不会掉下去,还差点死掉吧!
“哥哥知道我那时是多么害怕吗?”夏茹烟眼角飞快地扫过一旁沉默的男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下面争奇斗艳的花朵,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时候已经快到秋天了,下面的荷花凋残,就连荷叶都没有几支,鱼儿我也看不见,一低头,触目所及的只是一片乌黑的泥潭,像沼泽一样。我力气本来很小,大家都好奇我是怎么抓得紧那根藤子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怕虫子,而下面,有很多虫子······”
夏锦呆呆地听着,看向女子的目光一眨不眨,夏茹烟还是站在那里,临风而立,却透出一股不被信任的悲凉和孤独,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般,让人好不怜惜。
那种无助和恐惧,不是谁都装得出来的,自己妹妹怕虫子这件小事,知道的人也没几个。
可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如果她是假扮的,也许就没有真的了吧!好看的剑眉拧起,夏锦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清眼前的人。
夏茹烟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时候,说得太多不如沉默还实在一些,拼命解释反倒更惹人猜疑。
其实,她也想直接告诉所有人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可是,有人信吗?没人会信的,谁也不会相信有灵魂穿越之说。现在,说她不是正真的夏茹烟都没人会信。夏锦或者还有其他人会因为她的变化而对她产生怀疑,但他们绝对找不到哪怕一丝的证据来证明她不是原主。
她之所以费点口舌对眼前的人解释一番,不过是觉得夏锦人不错,不想两人之间因为猜忌产生隔阂而已。
至于她的表现出来的孤独,无助,甚至是恐惧,其实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那些情绪不是因为原主那一次落湖,而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悲凉的前世。
罢罢罢!如果这女子真是假扮的,自己眼光毒辣的亲爹与她朝夕相处,怎么不知?既如此,还怀疑什么呢?
夏锦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茶杯添满,正要给夏茹烟倒茶,却看见她杯里的茶水根本没动一口,正想替她倒掉重新换盏,却听得夏茹烟意味深长道:“不必换了,味道虽然有些变化,总还是那杯上好的碧螺春。”
夏锦还在发愣,已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低头一看,是两只天青碧色的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绿色的茶水被阳光一折射,闪烁的泠泠波光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