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大概是从守卫那里听得了消息，匆匆赶到后院的时候正遇着莫辰逸从惜园内走出来。
“莫大人。”梁丘上前施礼，态度恭谨一如从前。
莫辰逸轻轻合上院门，这才转身看向梁丘，“事情进展如何？”
“大人是说前几日抓获的匪徒？”梁丘与莫辰逸并排走着，一面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那几个人一直被关押在库房里，就是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大概受了对方不少好处。”
“能用银两封住的口，自然就能再用银两撬开。”莫辰逸勾唇一笑，丝毫不以为然。
“一群贼头鼠脑的乌合之众，我看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银子倒是便宜了他们，只需用点刑罚……”
“不必急着用刑。”不等梁丘说完，莫辰逸已挥手打断了他，“这事先缓一缓，眼下解决荣王遇刺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正如你所说，这几个流匪不过是些畏首畏脑的莽夫，也不见得知道多少东西。到底有没有利用的价值，现下还是个未知。”
“依大人看，要怎么处置？”梁丘将探询的眸光看向莫辰逸。
“将他们集中关押到一起，多派些兵力严加看守，以防有人杀人灭口。”莫辰逸语气淡然，好似对事情已有了几分把握，他思忖片刻，继而道，“上次的计谋没有得逞，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最关键的还是要掌握对方的动向。
这几个人暂且留着，虽然眼下不见得有多少用处，必要的时候倒可以成为很好的诱饵。这段时间小心行事，在掌握对方的蛛丝马迹前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是，在下明白。”梁丘知道兹事体大，神色也不由肃穆了几分。
“还有，这件事情暂时保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莫辰逸深沉的眸光犀利地盯着梁丘，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梁丘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莫辰逸这般强大的气场，却是第一次清晰感觉到自己现下尴尬的处境。他虽一直留在私邸中为莫辰逸办事，但他终究是荣王派来的人……
莫辰逸逼视的眸光让他有如芒刺在背，他不敢思虑太长时间，只稍作迟疑便上前叩首道，“在下明白，此事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荣王。”
莫辰逸闻言只微微点了点头，好似对梁丘的回答并不意外也不怀疑。他俯身向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一仆不侍二主，有些问题你是该考虑考虑了。”
语毕，兀自向园外走去。只留梁丘自行起身，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距离惜园不远就是莫辰逸居住的清苑。虽然他不长住在私邸，但府上的下人们都还伶俐，颇能识得几分眼色。回到寝殿的时候，房里的两个丫鬟已手脚麻利地铺好了里间的床榻，其中一个正回身端了木盆要去外面打些热水，却不想抬头就看到了莫辰逸，赶忙福身道，“少爷。”
“你们知道我回来？”莫辰逸随口问道。
“回少爷，是梁大人交代的。”端着木盆的丫鬟施了礼就去外面打水了，一旁整理好床铺的丫鬟放下手里的被褥，上前恭敬地回话道。
“梁丘来过？”莫辰逸不由挑眉道。
“梁大人来清苑没找到您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说少爷会来这里歇息。”那个小丫鬟不疾不徐地回禀道。
“你叫什么名字？”莫辰逸这才看向身前的丫鬟，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清秀，回话时眼角含笑，并不露怯。他平日很少留意府里的下人，今日却觉得这个丫鬟有些面生，不由皱眉道，“你是新来的？”
“回少爷，奴婢唤作晴蕊，是前几日才被之大人带过来的。”清蕊面带笑意，有条不紊地说道。
“之旋？”莫辰逸更是疑惑，这府中的丫鬟何时由之旋负责采买了？
“听说之大人也是依照老王爷的意思。”清蕊也是个机灵的丫头，不等莫辰逸继续发问，便主动回道，“是东苑来了贵客，被安排住在了翠园。”
“贵客？”莫辰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私邸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北面依山，南面临街，一条中轴线又将府邸分为东西两苑，惜园和清苑都在西苑，而东苑的几个院落则是用来待客。虽然一贯的布局如此，但因着莫辰逸本人也不常住在私邸的缘故，一般的宾客往往都留宿在肃亲王府，如此一来东苑便很少发挥作用。
虽说肃亲王府并没有正式分家，但这私邸毕竟是属于莫辰逸名下的私产，若要往府中安排客人，于情于理都要问他一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需要莫阳飙亲自出面安置？而且丝毫没有问询过他的意见。
“府里有贵客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既然是由之旋安排到东苑的丫鬟，为什么会在这里？”莫辰逸本不想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今天的婚宴意外地没有见到凤泽熙，他原是想揣着满腹的疑问去阳荣侯府探个究竟，却不想一回房中就遇到了这等事。
话刚问出口，就见门从外面被推了开，方才出去打水的丫鬟已端着兑了热水的木盆缓步走进来。这个丫鬟莫辰逸倒记得，是经常出现在清苑里的丫鬟，至于名字他倒是记不太清了。
虽然他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但这些年他的房中却很少用女婢伺候，一方面是觉得之旋足够细心，再者也是宛莲的事情对他打击甚大，从那之后他便不再留用女婢，对男女之情也极为寡淡。直到涟夕的出现，算是这些年他的生活中一个没有因由的例外……
清蕊见莫辰逸面带狐疑，正紧张该如何解释。这会儿看到初容从外面回来，不由松了一口气，上前回道，“奴婢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方才过来是打算跟初容姐姐学点东西的。”
“先下去吧。”莫辰逸摆摆手，也无意纠缠这些琐碎的事情。比起东苑的贵客，他更关心阳荣侯府的动向。眼下皇上身体欠安，连沈冰凛都从边疆被宣诏回京，总隐约感觉朝中要有变故发生，但若深究起来，却又偏偏无迹可寻，就不知凤泽熙今日的缺席是否与大阿哥有所关联呢？
莫辰逸觉得事不宜迟，正要越过门槛迈出寝殿，却不想迎面正撞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莫辰逸抬头的瞬间，只见一张温润的面孔笑意如风，清朗的声音一如院中夜幕下闪烁的繁星，男子清浅地笑道，“辰逸，好久不见。”
“潘…熠瑾？！”莫辰逸有那么一瞬的惊怔，继而疑惑道，“陌国不是还有潘正阳的余党尚未扫清吗？你怎会抽身过来…是因为皇兄大婚？”
“是砚兄邀请我来的。”潘熠瑾八年前接替皇兄来到殷朝做质子，自此与沈砚辉和莫辰逸一同在宫中成长，三人的关系不可谓不亲厚。虽各自立场有异，但私下的言辞却是轻松随意，抛却了许多繁冗的讲究。
潘熠瑾莞尔一笑，语气不无遗憾，“接到消息便从临江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天。”
“先进来坐吧。”莫辰逸与潘熠瑾并肩走回房中，一面吩咐屋外的下人道“去冲一壶上好的龙井。”
“你还是从前的性子，这房中总不见半个丫鬟。”潘熠瑾随莫辰逸在外间待客的方桌旁坐定，四处打量了几眼，语气中颇有怀旧的味道。
“你不也一样。”莫辰逸将话原原本本的抛了回去，一面戏谑道，“听闻瑾兄身边最近多了个出双入对的佳人？是郁大学士的千金，闺名唤作…如萱？”
“你倒打听的够清楚。”潘熠瑾没有否认，语气却是有些无奈，“别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凭逸兄对我的了解还能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郁大学士在此次拨乱反正中出力甚多吧？”莫辰逸还是一脸的没有正性，玩味的语气中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
“那倒还是其次，这是父皇生前的遗愿，毕竟郁奇翰也是朝中一代老臣，早年跟随父皇打拼江山，这些年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潘熠瑾手扶桌面，澄澈的眸底有些微微出神，似是正在思量着什么。
“所以呢，你打算将她娶进宫？”莫辰逸更进一步道。
“陌国时局尚未平稳，我自是无暇思虑儿女情长。有些事还须得从长计议。”潘熠瑾的内心此刻却是想着另外一个女子，此次回到殷朝境地，他特意从沂州逗留一日，逸仙楼、忘川崖还有城东街巷的苏府他都去过了，却是没能寻到她的身影，最后还是去到六义春，从欣儿那里打听到她已经不在沂州了。
听说她去了盛安，他只觉心中又喜又忧。欣喜于也许此番他们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却是又不免忧心她是否已经嫁人……
屋子的门扉“吱悠——”一声被推了开，初容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将沏好的茶盏分别放到两人的身侧，这才缓步退了出去。
莫辰逸以中指叩了叩桌面，不由嗔怪道，“在想什么？莫不是挂念心上人？”
潘熠瑾却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不由微红了面颊，继而端了茶盏轻啜一口，掩去了眸中不自然的神情，“逸兄说笑了。”
莫辰逸轻叩着茶盏，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兀自关怀地问道，“去过荣王府了？”
“还没有，今晚洞房花烛夜怎好去打搅。明日一早我再去登门谢罪罢。”潘熠瑾喝了口茶，一面说道。
“什么谢罪不谢罪，皇兄大老远把你请来，肯定是有别的事。”莫辰逸放下茶盏，面上一派悠然，“最近殷朝也不太平，我看这是天下大乱的局势。”
“你啊，还是从前的脾性，一点没变。”潘熠瑾嘴角含笑，却是掩不住眉间的一抹惆怅，“说实话，我还真挺羡慕逸兄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我这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你和砚辉如今身居高位，自然要肩挑重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相较来说我的确少了很多繁琐之事。”莫辰逸也不含蓄，对为官与否好似并不在意。
“这些烦心事不提也罢。”潘熠瑾将茶盏往桌上一推，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逸兄可要陪我去趟荣王府？”
“那是自然。”莫辰逸仗义出言，也站起身来，将人送至殿门外，还不忘调侃道，“瑾兄如今可是东苑的贵客，小爷我岂敢怠慢。更何况我家老王爷都要卖你几分薄面。”
“明日见过荣王后，会亲自去莫王府登门拜谢的。此前的平乱也要多谢莫王爷的兵力相助。”潘熠瑾已走出寝殿，隔着夜里微凉的空气对莫辰逸郑重一揖，继而转过身去迈出了清苑的正门。
莫辰逸望着渐晚的天色，原想去到阳荣侯府的打算也只好作罢。他回到里间，仰躺在平整的床榻上，宴席中积淀的醉意不觉慢慢袭来。待寝殿渐渐沉静在均匀的呼吸声里，初容这才缓步走进殿内，撤去了桌上的凉茶残盏，轻轻吹熄了房中的火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