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一到,麦子要收割,中稻忙莳秧,正是一年里农活最忙的时候。老天也在这时候来凑热闹,盼它天好时,它却偏偏落下雨来,给本就已经很忙的人们再添一点乱。
早上天还好好的,太阳当空,云也不多。快到中午的时候,西边一片乌云升起,就像升起了一堵墙。很快这堵墙变得犹如一条厚重的被子,被什么人拉着朝这边覆盖过来,没多久整个大地就被它盖得严严实实。本已当顶的太阳被遮得踪影全无,天地间一片灰暗,可是雨却直到午饭后还是没下来。
柴春梅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菜,把碗一扔就朝外走,想在大雨下来之前到码头上去看一眼。她来到大门外,这里地势开阔些,看得也远点。西边的天色越来越黑,黑得有点怕人,春梅知道这种云暂时还不会下雨。她掉头向天色明亮一些的东边看的时候,发现东北边的大片天空是白茫茫的,显得有点发亮,从那边吹来的风在身上拂过,凉凉的,凉得有点冷,仿佛时间倒退了两个月一般。她虽然不太懂得看天色测天气,也知道伴着东北那片白色而来的,将是一场大雨。她又向四周看了看,心犹不甘,当她再次回过头来,就这么片刻功夫,东北那片白色更近了,吹到身上的风也更凉。她这才朝大门里走去,刚转过照壁,豆大的雨点就稀稀落落砸在了院里铺着的青砖地面上。
这场雨来势凶猛,开始时那疏落的雨点只是前奏,瓢泼大雨接踵而至,将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之中。大雨一直下了约有一个时辰,就像它来时一样,突然停了下来。春梅看着依旧浓云密布的天空,看着门外低洼处的积水,拿出钉鞋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换。又是一阵雨点,这才彻底打消了她今天出门的念头。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虽然空气还是湿湿的让人感觉不爽,但是天空万里无云,应该不会有昨天那样的暴雨了。春梅依旧是等到吃过午饭,也不和爹妈打招呼,一个人出门去了。
码头上靠着一条货驳船,还有两条江南内河特有的平底木船,一帮人正在上上下下忙碌着,其中却没有见到赵汉昌。春梅在码头上来回晃了一阵,依然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就走过去问那个负责装货的人:“老姜大哥,你看到赵汉昌了吗?”
那个被叫做老姜的人回答道:“是‘六小姐’啊,今天赵汉昌没来,你要是想找他,就去他家里看看吧。”
春梅谢了老姜,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去赵汉昌的家,直接回去了。
隔天她早上就去了码头,一直等到太阳当头,还是没见赵汉昌,也没人可以问,有点急了。她小时候和她爹一起不止一次去过赵家,虽说好几年没有再去,也知道他家的房子都已经被他爹给卖了,但她晓得他现在是住在他家原先的柴房里,地方没有变。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似乎有点担心,也顾不上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离开码头直奔赵家而去。
赵家的老房子离码头并不远,春梅很快就到了那里。赵家原先那房子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门里闪过的人影,那是现在这座房子主人的家人。她凭着儿时的记忆,从墙外向柴房所在的位置绕了过去。拐过一个墙角,果然看到紧贴着这间房子的外墙,有个半股的披间,这应该就是赵汉昌现在住的地方了。
半股屋的门虚掩着,春梅上前犹犹豫豫的敲了几下,屋里传出了一声:“谁呀?进来吧,门没关。”
春梅一听真的是赵汉昌的声音,只是有点变了调,急忙推门走了进去。屋子不大,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她看到了屋子一边靠墙放着的一张床上,有个人正在吃力地撑起身子想起来。墙边的光线虽暗,她也还是能看清那个人就是赵汉昌,不觉心里一惊,连忙几步跨了过去。
赵汉昌这时已经坐在了床边上,春梅坐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胳臂,着急地问:“汉昌哥,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啦?”
赵汉昌笑了笑:“没什么,前天受了点凉,昨天睡了一天,今天好多了。”
春梅听他说话的声音有点虚,又感到握着他胳臂的那只手掌心似乎有点烫,知道他是真的病了,看来还病得不轻,要不然不会连着两天在家睡觉不到码头上去。她完全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一着急,让她想起了当她有点不舒服的时候,她妈和那些丫环们是怎么服侍自己的。她连忙让他躺下,用枕头把他的头垫高,然后过去打开了窗户,给这屋里透透气。
她问赵汉昌:“你看过郎中没有?吃过药吗?”
赵汉昌说:“不用请郎中,我就是受了点凉,伤风了,现在已经好多了,再睡上一觉,明天就全好了。”
春梅大声说:“那不行!我现在就去请郎中!”
赵汉昌还想阻止,春梅已经出了门。
祝家桥有一家药铺,不算小,药铺里有坐堂郎中,如果有人请,只要给钱,郎中也会出诊。这家药铺离赵汉昌住的地方很近,她很快就带着郎中回来了。
那郎中对柴家“六小姐”亲自来请他,已经有点奇怪,但是没有多问。等到出了药铺,并没有去柴村,却被领到了赵汉昌家,他不觉暗暗摇了摇头。
郎中面对这个病家,倒也并没怠慢,认真的“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对春梅说:“‘六小姐’,病人只是偶感风寒,他年轻体质好,没什么大碍。我给他开一个方子,你回头跟我去取,回来煎好服下,到傍晚再煎一服,盖好被子睡一觉,发发汗,明天就好了。”
他写好了方子,问:“‘六小姐’,你知道怎么煎药吗?”
春梅被问住了,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郎中说:“那这样吧,我回店里,叫伙计给你们煎好了送过来,到晚饭后再送二煎。这里到我们店里这么近,就再稍许收一点代煎的钱,伙计送药的钱就不收了,你看这样行吗?”
春梅对这个安排哪还会有不乐意的,一叠声地答应说:“好,就这样好了。你现在就回去办吧,要多少钱我下午给你送去。”
郎中说:“药钱加上代煎的钱,一共算一块钱吧,不着急,‘六小姐’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给都行。那我就先告辞了。”
郎中走后,春梅又看了看锅里,见那里面有小半锅子粥。她问过赵汉昌,知道是他早上自己烧的,就在灶膛里添了几把火,把它热了热让赵汉昌吃了。没多久,药店的伙计把煎好的药汤也送了过来。
等到赵汉昌吃了药,春梅见已经快到中午,就对赵汉昌说要回家了,到下午再过来看他。
赵汉昌把她叫住,拿起枕头边的一个小布袋递给了她:“你拿点钱去,把药钱付掉,不要回去问你爹要,也别告诉他我的事。”
春梅想想这样也好,省得爹知道她来过赵汉昌家。于是从布袋里拿出了两块钱——她想在下午再来的时候,给他带点好吃的过来。拿上了钱,她走出门去,把门带上,先到药铺付了药钱,这才急匆匆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