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见木香得到母亲的欢心,满心高兴,认为两人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他和木香来往更频繁了,木香对他也更加依恋,金生开始考虑离家到江海去学生意,加快自立以便可以早一日迎娶木香。但是没多久,他就发现母亲对他和木香恋情的态度变了,而且变得很彻底,居然完全不同意他们两人再来往。金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下了决心,不论母亲怎么说,他都不会放弃木香。
春梅看着金生日渐消瘦的脸,还有他对自己越来越抵触抗拒的情绪,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王慧娟的事情让她害怕了,她怕金生也会像长生一样,在婚姻上头遭到厄运。
春梅性格好强,虽然看着坟堂屋,但是并不很相信鬼神。她是属于那种又信又不信,有事就信一回神佛,没事时把鬼神丢诸脑后的人。只是长生媳妇的事让她心有余悸,想到“小神仙”的那番话,觉得这“小神仙”简直太神了——她说长生和王慧娟八字不合,命相相冲,总会有一人不好,结果真的王慧娟就横死了。她有点庆幸自己见机得早,这厄运最终落在了慧娟而非长生身上。她现在面临金生的终身大事,不敢再掉以轻心,在知道林木香的生日以后,又去找了“小神仙”。
“小神仙”把金生和木香的八字一排,马上就说这两人不合适。她告诉春梅:金生是民国十三年生,岁逢甲子,肖鼠金命;木香是民国十五年生,岁逢丙寅,肖虎火命。火能克金,“男金女火,半路夫妻不到头”,他们两人的命相比长生和他媳妇的命相更不配,更凶险。而且金生的小名里面带金,而女的叫林木香,名中多木,这也应了金克木,因此这两人万万做不得夫妻。
春梅从“紫金庵”回到家里,开始婉言劝说金生不要和木香来往。金生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春梅只好把“小神仙”说的命相相克对他说了,哪知道金生更加反感,他说这些命不命的都是无稽之谈,学校老师说过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
春梅没有办法说服儿子,就开始严格限制儿子的行动自由,不让他到戎巷上去。为了看住金生,春梅让他每天跟着他爹和大哥,不是下地,就是上山干活。可是这样即便看得住人,也看不住心,更没办法完全看住金生不到戎巷去。今天就是,一个上午好好地过去了,下午大家出门干活,一个不留神,金生不见了踪影。春梅连忙走到门外的路上,朝戎巷方向看去,只见两三里地外一个人影正朝远处走去,那不是金生还能是谁?此时他已经快要到戎巷了,春梅也只有徒呼奈何。
金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过林家,木香看到他进门自然很欣喜,连忙上前迎接。她看到金生一脸的忧郁,人也瘦了一些,还以为是他在家干活累着了,赶紧让他坐下,嘘寒问暖问了一通。金生却难得笑一笑,神情和以往大不一样,木香担心了,着急地问他遇到什么事了?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自己可以帮忙?
金生看木香这么关心自己,心里很不好受,他想了想,觉得不该骗她,就把他妈听信“小神仙”的胡言,要他断绝和她的来往这件事说了出来。木香毕竟年纪小,听金生一说没了主意,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心情就像是从火上一下子掉进了冰窟。
金生看着木香,也很难过,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他看到木香脸上挂上了两条泪痕,而她似乎全然不知,于是就坐到了她身边。他身上没有手巾,虽然知道木香的衣襟底下藏着手巾,但不知道是怎么藏的,不好意思去探寻,就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泪。哪知道他不去擦还好,这一擦,木香再也控制不住,顺势歪倒在他怀里,干脆哭出声来。
金生和木香来往这么长时间,真正的贴身相拥从未有过,虽说椅子的两个扶手隔在两人中间,算不得贴得很紧,但这次也还是他们两人间第一次贴得这么近。他伸手揽住了木香,木香靠得更紧了,他能够闻到她的发香,还有那种少女特有的淡淡的体香。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说不出闻到的是什么香味,但是他觉得这比什么花的香味都要好闻,也让他陡然增添出许多勇气。
木香到底还小,脱不了少女心性,靠在金生的胸口,她的哭声止住了,只是泪水还在落下来,偶尔抽泣一下,比先前平静了许多。两人这么靠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香的大哥大嫂从门外进来,两人这才受惊一般分开。木香的哥嫂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进里面去了。金生这就要回家,木香一直把他送出去很远。
春梅看到金生回来,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干脆不说了。以后的几天,金生又偷偷去了趟戎巷,而春梅则和赵汉昌两人商量起了办法。
赵汉昌这二十年一直怀着对春梅的歉疚,所以事事让着她,渐渐地,他变得话少了,只知道干活养家,这几年更是差不多事事都依从春梅。春梅跟他说了金生的事,说要想割断金生和林木香的来往,只有给他找个家主婆,一旦成家有了孩子,现在他和木香之间的这档子事也就自然没有了。赵汉昌没有反对——现在家里的大事都由春梅做主,再说要讨个儿媳妇,以自家的条件那还是讨得起的。赵汉昌只是表示,长生现在也不能算成家,按规矩弟弟是不能超在前面的,金生如果要讨老婆,那长生就要先娶亲才可以。春梅说这不难,就同时给他们两兄弟说亲,只要长生的老婆先进门就可以了,哪怕兄弟两个只相隔一个月成亲也就可以了。
春梅的脾气是说干就干的,她隔手【注31】就托了媒人和乡邻,要为长生和金生兄弟两个说亲。很快,媒人就传过话来,说有两个女孩子,无论年龄还是本人的长相或者家境,都和长生兄弟两个相配。
这次春梅比较把细【注32】,细细问了女方的情况,先要了女方的生辰八字,去向“小神仙”请教了一番。结果两对男女的八字都很配:给长生介绍的姑娘比他小三岁,据“小神仙”的说法是“男土女火,金银满宅”,大吉大利。给金生说的姑娘比他小一岁,属牛;两人是“男金女金,两金相合好处多”,两人的属相则是“老鼠蹬在牛角上”,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相配了。
这两家的家境,说给长生的那家很一般,比赵家差些,姑娘长相要是按媒婆的说法那就是好得不得了了。春梅暗中找别人打听过,女方长得只能说还可以,要说好看勉强也能算,但要说很漂亮,那就是媒婆加油添醋了。不过再怎么说,这姑娘过来是给长生做填房,也并没有委屈了长生的地方。长生也不计较什么,听说女方长得还周正,年轻力壮没什么毛病,很高兴就答应了。
给金生说的那个姑娘,春梅为了割断他和木香的情缘,对媒人是提了些要求的。现在这姑娘姓郁,她爹是在吴湖边靠给人摆渡为生的,家里自己有条船,也买了几亩田,造起了楼房,家境比赵家好出许多。姑娘本人也长得不错,没有辜负媒婆天花乱坠的一通夸奖。郁家家境虽好,但是摇船出身,被人称作“网船上人”,也是属于地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的爹妈对这门亲事很中意:双方都是地位低下受人歧视,但日子过得比一般种田人家还好的人家,再说女儿嫁到山脚下的赵家,从此脱离了水边,也算是真正地向高处走了一步。
一切都让春梅和赵汉昌满意,于是开始筹办婚事,首先准备的是长生的喜事,金生的事情和郁家说好了,先缓一缓,等长生喜事办好再说。郁家同意了,但是金生知道以后却一百个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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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1】隔手——江南方言。转眼间,连忙,紧接着的意思。
【注32】把细——方言。仔细,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