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兴以前也常常找一些穷困潦倒的单身汉,或是用刑,或是诱供,有时候干脆连这些步骤都省了,直接将这些人投入牢房,然后给他们按上一个“抗日分子”的罪名。这些人一般都没有亲属,或者是有亲属但是没亲属会管这些人死活的,最受欢迎的当然是本身厌世的和脑子不太好使的。他把这些人交到日本人手里,或者就由他安排手下直接动手,有些人被送去做苦役,有些人干脆一杀了之。他就用这些无辜者的生命,去向日本人邀功请赏。其实日本人也不是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汉奸们大多都用这招从他们那里骗钱。但是为了笼络住这些人,他们装着看不见,甚至放任这么干。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会被自己的国人唾弃,才会死心塌地给异族统治者卖命,而他们给这些人的那些钱财,本就是从中国人那里搜刮来的。
这次陆炳兴抓来的那个乞丐,还真是本地人,以前家住在沈巷,他爹在的时候也是个小地主,至少吃穿无忧。但是很早以前这个家就被他这个孽子败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此人名叫沈德发,他活到现在的四十多年里,有一大半是吃的嗟来之食。远在日本人来之前很久,他就是在附近乞讨为生,人们都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也少有人想得起他是沈巷人。他也越来越没有了廉耻之感,只要能有一点点吃的,让他干什么都成,至于那乞讨来的一口吃食吃完以后,他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他更本不去考虑。
陆炳兴原来只是打算让沈德发充当“抗日分子”,然后看他的表现,再决定怎么处置他。没想到这个沈德发只要有吃的,让他怎么说就怎么说,“配合”得很。他于是有了兴趣,考虑让沈德发攀诬赵汉昌,说赵家有私通“抗日分子”的嫌疑,以此来逼迫春梅答应把美瑛嫁给自己。
沈德发被带去洗了个澡,剪了头发,又让他吃饱了肚皮,被带到了陆炳兴的面前。此时的他看上去倒还算有了点人样,只是脸上总是流露着几分猥琐。
陆炳兴问了他一些有关他自身的问题,听他的回答虽说战战兢兢地,却还流利,能感觉到他应该还读过几年书。陆炳兴看着面前这个人,觉得让他去冒充“抗日分子”倒是比一般的乞丐之流“称职”,唯一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是此人老家是附近沈巷的,有根底可查。不过日本人也不大会认真查核,一般都是粗粗的问一问,觉得没什么价值,就会交回给自己处理,或者干脆由他们直接毙掉完事。
陆炳兴没有再问下去的兴趣,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沈德发,现在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好了我就给你一笔钱,让你活得像个人样,至少不用再饿肚皮。你愿不愿意去做?”
沈德发没有一丝犹豫,马上张口说:“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能让我吃几天饱饭,我就愿意。”
陆炳兴不紧不慢地说:“好,那你听好了。我要你承认自己是‘抗日分子’,是游击队派来打探消息的坐探。”
沈德发对这个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陆会长,……‘抗日分子’那是要杀头的,我……,我……,”
陆炳兴和颜悦色地安抚道:“你别怕,我只是让你假装一段时间,也不会把你交给日本人,不会要你的命的。”
沈德发还是害怕,他想着要吃饱饭,更想着要钱,但是对这件事却不敢随便答应,毕竟命还是要紧的。
陆炳兴递了一支烟给他,把一盒洋火【注38】扔到了他面前。
沈德发抖擞着手点燃了香烟,狠命地抽了一大口。由于抽得太猛,被呛得一连串咳了好几声。他咳归咳,一双眼珠却贪婪地不断扫向桌上的那大半包“福寿牌”香烟。陆炳兴拿起烟盒,将它扔给了他,并且说:“我让你说自己是‘抗日分子’,那是在我手下面前说的,不是真的要把你当‘抗日分子’,只是要你去指认一个人,说他是你的同党就可以了。到时候就是日本人问起来,我也可以说你诚心向‘皇军’投诚,你不但不会被杀头,还是有功人员,会给你奖赏。”看到沈德发似有所动,他又说,“你按我说的做了,我就给你钱,让你有饭吃。要不然我就把你毙了。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沈德发连忙说:“我答应,我答应。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陆炳兴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容,说:“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想着自己是****的坐探,和你联系的人就是赵家琚。要多想,当成真的来想,不过先不要对人说。”
陆炳兴正想仔细对他说说赵家琚这个人,不料沈德发就像打了强心针一般突然来了精神,双眼圆睁,大声问道:“赵家琚,是不是‘开元山庄’赵家的二儿子金生?”
陆炳兴觉得奇怪,问他:“你认识这人?”
沈德发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陆会长,你要是让我咬这个赵金生,那不用多说,我干!”
陆炳兴好奇地问道:“你和他有仇?”
沈德发恨恨地说:“他和我没仇,他的爹妈和我有仇!”
陆炳兴继续问下去,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沈德发就是二十多年前,赵汉昌和柴春梅刚到这边的时候,张家准备将“开元山庄”交给他们看管,张继芳的小叔子介绍了一个朋友,也想要谋这个差事,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沈德发。
沈德发当时还没有离开沈巷,只是自家的屋子和地都没有了。他当时有点后悔自己不争气,想过要是能得到张家的这个位置,就好好的做下去。后来张继芳的小叔子告诉他,这个位子已经给了别人,他只有自叹时运不济。再后来这位子一直空着,过了很久才给了赵汉昌和柴春梅。他沦落为乞丐,直至人们都忘掉了他姓甚名谁,好几次都差点冻饿而死。他没有怪自己为人太不入调,而是将这股怨气归结到赵汉昌抢了他的饭碗,所以一直都很恨赵家的人。
他虽说狠恨赵家和张家,但是没办法对他们报复。现在陆炳兴让他攀诬的人居然是赵家的二儿子,他马上来了劲,不用陆炳兴再劝说,立即决定赌一下。他心里还明白,陆炳兴只是在利用他,利用完了自己的结局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但是他却很愿意把赵家的儿子拉下水,让赵家的人也不得好过,至于今后怎么样,那到时候再说——本来自己这么活着也没多大乐趣,年龄大了,早晚会倒毙街头,现在先混几天饱饭也好。
陆炳兴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禁为自己“撞了大运”得意。他没想到自己临时的一个想法,却找到了这么合适的一个工具,再也没有人比这个人合适了。
他对沈德发说:“你先不要对别人说什么,等到我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这几天还要委屈你,我要把你关起来,不过你放心,每天我都会派人给你送吃的,包括香烟也会给你,不会亏待你。你老老实实在牢房里待着,不许对别人乱说。记住,你要是管不住你的舌头,我就让人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沈德发连声答应着。他常年在戎巷这一带乞讨,虽说身处最底层,没人把他当人对待,但是他的消息却不少,比一般的老百姓要知道得多得多。他知道陆炳兴的爹是被游击队枪杀的,人们暗中都传说,这件事是因为陆荣升得罪了张家,是张家的大管家找人下的手,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张家的大管家也没人敢轻易得罪,所以才不了了之了。想到这个,他讨好地对陆炳兴说:“陆会长,你让我说赵金生是什么人,我就说他是什么人,你放心。我有句话想说,要是你听了别不高兴。”
陆炳兴问:“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
沈德发走近了一点,好像很神秘地说:“陆会长,当年你的爹爹被人枪杀,外面的人都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张昌谨,是他的管家陈西元找人做的这件事情。陆会长,这次既然要让我说谁是‘抗日分子’,那就不如把张家的人也拉进去。他家的那个陈管家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在外面认识的人很多,我看他倒是说不定真的认识几个真正反对‘皇军’的人呢。我可以说张家的陈管家是我的同伙,或者干脆说他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游击队,让‘皇军’把他们都抓起来。”
陆炳兴想了想,这个主意确实让他有点心动,但是马上他就否定了。他想到那样一来,事情就弄大了,虽说可以教训一下张家,但事情一旦弄大,自己就不是那么好控制了。他想要的是美瑛,如果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到时候不能收场,就算能出口气,美瑛也就不能弄到手了。
他厉声对沈德发说:“这件事不要扯上张家,我会告诉你怎么说的。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按照我让你说的去做,自己瞎说一炮的话,我让你生不如死!记住了没有?”
沈德发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脚上,见他的神色中现出狰狞,吓得连连说:“我不敢,我不敢。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做,绝不敢乱说,绝不乱说。”
陆炳兴叫人进来,让他们把沈德发带到牢房里去,单独关起来,不要让他和别人接触,每天按时给他送吃的。给他的待遇可以好一点,但是包括看守的人在内,谁都不许和他多说什么,更不允许问他什么问题。
他的手下带着沈德发走了。陆炳兴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拆开包装,抽出一支点上,然后认真考虑起了要如何行事,才能够逼迫春梅和美瑛就范,而且还要做到能收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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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8】洋火——旧时火柴靠进口,后来虽说有国人设厂自产,但百姓仍习惯性的将火柴称之为“洋火”或者“自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