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自从长生分家以后,原本就并不多的水田,一下子分出去了三分之一。家里吃饭的人口,却并没有减少相同的比例,柴春梅开始考虑扩大收入的来源。
他们家里除了水田,还有三分桑树田。以往每年桑叶采摘以后,都卖给了附近养蚕的农户,现在柴春梅就在这上面动起了脑筋。
她请教了一些养蚕的人,觉得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决定一开春就自己动手养蚕。养蚕很辛苦,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给蚕宝宝喂桑叶,特别是蚕宝宝小的时候,桑叶不但要切得很碎,还要常常翻动。人是辛苦一些,可一旦收到了蚕茧,卖给缫丝厂的话,收入比单买桑叶要丰饶得多。
她的性格是说干就干,觉得自己可以一试了,她在开春以后就置齐了用具开始养蚕。由于担心刚开始做不好,她等到第一批蚕宝宝孵化出来,这才买了一些回来。细小的蚕宝宝在绿色的桑叶中间,白白的,蠕动着,自己吃着桑叶。天黑以后,夜深人静,蚕房里一片细碎的“沙沙”声响,听上去很是悦耳。
可是几天以后就出了问题。夜里美瑛去给蚕宝宝添桑叶的时候,两个蚕架上的十几个蚕匾里,那些蚕宝宝还好好的。清早,她再次走进蚕房就觉得不对,细细一看——蚕匾里的桑叶一片狼藉,桑叶中间的蚕宝宝少了不少,再细看之下,那些留下的蚕宝宝也有不少已经死了,断头缺尾的。
美瑛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声唤来了母亲。春梅一看,就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将蚕宝宝吃掉和咬死了。她在之前请教蚕农的时候,蚕农就对她说了蚕房要防老鼠,原以为家里养着一大一小两只猫,老鼠不敢放肆,谁想居然出了这事。
她走出蚕房的时候,那只老猫过来蹭着她的裤腿,照老规矩是在向她讨吃的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撩起一脚将老猫踢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当天夜里,春梅和美瑛,还有郁春芳三人轮流在蚕房看守,情况好转了。但是没过几天,蚕房里又被老鼠们弄得一塌糊涂,蚕宝宝又死了一批,而这次是在大白天。
春梅没了办法,只好再去向蚕农请教。这次她生了个心眼,去的时候带上了礼品。这些礼品说不上多值钱,无非是些小点心,还有哄小孩的糖果。她去的这家蚕农和她平时来往得并不多,那家有个老婆婆,是男主人的母亲,很受其儿子和儿媳的看重。她咬了咬牙,去买了两瓶“维乙铁”,也算是很受老人喜欢的补品了。
有没有带礼品果然大不一样,这次那家的老婆婆一高兴,对春梅说了真话。她说养蚕最怕的是蚕生病,瘟起来一季的蚕只要两三天就会“全军覆没”;还有怕的就是老鼠,老鼠不光吃蚕,吃饱了也会咬死大片的蚕宝宝,即使是结成了茧的蚕蛹也难逃它们的糟蹋。
老婆婆说:乡下哪一家都有老鼠,蚕农们想要防住它们,靠养猫是不行的。她说,有的猫能够降得住老鼠,有点猫不行;有的猫天性见鼠就杀,有的猫吃饱了就打盹。蚕房里要想老鼠绝迹,那就要养蛇——养家蛇。
春梅听了不明白,她说她知道蛇也会把蚕当点心的,怎么养法?
老人看在那两瓶“维乙铁”和点心的份上,心里高兴,告诉春梅:这种家蛇并不是特别的品种,乡下很常见,人们叫做“黄花蛇”的就是。这种黄花蛇喜欢住在有人居住的房子里或房子附近,平时不大能看到它们,它们见了人也不很害怕。乡下人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对家蛇决不能伤害,要不然会给伤害它的人家里带来厄运。所以这种蛇很常见,几乎家家的老房子里都有它们的踪迹,人们因此就把它们叫做“家蛇”。
那家的男主人见母亲特别高兴,也对春梅比以前几次客气了许多。他更详细地对春梅说了怎么才能“养”这种蛇。他说这种蛇在春梅家屋子周围肯定也有,只是可能没有在屋里“住下”。他对春梅说,明天或后天,他就在自己家里或附近抓一条家蛇来,然后给春梅送去,到时候再教她怎么留住这条蛇。
第二天,那个桑农果然用一个布袋,装着一条两三尺长的黄花蛇进了赵家的门。
进门以后,桑农要春梅找来一个箩筐,把蛇放到了里面,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他另外带来的一只活老鼠。箩筐上面用东西盖好,他又对春梅说,如果这时候有鸡蛋也放一个进去。春梅连忙找来一个鸡蛋,那桑农迅速地掀开盖子,将鸡蛋扔了进去。
他们在一边等着,桑农借这一会儿的工夫又对春梅说:以后如果见到这条蛇,千万别吓着它,最近这一个月,如果偶尔在它出没的地方放一个鸡蛋更好。蛇是有灵性的,知道谁对它好。以后这条蛇不会离开赵家了,无论它是公是母,都会招来配偶,就在这里安家落户。有了它和它的子孙,蚕房里的老鼠就会销声匿迹,甚至家里其它地方的老鼠也会逃走——猫进不了鼠洞,蛇却可以进去犁庭扫穴。
看看时间差不多,桑农将箩筐搬进了蚕房,将蛇放了出来。箩筐里的活鼠和鸡蛋都不见了,那条蛇的肚子明显鼓了起来。它被放出来以后,并没有马上逃之夭夭,抬起头部注视着人,看了片刻才哧溜一下不知钻到了哪里。
桑农告诉春梅:最近这段日子,千万不要惊吓到蛇,特别要关照家中的小孩,看到蛇别怕,更不要去打它。蛇和狗一样通灵,今天在这里放了它,它以后就算不能抓掉家里所有的老鼠,但是蚕房里的蚕,它会看守得很好。他说,其实畜生都有灵性,不用蛇去抓,老鼠闻到蛇的味道,自己就会逃命去的。
桑农走了,春梅还是有点将信将疑。这天夜里,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守夜。接下去的几天,他们全家一点点地放松了对蚕房的值守。几天以后,这种值守就停止了,春梅忐忑地观察了两天,果然蚕房里的蚕再也没有被老鼠祸害过。
蚕种已经长得蛮大了,由于被老鼠祸害了不少,春梅只好又去买了一些补上——当然价钱也比小蚕种贵了许多。
春梅第一次养蚕,事前向好几个养蚕的好手讨教过,为了保险,她听从老蚕农的建议,买的蚕种是比较大的。但是即便如此,真的做起来,还是遇到了许多问题。蚕室里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干了不行,湿了也不行;连喂的桑叶也要根据蚕的生长由嫩到熟,分别对待。老鼠一上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事情解决以后,又遇到了其它的难题——要防苍蝇叮,要防蚕生病;蚕有长得快的,也有长得慢的,那些长得慢的就要毫不怜惜的剔除。总之事情遇到了一大堆,还投入了不少钱,还好忙了一阵,总算收到了茧子。
滨湖的缫丝厂大多都在山北,蚕茧都要送到那里去,厂里有仓库收购蚕茧。
蚕茧的体积大,份量却并不是特别重。田里的活是爹爹和金生在干,美瑛和郁春芳就挑上蚕茧朝丝厂去。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走着,倒也不觉得特别累,但十几二十里的路,等她们到丝厂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丝厂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来卖蚕茧的蚕农。姑嫂两人加入了这支队伍,耐着性子一点点朝前挪。等轮到她们两人的时候,她们看到了前面交售的蚕茧,都要比自家的白,还大不少。
她们有点自卑地将挑来的蚕茧交给厂里的人过秤,结果她们在家里挑好的蚕茧,一部分是二等,另一部分只定了个三等。她们有点不甘心,但是前面蚕农的茧子摆在那里,自家的茧子确实没有别人的好,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人拿上钱,挑着空担子往家走,肩上的分量大大减轻,两人却没有了去时的那股高兴劲。
这一季的蚕她们赚的钱不多,要不是桑叶是自家的,那说不定还要稍稍亏一点。不过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历练,春梅和美瑛,还有郁春芳,都学会了怎么养蚕,相信明年就会养出好蚕,有好茧子送去卖钱了。
日本人走了,中国自己的政府回来,原先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都取消了,老百姓的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张家依然承担了“开元山庄”名下所有的赋税,赵家一下子轻松起来。虽然家中的人口多了好几个,但是日子却过得还可以,人是辛苦一点,却至少不用整日为吃穿愁眉深锁了。
长生分家以后,只管自己的那一亩二分田,活是比原先少干不少,但日子却并没好过多少。原先大家在一起吃饭,虽然钱都在春梅手心里攥着,要用钱的话必须向她开口,有点不方便。但是那时候根本不用操心钱够不够用,要饱大家都饱,要饿全家一起挨。现在却不了,以前没有想到的许多要用钱的地方,都摆在了他们夫妻两个的面前。春梅在卖掉柴草得的钱里边,还分出了一些给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常常捉襟见肘。
长生有点后悔分家了,知道当时自己考虑不周,还让爹爹和妈伤心。他有了悔意,对爹妈自然好了不少。赵汉昌和春梅看在眼里,毕竟血比水浓,他们也不再对长生夫妇耿耿于怀,双方的关系又融洽起来。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的日子比日本人在的时候好多了。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又找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