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理性主义得到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促进了理性的兴盛。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不是靠权威，而是依靠理性。笛卡儿、霍布斯等人对自然和社会现象的研究成果，引导人们用理性接近现实生活，对理性和现实的关注在文学中有了鲜明的体现。人们对理性的推崇与古典主义相关，古典主义是17世纪欧洲文学的最高成就，影响达二百年之久，它首先在法国兴起，英国文学一定程度上受其影响。古典主义把古希腊罗马文学奉为典范，从中寻找创作题材，借以取代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古典主义文学崇尚理性，制定一系列创作规范，追求形式完美和语言纯粹，涌现出一批卓有成就的作家。英国王政复辟时期，文坛领袖德莱顿模仿古代作家，为英国古典主义文学的发展打下基础，他的诗歌、戏剧创作体现了古典主义思想。到18世纪初，蒲柏的诗歌创作成为古典主义文学的代表。与时代风尚不同的是清教徒作家班扬，他的《天路历程》用朴素的语言和寓言的形式，叙述虔诚的基督徒告别罪恶的世界，去天国朝圣的经历，对上层社会作了无情的讽刺和谴责。班扬从《圣经》中汲取营养，使他成为这一时期的重要作家。
1.《失乐园》简析
约翰·弥尔顿（1608～1674年）是英国17世纪最著名的诗人。他于1608年12月9日出生在伦敦的一个繁华区，祖父是天主教徒，父亲热心宗教改革，反对天主教会，信仰新教，成为新教徒，被迫离开家庭到伦敦谋生，后来做了金融界的公证人，收入丰厚，家境较为富裕。父亲爱好文艺，既是古典文学的学者，又是著名音乐家。弥尔顿幼年就表现出卓越的才能，父亲白天送他到圣保罗学校学习，晚上请教师为他补习法文、意大利文和音乐等课程。他在家庭教师托马斯·杨的教导下，深受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曾和老师一起与赫尔主教就国教会的主教监督制度展开激烈论战。
弥尔顿从小勤奋好学，在语言、诗歌、翻译和创作方面显露出非凡的天赋。15岁进入圣保罗学校，刻苦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后来又学希伯来文，能用希伯来文阅读，用诗体翻译赞美诗，用拉丁文诗节写作，并尝试翻译《旧约·诗篇》。17岁进入剑桥大学基督学院学习，对中世纪经院式课程极为反感，与导师观点不同而一度辍学，在家阅读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著作，以及古典戏剧，涉猎广泛，对历史、现代史、古代和现代语言、《圣经》、数学、音乐等领域都有研究。后来回校复学时，学校为他换了导师，于1632年获得硕士学位，在校时特别喜欢拉丁文学，写了多篇拉丁文诗歌和演说词。他初期创作的诗歌，风格清新、甜美。如《五月晨歌》：
晶莹的晨星，白日的前驱，
她舞蹈着从东方带来娇侣，
百花的五月，从绿色的怀中撒下
金黄色的九轮花和淡红的樱草花。
欢迎，富丽的五月啊，你激扬
欢乐、青春和热情的希望；
林木、树丛是你的装束，
山陵、溪谷夸说你的幸福。
我们也用清晨的歌曲向你礼赞，
欢迎你，并且祝愿你永恒无边！
《圣诞晨歌》是弥尔顿的成名作，全诗31节，每节8行，原文音调清脆，风格明净，表现基督临世的神圣事件。例如：
一
荒芜而零落的冬天，
天生的婴儿降生人间，
全身裹上粗布，躲在粗糙的马槽中间；
大自然对他分外恭敬，
把浓妆艳服脱落干净，
为了对她伟大的主宰表示同情；
这时节，不是她跟日头——
她强健的情夫，放肆逸乐的时候。
五
寒夜深沉，万籁俱寂，
这时候光明的王子，
开始在地上作和平的统治。
风儿带着异样的寂静，
频向众水接吻细细，
向温厚的海洋私语快乐的消息；
海洋也忘记了怒号，
和平鸟用双翼孵覆着驯服的波涛。
这种冰清玉洁的诗句，多年来传诵不衰。
毕业后，弥尔顿的父亲希望他担任神职，到国教会当牧师，他发现国教会非常腐败，不愿同流合污，决心放弃教会的职务，回家自修。在父亲的支持下，隐居在霍顿的乡间别墅，埋头苦学，潜心研究，接触大量英国、意大利等国文学。在乡间的6年中，他成了博览群书，学究天人的学者，继承古希腊罗马的传统，又发扬希伯来、基督教的中世纪传统，把人文主义思想和宗教改革向前推进。这一时期，写有《欢乐的人》《沉思的人》，这两首诗反映了作者的真实思想，体现了古代传统和中世纪传统的结合和发展，高扬人文主义思想，肯定人生，表现人生的无限乐趣。如《欢乐的人》这样写道：“来吧，轻快地舞起，用巧妙的脚尖一提，右手牵着山上的仙女名叫自由的甜蜜伴侣……”诗人用富有音乐性的诗行描写乡下生活的种种乐趣：同男女青年跳舞，看农民打麦子，和他们一起喝酒，听他们讲古老的传说，观看舞台上表演的琼生和莎士比亚的戏剧，等等。即使充满忧郁情怀，也能悲天悯人，饱含人世哲理。如《沉思的人》中的片段：
让我的脚步不忘，
漫行在经院的回廊，
要爱那高耸的顶拱，
靠坚固的古柱支撑，
还有五彩玻璃的画窗，
投下幽幽的宗教之光。
更让管风琴鸣奏，
唱诗班齐放歌喉，
庄严的仪式，清越的祷诵，
甜美地进入我的耳中，
使我融化在极乐之间，
整个天堂出现在我的眼前。
诗人写出了哥特式教堂和做礼拜时的音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写出了当时的心境，肃穆、甜美，一种极乐之感把天堂带到面前。在他的思想中，古希腊的哲理和基督教的教义相结合。
这一时期，弥尔顿还写有假面剧《科玛斯》，这类剧带有娱乐性质，他赋予严肃的主题。剧情是：在一个傍晚，两位兄长带着妹妹进入森林，为了给妹妹找水果而离开她。她等了许久，就去找他们，没有找到，却遇到魔术师科玛斯扮作牧羊人把她带到一处房屋，正逼迫她喝酒，两位兄长在神灵的指引下，前来搭救了她。戏剧涉及贞操问题，最后道德取得胜利。诗人欣赏大自然的美丽，深知其中的诱惑，更高的准则是守身如玉，体现清教倾向。1637年，弥尔顿剑桥大学的同学爱德华·金在海上遇难，他写了一首哀悼诗，诗名为《利西达斯》。采用古典田园哀诗的形式，用典较多，“利西达斯”就是神话人物的名字，借来指爱德华·金。
1638年，弥尔顿到欧洲大陆访问名胜古迹，考察文化，先后来到法国、瑞士、意大利、希腊等国。在意大利游历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等名胜古城，还访问诗人、音乐家，写诗和他们酬和，结下深厚友谊。特地拜访伽利略，伽利略的不屈意志鼓舞着他。旅途中，传来英国内战的消息，他毅然中止旅行，立即回到国内，决心把毕生的精力献给祖国的革命事业。如何投身革命事业，他认为应该从教育和宣传入手。他在伦敦租房子开办私塾，第一批招了十多个学生。宣传工作最有效的是发行政论小册子，在中期创作中，除写了23首十四行诗外，几乎停止诗歌创作，写出大量有关宗教、婚姻、出版自由、教育和政治类的散文。
弥尔顿从欧洲大陆回来之时正值国内“主教战争”进行之际，国王与主教相互勾结，采用高压政策，宗教斗争日趋激烈，宗教论战随之兴起。他具有清教主义思想，坚决反对主教制度，要求政治与宗教分离，主张宗教宽容。如《论英国教会的教规改革》和《论教会机构必须反对主教制》等。当时宗教斗争与政治斗争联系紧密，他的散文中包含反对专制的思想内容。1643年，他出版一系列有关婚姻问题的小册子，当时与玛丽·鲍维尔的婚姻很不幸。他连写四篇提倡离婚的文章，他认为婚姻应该以心灵结合为主，肉体结合为辅，充满矛盾、不和谐的婚姻应有离婚的自由。这些观点深受人们欢迎，但在当时比较激进，招致很多指责。1644年，发表一篇有关教育问题的散文《论教育》，用书信体形式回答一位热心教育改革的商人的问题，弥尔顿反对学究式教育制度，提倡人文主义的教育原则。同年发表的《论出版自由》，是他致国会的演说词，英国政府在1641年放松对出版的限制，言论稍显自由。1643年，国会重申有关审查制度，弥尔顿慷慨陈词，引古证今，从古代雅典的审查制度一直谈到当今的审查制度，指出它们严重妨碍对真理的追求和探讨。主张言论出版自由，要求国会取消预先审查著作的制度。他对出版自由的追求不是无限制的，对那些带有颠覆性、不道德的、猥亵淫秽的作品一经出版，就应受到法庭的审判。这篇文章说理性强，文风简洁晓畅，影响深远。弥尔顿的政治性散文写于查理一世被处死以及随后的国际辩论时期。1649年，查理一世被处死，他随即写出《论国王和官吏的职权》，认为君主和群臣都是受人民委托而管理国家，真正的权力应该掌握在人民手里，人民有权处置暴君，驳斥君权神授的观点，强调主权在民的思想。流亡荷兰的查理二世联合欧洲大陆的君主，妄图武装干涉英国。同时，思想战线上，当时极富国际声誉的大学者沙尔马修写有《为国王声辩》的小册子，拥护君主专制政体，谴责英国的“弑君”之罪。这篇文章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对英国极为不利。弥尔顿为了争取自由，挽救革命于危机，写出《为英国人民声辩》和《再为英国人民声辩》，以反击欧洲大陆保王势力对英国人民的攻击，驳倒论敌的一切观点，还严厉批评对方的卑劣人格。
在英国诗歌史上，弥尔顿创作的十四行诗数量不多，有人说是23首，有人认为是24首，大都是在王政复辟前夕创作。他的十四行诗写得很有特色，内容不落窠臼，过去的十四行诗以歌咏爱情为主，他的题材选择相当广泛，主要涉及革命政治，也有谈论生活、向往爱情、叙述友情、抒发个人内心感受的。在形式上，他的十四行诗与莎士比亚和伊丽莎白时代的十四行诗不同，是属于彼特拉克式的意大利体，前8行为一节，后6行为一节，押韵上有所背离，很少正常分节，把十四行融为一个整体，整首诗和谐统一，意味深长。最为人称道的是1655年写的《失明抒怀》：
西里克，三年来我这眼睛全失了神，
它尽管外表上没有斑点，没有污垢，
被剥夺了光，已忘掉了看。一年到头
这废眼珠里再没出现过日月星辰，
再没有出现过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
可我只坚定、忍耐、向前行。没有抗议，
没有反对上帝的手或苍天的旨意，
也绝对没有让我的希望减少半分，
心，退缩一寸。什么在支持我，你要问？
良心！朋友，意识到：是为了捍卫自由
我才用力过度而永远失去了它们！
我这神圣的使命现已传遍了全欧。
这认识会带我——若无更好的带路人
走过人世的舞台，瞎，但知足而优游。
痛苦依然强烈，但宽慰更加实际，他意识到之所以双眼失明，是因为捍卫自由操劳过度，如今他的神圣使命已传遍欧洲，他的心里也逐渐归于宁静了。
1658年，克伦威尔去世后，国内形势急转直下，王权复辟，给弥尔顿带来重大灾难，他被逮捕、抄家、财产充公、著作被烧毁等。其他文人纷纷转变风向，弥尔顿意志坚强，决心写诗斗争到底。他的晚年生活比较艰辛，经济拮据，失明、痛风，受人监视等。在最后的14年中，他口授诗歌，由他的外甥、朋友和学生笔录。晚年完成的三大诗作，《失乐园》《复乐园》和《力士参孙》是他事业的顶峰。他一直认为英国文学需要一部能与古希腊《罗马史诗》相媲美的史诗，早在旅欧回国之际，就在酝酿创作一部诗剧，开始准备选用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故事，后来采用当时流行的《创世记》中有关人类堕落的故事，他发现戏剧舞台很难表现如此宏大的题材，于是使用场面宏伟的史诗形式创作成《失乐园》。
《失乐园》共12卷，1万多行，内容主要采用《旧约·创世记》第2章至第3章和《启示录》，加上作者的虚构。长诗分两条情节线索，第一条主线是上帝创造亚当和夏娃，让他们在伊甸园中生活，吃园中的果子，只是分辨善恶的智慧树上的果子不能吃。上帝创造的万物中蛇最狡猾，魔王撒旦附身，引诱夏娃吃了智慧果，夏娃让亚当也吃了。二人眼明心亮，知道自己赤身裸体，用无花果树叶把身体遮挡起来。上帝对他们进行诅咒，用皮子做衣服给二人穿，害怕他们吃生命树上的果子而永远活着，就把他们逐出伊甸园。第二条是有关撒旦的故事，是诗人根据《启示录》想象出来的。在天地还未创造之前，撒旦原是天上的天使长，地位很高。一天，天神宣布立神子为诸神之长，统管天国政事，诸神都得服从他。在天庭举行歌舞庆祝时，天使长心怀不满，召集一部分天使军，向他们鼓动演说，群情激奋，准备谋反。撒旦以为用突然袭击的战术可以一举成功，岂料神军早已严阵以待，两军相遇，满天刀光剑影。撒旦打不赢，就想用铁制大炮去攻击神军。天神见此情景，叫神子带着雷电出征，鹏翼遮天，战车塞路，雷声隆隆，叛军的新式武器被粉碎，撒旦的大军全部坠入火湖。魔王醒来后，号召百万叛军在深渊中大兴土木，修建万魔殿，另立王国，决心夺回天权。叛军在万魔殿中商量对策，有的主战，有的主和，有的主张建立地狱中的天国。副王别西卜说，天神创造了一个新天地，在那里安置着人类，可以用计谋让人类跟着我们走，在那儿拓展疆土。撒旦来到伊甸园，托身于蛇，用花言巧语引诱人吃禁果，使夏娃和亚当触犯天条而被逐出乐园。这时地狱大门内的女魔“罪”和她的儿子“死”已等候多时，没有得到撒旦的消息，便在混沌界上修一石桥，连接地球。桥修好时，撒旦也回来了，彼此相互祝贺。撒旦回到万魔殿，扬扬自得讲述自己的功绩，正等待喝彩声时，只听得咝咝声充满殿堂，大小天使都变成大蛇和小蛇，堆积如山，发出阵阵恶臭。
《失乐园》塑造的形象中，撒旦的形象争议较大，有人认为撒旦的堕落是由于骄傲自大，充满野心；有人把他称作革命战士。实际上，撒旦的形象是发展变化的，他的故事是天使的堕落，撒旦率领众天使反抗上帝，惨遭失败，被赶出天堂，打入地狱，在烈火中遭受折磨。但撒旦并没有气馁，而是想重整旗鼓，决心复仇。
我们损失了什么？
并非什么都丢光：不挠的意志、
热切的复仇心、不灭的憎恨，
以及永不屈服、永不退让的勇气，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难战胜的呢？
他的暴怒也罢，威力也罢，
绝不能夺去我这份光荣。
经过这一次战争的惨烈，
好容易才使他的政权动摇；
这时还要弯腰屈膝，向他
哀求怜悯，拜倒在他的权力之下，
那才真正是卑鄙、可耻，
比这次的沉沦还要卑贱。
因为我们生而具有神力，
秉有轻清的灵质，不能朽坏，
又因这次大事件的经验，
我们要准备更好的武器，
更远的预见，更有成功的希望，
用暴力或智力向我们的大敌
挑起不可调解的持久战争。
他现在正自夸胜利，得意忘形，
独揽大权，在天上掌握虐政呢。
表现了一个高大革命者的形象，有勇有谋，具有坚强的意志，不屈不挠的毅力，不怕失败，敢于胜利的精神。
诗人不仅把他写得英武壮烈，而且富有哲学思维，面对环境的改变，他说出一番颇有哲理的话，用来安慰自己。
再见吧，幸福的园地，永乐的住处！
来吧，恐怖，来吧，冥府！
还有你，最深的地狱，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