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然的时候,这样的话无疑是最好的定心神针,绮罗此时着实再也吃不下东西,也知不该离去,手指搭在桌案之上,眼光却落在花园花蔓之上,淡淡道:“你既邀我来赏花小酌,不看花么?”
“这些花在你眼中不都是药么?”公孙简也看过去,戏谑笑道:“好花开了终需赏景之人,只是绮罗却并非这知花赏花之人。”
听他提起医理,心中的惧怕又散了些,绮罗抬头仰视那蔷薇花墙,淡淡道:“好花终得落,飘零成泥,既然如此,还不如做成药物实在些。”
“物尽其用么?”公孙简再喝一杯酒,笑道:“不知为何,从你口中听出这话,总是觉得有三分不对。”
绮罗回过脸,淡淡道:“因为我不是那稀花爱花之人?”
没有人在身边说出想听的话,心中有些怅然,绮罗眸光扫过花墙,有些黯然的收回了目光。
其实花与药都是一样的,花可为药,药当花上,便如公孙简所说的物尽其用,其实都是这样一个道理。
只是说在药物花朵上虽没有什么。搁在人身上,却是太残酷了些。
暗黑的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最好的掩饰和归属,可对于绮罗来说,却是人的生命中最难熬过的噩梦。
酒已经喝了几坛,香气极佳,雪魄的冷意渐渐从酒碗中沁出来,却让人觉得凉了。一阵香风吹了过来,落在身上极冷。
只是天上的月色却是极好,清寒冷月,虽不必八月十五的美,在这微冷香风之中,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身体的禁锢,行为的禁锢,似乎终其一生,她都未曾赏过这样的月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公孙简似乎也是对眼前美景极为赏识,举起杯盏轻吟了一声,又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
绮罗在神思之中惊醒,看着公孙简仍在一杯一杯不休不止,思量了许久,恐怕他喝醉了之后又有什么事端,出声劝道:“你喝这么多酒,就不怕一醉么?”
公孙简看着她的眼睛,唇边仍是温柔,眼神中却深深流露出一种狂狷之态,它端着酒杯,语气中仍带着一股笑意:“自我八岁初尝美酒以来,至今都未醉过,如今若是得一醉,也未成不是乐事。”
这样任性的话,若是放在从前,绮罗听了,心中总是极羡慕的,只是搁在这时候,却是一位深长。她自锦凳上站起来,淡淡道:“我自知人情冷暖,实无殿下这般心胸,夜凉了,我要回去了,殿下也请早早回去歇息吧。”
她至今也未能认可公孙简的皇帝之位,而能在公孙简面前含蓄的说出这两字的,也只有绮罗一人而已。
月色清寒,落在绮罗的眉眼之上,越发显现的她便如仙人般清丽无双,公孙简低笑了声,撑着头不去看她。全身沉浸在黑暗之中,似乎很坚强,又似乎很悲伤。
或许以前倍添悯人的方绮罗能够因这情形心中怜惜,上前开导一二,但是入如今难加身,便是自己自身尚且难保,何况是她人呢?
绮罗转身而去,脚步轻忽的没有声音。四面的宫灯将她的面容照的柔和温馨。泰宝见她走了过来,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笑着跑上去:“娘娘这就回来啦?饭菜用的可可口。”
说完,还装模做样,似乎不着痕迹的朝着后面看去。
绮罗淡淡笑了笑,叹道:“不必看了,你们殿下不曾跟来,只是酒喝得多了,还要找个人去服侍的好。”
泰宝忙拉着她的手臂笑道:“泰宝只是娘娘假的,嘿嘿,娘娘不要吃醋,陛下身边自有人照顾,轮不到泰宝上去瞎操心。”
绮罗眉眼柔和,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泰宝眯着眼,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娘娘,泰宝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沐浴用品,这次浴池里撒的可是我亲手采的蔷薇花瓣,清清爽爽的,虽然不比百草药滋润,但也一定极好。”她自顾自的说着,苹果因为欣悦变得脸红红的,“娘娘一定会喜欢的,那百草药虽然滋补,但是终日泡着,也忒无趣了些。”
玉明宫虽大,却因主子不喜热闹,宫人们都不会轻易出现在主子面前,是以这一对主仆缓缓的朝着寝殿走着,并没有遇到一个人。
泰宝到底不是学武功的人,只懂的哄人开心。是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知道绮罗喜好风景,便带着绮罗从小道走回去,这样离内殿又近,又能看赏一路上的风景。
朱红走廊后面有一道小小的石板路桥,仅能两人通过,两旁假山嶙峋,只借着花蔓墙下的月洞门中投过来的浅浅微光才看的清楚路径。
泰宝小心的把绮罗扶上道路,看着月洞门上花帘一样的垂幔,不由得拍手笑道:“娘娘你看那儿……”
月色下突然扬起一股冷风,瑟瑟吹来,连脚下草蔓都为之折腰,月洞门上的额花蔓被风拂动,地上落着的偏偏残红像是又了生命一样漂浮起来。
暗夜之中,不知从哪里飘出一种让人毛骨悚人的笑声。
青丝擦过脸颊,带着冰冷寒意,泰宝手握成拳,在那冷寒气息越接越近的时候,猛地张口大喊了一声。
但有人显然比她更快。
她口中一个音节尚未吐出,只觉的寒冷之意贴着面颊而过,颈后一痛,便倒了下去。
昏迷的时候,依稀听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嫌弃。
“小丫头真麻烦!”
若是泰宝此时清醒,听见这样一个让他讨厌的人对她这样人见人爱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只怕是要炸了毛的。
只可惜了……
来人一袭雪白的广袖长袍,白面无须,长发飞舞,看身姿的确是极美的女子,但宽肩平胸,却再是个英武男子男子不过了。他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中,借着月色看着抱在怀中昏睡过去的绮罗,纤细的手指在她脸颊掠过,用哪种极为轻佻的话轻声说道:“倒是个绝色,只可惜了……”
淡然婉约的叹息弥漫在风中,却丝毫没有惊艳或者怜悯之意,来人打横抱起绮罗,如同来是一般,飘然而去。
白色的身影像是月光一样,在月色下一荡,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玉明宫一刻换岗的暗卫前来接岗,眼见着隐在暗处的黑衣人趴了一地,心中大惊,知道大事不妙了。凑过去一看,果然见着泰宝昏倒在小小的石板路上。
皇后身边的泰宝虽然不通武功,却独得皇后皇上的宠爱,除去皇上陪在皇后身边的时候,她就连皇后就寝也不会离开的。而如今泰宝昏倒在此处,便是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下子心中大慌,好在暗卫统领心中明白,吩咐兄弟们传令戒备待命,将暗卫们带走,自己抱着泰宝朝着花园里面狂奔过去。
这里离花园并不远,在走廊上便可看见一人独坐在桌案一边郁郁饮酒的公孙简。暗卫统领不及惆怅,抱着泰宝上前去。
公孙简听闻声响抬头,见暗卫统领抱着泰宝过来,蹙起眉的脸立即冷凝成冰,甚至连给暗卫统领请罪的间隙都不给,冷声喝道:“给我说清楚!”
“属下失职!”暗卫统领抱着泰宝跪下,低下头请罪道:“属下失职,皇后娘娘……被人劫去,属下失职,还望殿下责罚!”
他说的话算是彻底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公孙简猛然站起,单手扣住石桌,压抑着暴怒让自己不一掌轰下去,咬牙道:“来人。”
几道人影又从暗中飘下,身着黑色斗篷,面上的面具却是金色的。
当时皇帝专有的独门死士,江湖上的超一流高手——帝刃。
“搜。”
公孙简盯着夜空,额上青筋暴起,却只说了一个字。那几人躬身退去,身手极快的隐没在黑暗中。
这时候暗卫统领在怀中的泰宝清清嘤咛了一声,暗夜统领手下再度失力,一丝真气过去,终于将昏睡过去的泰宝震醒过来。
“啊!”泰宝大吼了一声,猛地从暗夜统领怀中蹦起来,大喊道:“有刺客,保护娘娘!”
“泰宝。”
一声凭空响起,泰宝猛然清醒过来,见公孙简就站在前面,急忙凑上去大声道:“陛下,娘娘呢?”
她左右看了看,找不到绮罗的身影,不由得急的快要出来了:“娘娘,娘娘不会是被抓走了吧?”
暗卫统领打了个哆嗦,头垂的更低。
“住口!”
公孙简一伸袖子拂开泰宝,冷喝了一声。泰宝看着她着急苍白的脸,猛然明白过来,不等公孙简娘娘简略的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在石板路上,奴婢察觉又人就被击昏,醒来便在这儿。”
这就是说,她连刺客的面都没有看到,更不要说是皇后的去向了。暗夜统领心中暗叹,玉明宫护卫乃是皇宫之最,便是皇上那里都比不上,却让人就在皇宫中劫走了皇后娘娘,当真是丢人之极……只怕,陛下这次绝不会轻饶了。
公孙简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他眉目之间蕴起风暴,等着泰宝说完,手掌猛然抬起砸下,石桌被这一拳轰然击碎,连带着上面的盘盘盏盏,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他这一掌并未运上护体真气,是以一拳下去血肉森然。暗夜统领和泰宝看着,便是碎石盘盏砸在身上,也低头跪着不敢说一个字。
谁知道公孙简并没有说什么,也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泰宝心中着急,刚想要开口劝阻,就听见他冷笑道:“传朕旨意,锁闭宫闱,紧闭四门,御林军回字内搜。”公孙简将手掌被在身后,似乎看见了那张苍老诡异的脸,一袭白衣飘飘,转过来却是魑魅。
其实在最初的惊慌一过,他便已经猜到此事大半了。
他最怕绮罗自尽或者受伤,但自从上次被救回之后,她虽心灰意冷,却被孟南柯的话镇住,再没有轻生之念。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被人劫走了。
他手握的愈来愈紧,终于忍不住一步跨出去,冷喝道:“朕就看看,到底是他自己的命重要些,还是朕的皇后更重要。”
天瑞皇宫之中在一夜中戒备森严了起来,所有隐匿在暗中的势力都从暗中冒了出来,在黑夜中穿行。一众的人提着长剑银枪巡逻在各处,五步一人,布下了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