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起,尘土四扬,岑湘抬着头,目光虔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萧沛说,他是从祠堂里找到那块桃木,才与她相识。如果她和这具身体的主人都曾因芳心暗许而在此埋下桃木,如果这就是她与岑家小姐的缘份,那简直就太不可思议了。
萧沛笑了一笑,“你想听,我会一百遍一千遍说给你听。但是,我就想听你说一次。”
岑湘避开他炽烈的视线,眼神透过他,看着他身后的那尊佛童,那孤单的座影下,原是她许愿的地方。
“你想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吗。”岑湘故作镇定。
萧沛阴阴地笑道,“当然不是……”
岑湘眼一转,“那你先带我去,日暮西山前,我会满足你的心愿。”说完,她拖着萧沛的手,不管不顾地走出祠堂,心底却一直盘算着怎样逃脱这场噩梦。
今日确是难得的好天气,萧沛很少见到岑湘耍小性子,心中涌起浓浓的暖意。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赌一把,不仅要过岑家人这一关,更要赌上自己的一切,让他那位高高在上从不关心过问他的父皇给他赐婚,让岑湘风光出嫁。
“好,你闭着眼,我领你走。”
岑湘生涩地将手掌放进他的掌心,微微跳动的脉搏浸透着丝丝温度,让她既害怕又感动。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获得了一柳御赐的甘露。
她确实渴望这样平凡的爱,阳光温淡,细水长流。她还记得,自懂事起,她便由严予带着,与其他人一样被当做武器千锤百炼。每日每夜,除了训练,便是被强烈的使命感一遍又一遍地灌输。她知道了自己的故乡已是亡国,知道那方故土如今被长泽一代又一代残酷地驱使着,成为世人最为不齿的奴隶。
百年的沉寂,只待今日的长驱,严予告诉她,那些流亡的先人,那些冤死的灵魂,是他们的呐喊,才让我们得以在诅咒与复仇之下存活至今!
她那时如何懂得仇恨,她连爱都未曾福享。她只懂遵循主人的命令,所有的维系,仅仅是因为他是主人,而她是死士。她时常期盼着有那么一天,严予亡命了,那么她便能挣脱锁链,甚至耻辱地摆脱加冕于她头顶的爱恨,懦弱地做一个期待生活的美丽女子。
直到有一天……
“湘儿,到了!”
萧沛一声满含期待的呼唤,将岑湘的回忆统统打断,眼睫微微颤抖,她闻到了一阵再熟悉不过的花香。
怎么会!
萧沛见她手心微微发凉,心跳得很是厉害。这个地方,他寻了许久,也已经准备了许久,若不是她那句话,自己又怎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栽种这些东西呢。
只求她欢喜……
岑湘闻着漫无边际的花香,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桃花宴,芸州最大的海韵池林,严予领着她,从花间走过,懵懂的她扬起头,不经意间,一缕春风扫过脸颊,带落了她发髻上的一枝桃花。
岑湘踮脚望去,是一个背影寂寞的紫衫公子,他匆匆而过,花瓣吻上他肩头,像一只翩跹着不肯飞走的蝴蝶。
那桃花是她觉得好玩而随手插上去的,但那人却猛地止住了步子,回身将桃枝轻轻捻起,小心吹去尘土,再为她温柔别回青丝间。
桃花宴下,每株繁花下都站着一双璧人,那是许多情人都曾渴盼的典礼。北国的冬永远显得分外寒冷肃杀,万物萧条,连带着将春意也悄然隐去。并不是每年春季都适合举办桃花宴,而那年,那年偶然来到长泽的她,那天跟着严予偶然穿过池林的她,却得到了这样天赐的机会。
即使,这株树下的他们并不曾相识,也许,即将远去别国的她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照面……
身旁喧嚣渐渐远去,再回首,只留下一抹浅淡的背影供她怀念。脸上涌起一丝烫热,心中如同擂鼓般久久不能平静,忘了看清他的脸,只记得荡在风中的那句:“姑娘,抱歉。”
这是第一次,有男子对她这般温柔,温柔地别花,温柔地说抱歉。也许也是唯一一次。
严予便是来长泽递交密令,那次行程短暂,但留了半日与她赏玩。她想去看他,找遍了池林也未见到。想来也许再不能遇见,又舍不得忘却,舍不得就这样藏在心底。当她听闻芸州西城处有一座祠堂,许愿便能还愿。于是,将从古木店里买来的桃木刻上字,埋进了佛童像的底座下。
是桃花……岑湘慢慢睁开眼,强忍着跳动的心绪。她看见满山满涯的花海,漫无边际,涌动而澎湃。一瓣又一瓣的花叶顺着气流在空中旋转舞动,飘然落在她的发丝间,像一个温柔而缠绵的吻。
“这里是火山口,温度比较高。所以我大胆在这里种了百来树桃花,你……喜欢吗?”
听着萧沛小心翼翼的询问,岑湘有些震颤,她心中疑问重重,此刻却只有一份心情用作感动。许久,她点点头,“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会因为一块刻了字的桃木,就想要与她见面?”
萧沛敛起笑容,突然虔诚地说道:“桃花宴那天,我曾见一女子,只恨当时匆匆一别,无缘得见。当我得此桃木时,心中便已开始期许,或许就是她呢……”
满身已覆满那粉白的花,团簇着两人,岑湘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明知这不是她的幸福,却还是忍不住去妄想了。
萧沛看看天色,觉察出岑湘心底的不平静,心中激动万分,“现在,你能亲口对我说出那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