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起,你和瑶铃,就以药人的身份留在太医院。”苏睿将瑶玲轻放在榻上,顺手拿起一卷棉缎,“至少,要等我找个理由,再将你们放走。”
岑湘坐在榻前,看着苏睿帮她细细包扎着伤口。他垂着头,额前的发丝扫过她的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刺痒。
进宫,这是她们从崇明出发时定下的第一个任务。如今阴差阳错,却不知是喜是忧。
“没想到你也是宫里的人。”
“我是皇上身边的御医。”苏睿淡淡道:“今晚就在这里歇下,我会找人去通报七皇子殿下。”
岑湘默默点头,见苏睿走进内室,渐渐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她总觉得这次见到的他,与第一次实在相差甚远。无法言及的沉重,好似要拒人千里。
岑湘收回视线,见瑶铃脸色好转,悠悠叹了口气,便挨着她和衣躺了下去。
这一晚,是她重生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不用刻意去梦里寻找记忆,也没有记忆来擅自打扰。
睡得死便有睡得死的代价。所以当岑湘一睁眼,差点没被吓得背过气去。
金丝罗帐,锦绣满堂。这就是岑湘目之所及。再侧头,只见床边坐了一男子,细眉弯目,肤色灰白,满脸阴柔之相。
岑湘揉了揉眼,心下咯噔一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鞋也顾不上穿,便直接拜倒在地,恭敬地喊了一声,“严先生!”
喊完之后,岑湘把脸埋在胸前,突觉自己愚蠢万分。明明已经换了一副皮囊,谁还会认识她。
哪知,严明并不惊讶,他嗤笑一声,将岑湘扶起,柔声道:“你说的严先生,那是我孪生的哥哥,我叫严明。”
严明……岑湘搜肠刮肚地回想,难道这人就是严予说的,会在宫中接应自己的人?上回大祭天曾有见过他,他不是皇上身边的内监么,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严明见岑湘一脸惊惑,轻轻叹道:“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好歹我们还一起合作过……”
“你,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岑湘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
严明摇摇头,“你们所行动的十三个人,都是用代号和在宫中的职位表示。并且,你本不归我所管。”
岑湘并未想到,来到长泽之后,她居然一直待在宫里。想必摔下悬崖之际,定是遇上了贵人相助。面前这个人好似她记忆的救命稻草,有太多话想要问,梗在喉里,却只剩一句:“我是怎么死的。”
严明不慌不忙,将岑湘带入另一间房。这个房间四壁空空,除了眼前一箱垒一箱的瓷器,几乎纤尘不染。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的?”严明负手而立,“我哥果然很厉害,他在十一年前,便算出了你的死劫。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重生于这副皮囊之下。”
岑湘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她看见严明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精美的镂空雕花瓷,“你拿着这里任何一件瓷器,告诉你的侍女,让她去朝堂告御状!”
“这是……”岑湘蹙眉凝视。
“这次的调包案,本就是你们一手操办,可因为你的失误,让刑部徐昭抓住把柄,还未上报朝廷,你们就被秘密裁决了。徐昭故意扣押物证,隐瞒真凶,是想要拖延时间,以朝廷名义彻查岑家,可是岑家不能再让他查下去。等刑部查得差不多想要交差,把这批瓷器供出去,你想会怎样?”严明伸手轻抚上釉光青翠的瓷瓶,“等岑家一清白,就即刻毁掉那些东西,里头的秘密,我可不想那么快就公诸于众。”
岑湘仿佛觉得天旋地转般,无法站立。她的失误……她的失误,竟让那些一起并肩而战的人同她一起殒命,嗓子有些发涩,她抿了抿唇,哑声问道:“那,他们呢……”
严明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仰头看了看天色,“我不知道你忘记了多少,但请你绝对不要忘记你的使命。你可以走了,不要同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岑湘手中捧着胎身凉薄的瓷瓶,眼睁睁见得他掀开地上的石板,一方深不见底的密道赫然出现在她脚下。
“顺着往下走,见到岔路往左拐,出口是筑心湖旁。”
没有再给她多问话的权利,岑湘只能一手扶着梯子小心往里降。等到洞口彻底被封住,眼底的最后一抹光华也被悄然掠走。
岩壁很是湿滑,越进到里边,视野居然渐渐清晰起来。岑湘仰头一望,洞顶竟然趴着数不尽的萤火虫。它们拢着莹莹绿光,满满一壁,微弱地攒动着,缭乱而绚丽。岑湘这才发觉,密道里居然异常温暖,根本不似北国冬季的严寒。
她按着严明说的方向一路前进,心海却似万顷波涛,翻翻覆覆。这个计划实属当下的万全之策,徐昭绝不敢在皇上面前揭穿自己私扣物证,况且将那批瓷器供出后,难道要查出已经被自己处死的真凶吗。既然这样,徐昭绝对不会拒绝瑶铃给他的台阶。
徐昭,徐昭……岑湘心口被这两个字狠狠碾过了千百遍。想起十七年来一直朝夕为伴的人,如今竟再无缘得见,她恨不得立马将自己碎尸万段。倘若败露的人只有自己,为什么其他人也会受到连累呢。
心中疑云厚重,岑湘决定,等此事一过,必要找个机会问问严明。
这条路不算太长,只是岑湘脚下虚浮,又似血气还未回复,竟也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当她好不容易攀上了出口,却隐约间听到莺莺燕燕的歌舞之声,女子间嗔笑娇嗲,靡靡笙歌。好不闹热。
这还未及卯时,怎么会如此热闹。难不成筑心湖在皇上的御坤宫内?
岑湘咬咬牙,憋着一口气使劲往上一推,出口处顿时泻下一片昏黄。隐约间,岑湘见不远处似乎有一筑楼亭,独倚于粼粼湖光,缈缈月色中,层台累榭,秀丽而委婉。
二楼笼着蔓蔓轻纱,暖黄的灯火下,勾勒出女子妙曼的身姿。岑湘将出口撑得更大些,这才发现,密道竟筑在筑心湖撑住廊道的柱子里。直通向道上的莲花玉盘。而她方才竟一直在水下行走。
岑湘不由慨叹起这样庞大的工程,她奋力爬了出来,蜷身便躲在暗处,曲折蜿蜒的长廊一头通向楼亭,一头连着岸边。四方苍茫,也不知这是在哪。岑湘想,不管怎样,趁着月下无人,先上了岸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