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访的教师和杜斌、俞思卿在市政府大会议室谈了两天后，见他俩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就突然兵分三路，采取了行动。他们留下大部分教师继续与杜斌和俞思卿周旋，作为掩护的烟幕弹，其余两路一路直接去了太岭市政府，另一路由羊甸子乡中心小学的后勤主任方雷带领，直接去了省城，找省人事厅。
高铭将两名信访干部安插在上访的人群里，探听他们有什么举动。这些教师来自十几个乡镇，互相不认识，没人注意到那两个年轻人。就在教师们商量要去太岭市上访时，高铭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将电话挂到了车永蓄家里。但教师们很机敏，行动也很迅速，他们知道上班时间去那么多教师到太岭市，要乘长途汽车，会引起注意，因此他们特意选择在下班时间去太岭市。
从昌海市到太岭市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直接乘长途汽车，一条是乘坐一个小时汽车，到另一县城坐火车。
刘玉林也接到了高铭的电话，他当即火冒三丈，把高铭臭骂了一顿。然后，刘玉林就给车永蓄打电话，让他立即组织干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些上访的教师走出昌海市的地界。
车永蓄立即命令几十名公安干警紧急集合，气势汹汹地奔赴客运站。上百名还没上车的教师，被强行扣押在客运站的候车大厅里。而那些乘坐前几班客车出发的教师，也被沿途的检查站和收费站截住，接着被呼啸而至的警车带回了市区。
公安干警经过短暂的分析调查后，发觉这些乘坐客车出发的教师，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真正的大批教师早就乘汽车到了临县，等待乘坐晚上十一时开往太岭市的火车。于是，公安局出动了几台警车和十台客车，向临县火车站呼啸而去。
在火车站里，几百名教师像被圈在猪圈里待宰的猪一样，被公安局的人撵得到处乱跑。不少教师们藏在椅子底下、厕所里，也都被公安局的人一一抓获。教师们不甘心就这么被抓回去，有的男教师便和警察厮打起来，女教师索性平生第一次耍泼，坐在地上横竖不起来。公安局的人对待女教师一点都不手软，强行将她们拖着往外面的客车里塞。
不少女教师的头发乱了，眼镜碎了，鞋子掉了，腰带丢了。她们的衣服被拽得几乎要脱掉了，裸露着腰腹。火车站里乱了套，哭叫声响成一片，不少乘客对警察这样抓人，非常气愤，纷纷指责这些干警的行为不人道。
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有心脏病，经过一阵厮打和拖拽，突然休克，倒在了水泥地上。
杜斌赶到火车站时，那两个女教师正被送往医院。杜斌震怒了，他眼珠上猛然就罩上了一层血丝。突然，一声凄惨的救命呼声传来，杜斌顺着声音扭头看去，只见，在女厕所门口，有个年轻的女教师从厕所里被拖出来，她躺在地上不肯就范，一边喊救命，一边死死地抓住门框挣扎。
两个男警察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她的背在冰凉、脏污的地上拖着。
这种场面，使杜斌气愤极了，他冲了过去，抓住一个警察的胳膊喊到：
“放开她！”
那个警察比较年轻，不认识杜斌是谁，只见他猛地一用力，将杜斌的胳膊打开，同时来了个擒拿动作将杜斌按在地上。王超不干了，一个箭步冲上去，眨眼工夫，将那两个警察放倒在地上。
“这是杜副市长，你们不要命了！”王超对围上来的警察说。
“杜市长，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指挥现场的车永蓄跑过来说。
杜斌的眼镜被打掉在地上，王超把眼镜拣起来递给他，杜斌擦了下镜片戴上，厉声对车永蓄说：
“你执行的是谁的命令？”
“是市长刘玉林的命令。”
杜斌扭动了下被警察弄疼的脖子，责问车永蓄：“扯淡！难道刘市长让你们这么对待教师的吗？我不相信！”
“没办法，这些老师太刁蛮了，只有采取强制措施。”车永蓄无辜地说。
“什么？这些老师刁蛮？”杜斌气愤极了，眼里射出逼人的光芒，直接逼视着车永蓄说：“你是不是老师教出来的？你还有没有点人性？竟然拿对待罪犯的手段，对付人民教师！究竟是这些教师刁蛮，还是你们这些人刁蛮？”
突然，一道闪电似的光芒划过，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朝闪电发出的方向转过脖子。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又按下了第二次快门。一个警察冲过去，抢下了照相机。老者并不慌张，掏出记者证，说：
“我是省报的摄影记者，我有新闻采访自由！”
那个警察不管这么多，要强行打开相机，将胶卷曝光。杜斌制止住警察，把他手里的相机抢过来，递给那个老者，道歉地说：“对不起，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正在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方式方法上有些不妥，我这不正在批评他们吗？请您不要生气，也不要在报纸上刊登这些照片。”
老者根本不买杜斌的账，“哼哼”冷笑了两声，说：“这是我的新闻自由。我不能眼看着在这充满阳光的大地上，竟然还发生这种暴行！”
不管怎么交涉，老者就是不答应。杜斌无奈，说：“我是杜斌，是昌海市的副市长，请您给我点时间，我会严肃处理他们。如果我包庇他们，你再曝光也不迟。”
“是作家杜斌？”老者的态度缓和了下来，问道。
杜斌一脸惭愧的表情，向他抱拳施礼，说：“惭愧！正是在下，我是挂职到昌海市工作的。”老者把相机挎在肩上，跟杜斌握了下手，说：“你刚才的举动，我看得很清楚。你是个好官，有人情味，今天，老朽就卖你这个人情。”
回到昌海市的时候，已是午夜一点多了。杜斌疲倦不堪，连脚都没力气洗了，一头栽在床上，想快点睡着。可是，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立即向刘玉林汇报他亲眼看到的画面。可是，拨了半天手机，刘玉林的手机关机。往他家里打，没人接。
其实，杜斌并不知道，那些被抓回来的几百名教师，并没被放回家，而是被车永蓄关在了第三中学的大礼堂里。
就在这些上访的教师被公安局追回来的第二天，刘玉林亲自给各乡镇的书记、镇长开了会。杜斌、俞思卿和车永蓄、高铭也参加了会议。
刘玉林非常恼火，尤其他听了杜斌关于公安局的人在火车站的所作所为的汇报后，更是暴跳如雷。在这一点上，他真的很感谢杜斌能为他逢凶化吉，避免了在省报上出丑。他清楚，就是自己在昨天晚上遇到那个省报的老记者，也不会令他放下相机，并答应不在省报上披露这件丑闻的。
刘玉林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昌海市因为粗暴虐待教师的丑闻上了省报，或者被捅到内参上，那他这个临时主持全面工作的市长不但当不上市委书记，恐怕连这个市长也当到头了。所以，会议一开始，他就向杜斌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劈头盖脸地把乡镇领导和俞思卿、车永蓄训了一顿。
刘玉林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站了起来，说：
“别他妈的拿豆包不当干粮！我告诉你们，谁的孩子谁抱走！会后，各乡镇领导去第三中学，把你们所属各学校的老师领回去，好好给我教育教育。我警告你们，如果以后再有哪个乡镇的老师上访，我就撤他的职！你们看我有没有这个力度！”
各乡镇领导带着教育办主任，到第三中学领老师去了。老师是领回去了，可腿长在他们身上，谁能保证他们下午就不再溜走去上访呢？为此，各乡镇领导又给各学校的校长下了死令，让他们看管好自己的老师，如果哪个学校的老师再上访，就地免职！
刘玉林主持的会议刚散不久，太岭市委主管信访的副书记王保平就给刘玉林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非常不满地说，今天上午，昌海市几十名教师突然聚集到太岭市委办公大楼，实行集体上访，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王保平让刘玉林马上派人到太岭市，将那些上访的教师领回去，并妥善地安顿好。
刘玉林放下电话，心里有些发堵。就在这时，迟永刚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他不满地说：
“玉林，你是怎么整的？昌海市的不少老师，今天上午集体到太岭市委办公楼前上访，还打出了标语横幅，造成了许多群众围观，影响多不好啊！”
“对不起，永刚书记，是我太大意了。也不知道俞思卿怎么弄的，他连这几个教师都应付不了，真是的。”刘玉林头上冒汗了。
“如果不是我发现的及时，让信访办的人把那些教师请进接待室，安抚住了他们，恐怕就惊动太岭市委书记了。你看你这事整的，多被动啊！”迟永刚埋怨道。
“谢谢您，永刚书记，不管啥时候，还是您关心我们啊！”刘玉林感激地说。
“玉林啊，”迟永刚说，“看来，你是低估这些教师了。现在，你赶紧派人来太岭市，到信访办把那些教师领回去，安顿好。但是，你也不要因此而畏首畏尾，放弃了教育改革的思路。改革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总是要有人作出牺牲的，总是要有人提出批评意见的。不然，因为害怕下岗职工闹事，国有企业就不用改革了？这不也改了吗？全国都在改，有的地方也有下岗工人闹事的，甚至还闹得很凶，不也都在改吗？我希望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给昌海市的干部职工。就说这是太岭市委领导的意见！”
撂下迟永刚的电话，刘玉林觉得迟永刚说得有道理，看来，自己是低估这些教师了。
刘玉林让秘书马上将主管信访的陈鹏，还有杜斌、俞思卿和高铭、车永蓄叫来。刘玉林把情况跟他们说了一遍，说：“看来，事态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改革的困难程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几个教师的上访，而前功尽弃，放弃全省的改革试点机会，方才，太岭市委的主要领导给我打来电话，给我们打气，鼓励我们继续抓好教育的改革试点工作……”
“这些老师，真狡猾！”俞思卿插嘴说。
“现在说那些没用。”刘玉林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什么狡猾不狡猾？
这只能说明，你们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对形势估计的不足！陈鹏，你是主管信访的，这事归你管。按理说你应该负责去太岭市，把那些教师领回来。但杜斌是主管教育的，我看，还得麻烦你出马去太岭市，把那些上访的教师领回来，由陈鹏配合，你们看怎么样？”
“刘市长说得有道理，我赞同。杜市长是主管教育的，还是他牵头，我配合最好。”陈鹏爽快地答应了。
杜斌知道刘玉林要他干什么。他本想拒绝刘玉林，把难题推给主管信访的陈鹏和俞思卿，自己找个借口回省城。因为他当初就不赞成这么匆忙地搞什么人事改革试点，他知道昌海市教师队伍的现状。他明白昌海市出现了集体越级上访事件，昌海市的工作，年终考评时就会被一票否决。不管你干得再好，也不会有资格参与评优。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作为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没能坚持原则，让市委、市政府采纳自己的合理化建议，才导致这些教师集体到太岭市上访，自己是有责任的。于是他说：“好的，我牵头就我牵头。只是陈鹏，让你这个常务市长配合我的工作，委屈你了。”
“哪里的话！”陈鹏笑呵呵地说，“什么常务不常务的，都是刘市长的兵，还分那么清干什么？”
“陈鹏说的有道理，”刘玉林肯定地说，“杜斌啊，你不要顾虑那么多，我想陈鹏会配合好你的工作的。”陈鹏连忙说：“那是，那是。”
“刘市长，有什么话，你就吩咐吧。”杜斌不好再推辞了。
“你马上出发，去太岭市信访办，把这些越级上访的教师领回来。”刘玉林说。
杜斌说行。刘玉林说：“俞思卿，还有高铭，你们也跟着去。”俞思卿嘴里“唔”了一声。刘玉林拍了下肚子，说：“杜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杜斌收起笔记本，站起来，说：“事不宜迟，要走就马上动身。”杜斌看了车永蓄一眼，继续说，“我看，公安局就不用派人去了，省得在太岭市委门前，再上演全武行。”
刘玉林白了车永蓄一眼，点头表示赞同，说：“杜市长说得对！公安局别去人了，省得再给我上眼药。”
杜斌和俞思卿回去准备车辆，刘玉林将高铭留下，说：“带上些钱，跟太岭市信访办的领导好好说说，这次上访，就别算做集体上访事件了。”
高铭哭丧着脸，为难地说：“上次下岗职工去上访，我花的五千块钱，还没处理呢。”
刘玉林转了下脖子，说：“等这次你回来，我一起给你拨款。”
高铭脸上现出为难的情绪，说：“钱给了他们，事也摆平了，可没有票据不好入账呀。”刘玉林大概觉得他太婆婆妈妈了，皱了皱眉头，语调抬高了，说：“这种事，你他妈的还想跟人家要收据？你一张口要，谁敢收你的钱？票据还不好说，活人能叫尿憋死？”
高铭挨他一顿训，也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地告退了。
真是按住葫芦又起了瓢，就在杜斌将那些到太岭市上访的教师带回来的第二天，省人事厅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昌海市信访办和教育局。
原来，方雷领着六个教师代表，在大批教师准备坐客车赶往太岭市之前，就悄悄地坐出租车到了太岭市，然后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客车。
省人事厅一位副厅长接待了方雷他们。他耐心地听完方雷的汇报后，与几位处长商量了一下，认为昌海市不承认这些教师的干部身份是错误的，另外，不执行省政府2000年的文件也是错误的。那个副厅长表示说，他们将尽快地把省人事厅的意见，转告给省教育厅领导，希望引起他们的重视。
而就在这时，更可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在与邻省相连的高速公路上，昌海市的几百名教师，还有他们的家属、孩子一起，齐刷刷地静坐，把高速公路的七百多米的路段给封闭了。南来北往的跨省运输大动脉，就这样被切断了。
陈鹏和车永蓄几乎是同时得到的这个消息。他俩一起风风火火地走进刘玉林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玉林。刘玉林当即就暴跳如雷，骂陈鹏和车永蓄是吃干饭的，“为什么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你俩事先没得到消息？陈鹏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的信访办是养活废物的啊？”
刘玉林指着车永蓄吼道：“还有你，车永蓄，你不是总吹你们公安局是过硬的吗？过硬个屁？关键时刻，一点屁用都不顶！”
刘玉林带领陈鹏、杜斌、俞思卿，还有高铭、车永蓄，以及信访办、公安局的大队人马急匆匆地感到高速公路。他们发现，只半上午时间，原来的几百名教师就变成了两千多名教师，加上他们的家属，孩子、老人，黑压压的有上万人。由于这回多了许多高龄的老头、老太太和幼小的孩子，公安局的人不敢轻易动手，只好进行劝阻。可是，这些人铁定了要讨个说法，他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打算，把衣物、席子都带来了。高速公路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扔弃的矿泉水瓶、方便面盒、塑料袋等垃圾。
高速公路的南北两边，被阻住的几百辆汽车，不时烦躁地按喇叭，这些司机听了教师们的诉说后，都很同情他们，都在骂昌海市的领导黑心、混账！
刘玉林他们刚到，就被司机的骂声和教师们的吵嚷声包围了。车永蓄见状，命令警察形成人墙阻挡人群，保护刘玉林等领导的安全。教师们的情绪相当激动，现场的气氛有些失控。
刘玉林举着喇叭，代表昌海市委、市政府讲话，他请那些教师马上撤离现场，并说教育改革不是昌海市单独搞的，是全省都要搞的，只不过是昌海市作为试点，先行一步……现场的那些教师及其家属，见他这么说，就乱了起来，七吵八嚷地叫喊、咒骂。
但这种乱糟糟的现象，只持续了几分钟，现场就变得安静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