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的心里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者得了致命的瘟疫，让那些人唯恐躲避不及……杜斌就有些郁闷，他实在想不通，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刘玉林他们这么对待自己？
教育局召开了基层学校校长会议，俞思卿谈到教育人事制度改革时，敲着桌子发了火，他正告那些暗中串联、上访、静坐，起组织作用的老师说：“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事情会这么容易就过去了，闹腾了半天，你们就没事了，没那么轻松！教育人事制度改革，谁也挡不住，谁也别想挡住！别他妈以为，你们背后有人撑腰，有人当后台老板，有人给出谋划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告诉你们，有账不怕算，对于那些带头妨害改革事业，带头到高速公路妨害公共秩序，严重影响交通的人，市公安部门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掌握了，我们迟早会严肃处理的！”
这天晚上，马德良来到杜斌宿舍。他发现杜斌的情绪有些低落，问：
“咋的了？你咋不高兴呢？”
杜斌知道他来的目的，就说：“别装傻了！我知道你为啥来我这。”
马德良就不再跟杜斌绕圈子了，说：“其实也没啥。在常委会上，就你反对的激烈，昌海市出了那么大的事件，教育人事改革试点又搁浅了，你还不许人家怀疑呀？人家不高兴了，恼火了，换届时要增加的政绩砝码，让你给毁了，人家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杜斌被他说中了，伤感地说：“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我就是想不通，心里就是老觉着委屈。我没抱着谁的孩子下井呀？不就是代表一些教师，对他们提出的一刀切方案，提了几个不同的改进意见吗？至于嘛，这么为难我！好像我是敌人似的，见了面，打个招呼都懒得打。还有，市政府那些家伙，包括那些秘书和司机，见了我，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连躲带藏的，真他妈的势利！”
“他们怀疑，是你和胡丰林在暗中当那些教师的后台老板，”马德良点燃一支中华香烟，朝杜斌递了递，说，“来，抽一口，消消气。”杜斌摆摆手，他就自己塞进嘴里，抽了起来。
“要说你是那些老师的后台老板，也不冤枉你。”马德良吐出一个烟圈，斜睨着杜斌说，“一呢，你是昌海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二呢，你在常委会和政府常务会上，几次三番地为那些老师说话、喊冤，你说，你不是他们的后台老板，谁是？”
透过马德良喷出的袅袅烟雾，杜斌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嘲讽地看着自己，杜斌就有些不愉快，恼火地说：“你这么理解，那是你的事。但我没像他们说的那样，什么暗中出谋划策、煽风点火，什么不怀好意、利用幼稚的教师达到个人卑鄙的目的，什么破坏改革事业、当绊脚石，等等。你瞅瞅他们说的，多邪乎，现在又把那一套搬了出来，打棍子、扣帽子。”
“那你到底煽没煽风，点没点火啊？”马德良把烟头掐死在烟灰缸里，看着杜斌的眼睛问。
“怎么，你还不信任我？”杜斌睁大了眼睛，讶异地问。
马德良“嘿嘿”笑了，说：“我不相信你？这个时候，别人都像躲瘟神似的躲你，我还主动往你身上贴啥？我有病啊？我就知道，你现在的情绪肯定会很低落，没准自己在宿舍喝闷酒呢？还行，我的大作家没喝闷酒，还挺坚强的！”
跟马德良聊了会儿，杜斌心里舒畅多了，他说：“看来，我在昌海市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一个人支持我……”
“哎，不是，”马德良截断他的话说，“你可不是孤家寡人啊，也不是只有我支持你，我们全家三口都支持你，都是你最忠实的粉丝！是你背后的后台老板呀！尤其我闺女马小媛，绝对绝对，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和后盾！”
杜斌有些感动，说：“是啊，有你们的支持，有那些被我保护下来，保住饭碗的老师的支持，我还有啥可难过的？还有啥可伤感的呢？”
“没啥，你不用担心，”马德良说，“我跟车永蓄打听了，刘玉林让他暗中调查，看你是不是在暗中煽动那些教师上访和静坐，他们调查了一周，只发现是十来个老师自动组织起来，担任串联和组织的头，没你什么事。
公道自在人心，你不用怕！”
“他们迟早会还我清白的。”杜斌说完，拿过马德良的香烟，抽出一支，凑在鼻子下闻着。“得了吧，”马德良说，“原本他们暗中调查你，就不是光明正大的，是拿不上桌面的，调查不出你什么问题，即使蔫巴地退了，也不会给你个说道，给你平反的。”
“是啊，他们压根就没点我的名，只是含沙射影地说，虽然明白人都知道，说的是我，那也不会给我平反的。”杜斌叹息了一声。
马德良走后，杜斌心绪好了许多，他打开一本小说，歪在沙发上看。
这时，受聘在育才私立学校当教导主任的刘玉荣，拨通了他的手机，她说，听说你为了给那些被一刀切的老师说话，反对他们的不讲理，得罪了不少人，是吗？杜斌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没事，组织上的会议，发表点个人的不同意见，很正常。”
刘玉荣的语气充满了敬佩，说：“你真行，杜市长！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为那些弱势教师说话，跟不合理的势力斗争，我真佩服你！你是好样的！只有你，才是咱们昌海市全体教师的贴心人，是咱们的主心骨！”
杜斌想，你可别这样说了，这后台老板的事，还没调查完呢，你这又整出个主心骨来。
迟永刚再次来到昌海市，他是来检查安全工作的。
起因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后半夜，太岭市下属一个县的网吧发生了重大火灾，由于没有消防措施，救援又不得力，致使四个人被烧死，引起了太岭市委的高度重视。迟永刚分管政法和理论宣传，就带领太岭市政法委、宣传部、公安局、文化局、教育局等部门的领导，到所属的各市县突击检查网吧安全隐患。
检查完了，在昌海市委常委会议室听取汇报。昌海市方面，刘玉林主政，必然参加会议。陈鹏主管政法，杜斌和俞思卿主管教育，也参加了会议。政法委书记于雷代表昌海市汇报，然后是迟永刚讲话，他首先肯定了昌海市对于网吧的管理经验，要求同来的检查小组人员，回去后，尽快把昌海市的先进经验总结出来，在太岭市范围内推广。
迟永刚说：“必要的时候，在昌海市开个现场观摩会，让各市县的都来学习学习。不错嘛，法瑶去北京学习后，玉林主持昌海市的全面工作，各项工作齐头并进，取得了不少成绩。”
正在扭动脖子的刘玉林，赶紧谦虚地笑着说：“永刚书记过奖了，过奖了。其实，我们的工作存在许多不足，请永刚书记批评指正，比如前段时间发生的教师静坐事件，就给永刚书记添了不少麻烦……”
“你也不用谦虚，好就是好，过就是过。”迟永刚打断刘玉林的话，语调突然冷淡下来，敲着桌子说，“你们不是给我个人添麻烦，而是给太岭市委添了麻烦！那么多教师去太岭市委上访，去省城上访，最后还在跨省高速公路上静坐，造成交通大动脉瘫痪了七个多小时……这是什么呀？是严重的事件！在这个问题上，我就要严厉地批评你，玉林同志！当然了，我已经批评过你了。你们怎么那么迟钝啊？怎么那么疏漏啊？那么多教师，那么大规模的行动，为什么事先公安、信访等部门没有察觉？”
迟永刚瞅瞅刘玉林，瞅瞅陈鹏，目光又在杜斌、俞思卿、于雷和车永蓄脸上掠过，说：“要是追究起来，你们都有责任！但我还要说的是，事情决不那么简单，那些成天在山沟里教书的老师，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
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量？”
迟永刚把桌子敲得“当当”响，他站起来，严肃地看着昌海市那些低头记录的领导，声音再次提高了，“他们还会声东击西？还会化整为零？
还会打运动战？这是兵法上的战术啊！所以，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当后台，煽风点火，出谋划策，那些老师没有主心骨，是不会出现那种混乱局面的……这是什么人啊？好事不做，专门做坏事，反对改革事业，暗中做手脚……我们也掌握了一些线索，对这种人，迟早要处理的！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说昌海市搞改革试点不对。你们排除干扰，勇于改革的精神，太岭市委还是非常满意的，是值得表扬和提倡的。改革开放，是我们取得今天巨大经济成就的法宝，是必须进行的，是值得提倡的，也是允许犯错误的！”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迟永刚的话音在回荡，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做错了事的样子，小心地记录着。迟永刚发完火了，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看了看昌海市蔫蔫的领导们，说：“可能，我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有什么错误，请同志们批评！”
“不重，不重。”刘玉林抬起头来，手指在脖子上按着说，“永刚书记刚才的讲话，真是语重心长啊，既有肯定，又有批评，既有鼓励，又有鞭策。
会后，我们会认真学习和贯彻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玉林、陈鹏和俞思卿纷纷跟迟永刚碰杯，迟永刚始终笑呵呵地喝酒。虽然在会上听了迟永刚的话，杜斌心里窝火、难受，但出于对上级领导的礼貌，他想给迟永刚敬杯酒。
迟永刚见杜斌来了，本来笑呵呵的脸上，突然晴转阴了。他喝了杯中酒，说：“小杜啊，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杯酒，迟永刚关切地说：“小杜啊，昌海市的工作咋样啊？还满意吗？”“满意，满意。”杜斌说。
“哦，满意就好。”迟永刚不软不硬地说，“昌海市现在的环境很好，玉林同志很能干，你要和他保持一致，多多支持他的工作，要记得多补台，少拆台！这样，你们班子的人才能一起进步！要不，内部不团结，年末换届时就惨了，到时候恐怕谁也上不去啊！”
杜斌想跟他解释几句，迟永刚接着说：“可能我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啊，全当是醉话。”说完，迟永刚端着酒杯，去和太岭市一起来的人碰杯去了。
下午，杜斌越想心里越难受。他想给去外县检查的迟永刚打手机，说明一下、解释一下，可又不知道他的号码。他又一想，幸亏刚才没打电话，要不会使自己更难堪。我跟他解释什么？说明什么？解释说我不是那些老师的后台老板？我没在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马德良说得对，人家也没点你杜斌的名，你心里没鬼，干吗心惊啊？
万分委屈的杜斌，就给赵法瑶打了手机，把他现在的遭遇和境况跟他说了。赵法瑶听完，呵呵笑了，说：“杜斌，你的事，还有目前昌海市的现状，我都清楚。怎么，你害怕了？后悔了？”
“不是，”杜斌说，“我当初既然敢说，就没想过会后悔。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刘玉林他们会这么心胸狭窄，会给我扣上那么严重的政治帽子，要是在过去，我早就没命了。”
“是呀，”赵法瑶感叹地说，“我也没想到。过去我总以为刘玉林喜欢说大话、官话、空话，喜欢给别人上政治课、讲大道理，可没想到他的心胸会这么狭窄。我想了想，觉得他们这么做也没啥，因为年末就要换届，刘玉林的年龄不允许他再等一届了，如果他这届再当不了市委书记，可能就要到人大或者政协去任职。所以，他急着要政绩，要形象工程。而他们所需要的政绩和形象工程，每次研究的时候你都坚决反对，现在又因为教师集体上访和静坐事件，而被迫搁浅，刘玉林又挨了太岭市委副书记王保平的严厉批评，你说他们的邪火能不往你身上发吗？”
“那他们也不能孤立我，往我身上扣帽子，说我反对改革吧？”杜斌委屈地说，“您说，这么大的罪名，我担当得起吗？”
“没啥了不起的！”赵法瑶安慰他说，“我已把你的遭遇，跟太岭市委副书记王保平汇报了。你放心，他们不是在调查后台吗？我和王保平副书记做你的后台，总可以了吧。”
听了赵法瑶的一番话，杜斌心里敞亮多了。
杜斌让王超买了一束菊花和一瓶白酒，他去了赵自忠的墓地。杜斌一直在赵自忠的墓前坐到傍晚，王超在远处喊他回去，杜斌站起身，趔趄了一下，腿脚麻了。这时手机响了，是吕慧的电话，她说：“我听说你挨了迟永刚的批，有这事吗？”
杜斌想，这肯定是有人把上午会议上迟永刚的讲话给夸大了，就说：
“没有啊。他没点我的名啊。”
“你别怕！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旗帜鲜明地支持你！因为，你的心是无私的，是想着老百姓的。因为，你是昌海市的良心！你知道吗？”吕慧动情地说。
杜斌的喉头哽咽了下，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深情而真挚地说：“谢谢你，吕慧。真的谢谢你！”
“你不用怕，”吕慧鼓励他说，“真要是到了关键时刻，你吉人自有天象，自有人会为你挺身而出的！那个时候，恐怕有些人的下场会很惨的！
不信，你就等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