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林一脸的疲倦、憔悴。自从砸死民工事件后，他连续两夜无法入睡，他的手也不在肚皮上拍了，身子也不前后晃了，嗓音沙哑地叹息了一声，说：“不行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这么多人，属于重大恶性事故。
如果隐瞒不报，将来查出来，啥也别说，你我就会被立即免职。”
俞思卿不无担忧地说：“上报了，咱俩就能没事？”
刘玉林叹了口气，不无埋怨地瞪了俞思卿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当初，你非要搞这两个项目，还要他们抢什么鬼速度，我真是昏了头了，干吗要支持你？”
俞思卿知道惹下了大祸。赵法瑶去北京学习，本来指望刘玉林主持工作后能扶正，自己尽快当上副市长，可没想到竟然给他惹下这么大的祸，单就这件事，他要想挺过去也不容易呀。俞思卿想，如果刘玉林倒了，他这个市长助理的位子肯定也会倒的。
俞思卿和刘玉林商量的结果是，还得向太岭市安全监督局汇报。
最近，太岭市委领导的分工，进行了调整。原来分管安全工作的迟永刚因为年纪较大了，根据省委组织部的安排，年末换届时将到政协担任主席职务，他刚和副书记王保平办理完交接手续，才到太岭市政协报到两天。太岭市负责安全监督工作的副市长接到报告后，第一时间向王保平做了汇报。王保平知道这个事件太严重了，直接去了市委书记办公室，进行了汇报。
当天下午，太岭市委就派王保平和主管安全的副市长带队，到昌海市调查体育馆倒塌事件。省委接到昌海市委的汇报后，也于第二天由省安全监督局副局长带队，派联合调查组来到了昌海市。李明达正在邻近太岭的一个市搞调研，省委书记电告他，立即代表省委赶往昌海市，指挥、协调善后处理事宜。
死了这么多人，杜斌的心情很沉重。在走廊上，他见陈鹏行色匆匆地从刘玉林办公室出来，他打了声招呼，陈鹏悄声说：“玉林市长从省市联合调查组那回来后，情绪很低沉，于雷和车永蓄在他办公室，这个胡大楼，真他妈的坑人！”
杜斌苦笑了下，暗自捏了下他的胳膊，就与他分手了。
落座后，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待批阅的文件，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吴宇走进来，给他沏了茶端过来，小心地问：“杜市长，听说公安局已经签发了对胡大楼的通缉令。”杜斌看着他说：“肯定要签发的。”
“外面都传言，说俞思卿和一中校长孟繁荣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孟繁荣也潜逃了。”吴宇说。
“小吴啊，这个时候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尤其要管住你的嘴巴，千万不要做小道消息的传播者，知道吗？”杜斌掀开茶杯盖，吹开上面的茶叶，喝了口茶水。
“我知道，您放心吧。我也就和您说说，这些年教育局的基建工程都是胡大楼干的，我觉得俞思卿和胡大楼之间，肯定有猫腻，他屁股上面粘着屎，不干净。哪像您，清清白白的。”
杜斌皱了下眉头说：“不要胡说。你去吧。”
吴宇关上门走了，杜斌想，这个小子不是刘玉林和俞思卿的人吗？
怎么在背后说起俞思卿的坏话来了？人啊，为什么这么势利和残忍呢？
杜斌又一次体会到了人情的虚伪、无情和冷酷。
高清平和王保平都喜欢下围棋，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据说，年末的换届和机构改革一起搞，像太岭这样的地级市，市委只配一个专职副书记。昌海市虽然市委书记是副厅级，但也和那些处级市县一样，也只配一个专职副书记。王保平今年四十九岁，在太岭市领导班子中，属于非常年轻的。太岭市许多人根据这次省委提前将其他两个副书记调整到人大和政协的举动，都猜测说，这次换届和机构改革后，王保平是唯一的专职副书记人选。
平时和高清平下棋时，王保平没少听他说起过昌海市的马德良，知道他在检察院当检察长。来到昌海市的当天晚上，他把马德良叫到下榻的“昌海大厦”房间里。他想听听马德良的意见。
马德良也听高清平说过，王保平虽然人年轻，工作能力却很强，为人也正派、清廉，他说：“你是太岭市委领导，有些事，我也不避讳你了。前段时间，我们立案侦查并逮捕了羊甸子乡党委书记井得富，并配合市检察院一起，秘密调查市长助理俞思卿有段时间了。经过审讯，井得富涉嫌贪污、受贿一百六十多万元，还有五十多万元的资产，无法说明来源。
至于俞思卿，因为考虑到是副处级领导，我们和市检察院都比较谨慎，秘密调查取证工作极其严密，力求准确。现在，初步侦察取证的结果，俞思卿涉嫌违法违纪的资金达四百多万……”
“有这么多？”王保平诧异地说，“一个副处级市长助理，竟能贪污、受贿这么多？”
马德良说：“一开始，我们也怀疑，是不是我们的侦察取证不准确，所以我们和市检察院才一直没惊动他，在昌海市，只有法瑶书记知道这件事。另外，考虑到太岭市当时主管政法的副书记是迟永刚，跟俞思卿、刘玉林等人非常熟悉，就直接由市检察院领导向太岭市委书记汇报，征得他的同意、支持，决定延缓批捕俞思卿，就是为了取证的准确性，做到不办错案，不给我们自己的工作带来被动。”
“那现在这个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王保平问。
“逮捕井得富后，案件取得了一些进展，”马德良说，“而且，还牵涉到昌海市的几位在任的主要领导，比如市长刘玉林，就有重大的经济犯罪嫌疑，而且还涉嫌充当胡大楼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等其他罪名，所以，我们决定更要谨慎办案。”
王保平睁大了眼睛，眉头皱了皱，说：“市长刘玉林，也可能牵涉进去？”
“是的，”马德良面色凝重地说，“但是，现在侦察遇到了困难。”王保平鼓励他说：“说说看，遇到了什么阻力？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案件调查的主要人物胡大楼，因为第一中学体育馆倒塌，畏罪潜逃了，”马德良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愁容说，“胡大楼是个关键人物，他从羊甸子乡的一个农民瓦工起家，到现在成为昌海市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每一步几乎都和俞思卿牵连着。尤其俞思卿当教育局长这七八年，几乎教育系统的所有基建工程，都是胡大楼承建的，光这一块，每年的基建工程造价就在一千多万以上。”
“是啊，这个胡大楼昨天就没影了，”王保平说，“我也正犯愁呢，刚才从省委李明达书记那回来，他也说这个胡大楼是关键人物，抓不到他，事情就弄不清楚呀！”
“公安局已下发了国内通缉令，但据我判断，胡大楼并不在国内，有可能，他已秘密逃往俄罗斯了。”马德良分析道，“根据我们的侦察，胡大楼有两本护照，他使用最多的那本，就是去俄罗斯的，他在俄罗斯承揽了一个工程。是和俞思卿的女儿俞敏，一起做的。”
送走马德良，王保平去了李明达房间，把马德良的分析告诉了他。
李明达指示王保平，加大对昌海市的贪污腐败、黑恶势力犯罪案件的侦破力度，立即让车永蓄派人到昌海市海关和边防检查部门调查，看胡大楼是否潜逃到俄罗斯去了，注意高度保密。
马德良的话提醒了杜斌，晚上回到宾馆，打开里间的柜子，他看见里面有十来条香烟、七八瓶酒，他想，应该马上处理掉。上次，王超拿走了那些烟酒，后来交给他一万两千块钱，他都和那些退不回去的钱一起，装在一个个信封里，不是给了贫困学生，就是慰问贫困教师了。
杜斌给王超打了个电话，让他拿个编织袋来，把柜子里的烟酒处理掉。撂下电话，杜斌来到外间，打开抽屉的锁，他看到里面有几个信封叠在一起。杜斌把钱抽出来数了数，有两万五千块。他把钱装到一个信封里，坐在沙发上等王超。
十来分钟后，王超拿个编织袋来了。杜斌说：“把套间柜子里的烟和酒装上。”王超没说话，进去了。不一会儿，王超拎着袋子出来了，杜斌把装钱的信封递过去，说：“尽快把烟酒处理掉，换的钱和这些钱一起，捐给市里的大病救助中心吧。”
王超接过信封，说：“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的。捐的时候，我把钱汇到大病救助中心的账户上。”
杜斌信任地笑了，说：“你小子，挺聪明的。”
王超笑着拎起编织袋往门口走，杜斌帮他打开门，王超跨出门去，杜斌刚要关门，他又推开了，把脑袋探进来小声说：“听说，胡大楼的事，把俞思卿牵扯上了？是真的吗？”
杜斌抓着门框，看着他手里的编织袋，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
王超真诚地说：“年末，您的挂职期就满了，我真希望您高升到市委，多为昌海市的老百姓做点实事。”
杜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送走王超，刘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说：“听说，一中校长孟繁荣被抓了，知道吗？”杜斌打了个哈欠，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说：“没听说啊。”
“如果孟繁荣进去了，我看俞思卿也不保，这些年告他的上访信一直不断，这回他有点悬！”刘伟分析得头头是道。杜斌的手指在遥控器的键上按了按，调换了个频道。
“有因就有果！不过，孟繁荣即使进去了，也是他活该！他是第一中学体育馆的责任人，倒塌了，死伤了那么多人，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不，我看他就不顺眼！”刘伟气呼呼地说，“他是罪有应得！也不抓教学，就知道带女教师吃喝、鬼混，我去年就建议撤换他，可征求刘玉林的意见时，他是死活保护孟繁荣。人大的原道石也来说情，才没把他撤换了。”
刘伟话锋一转说：“一中的事不小啊，省委李明达副书记来了，代表省委亲自来指挥、督阵。”杜斌就知道她要提到李明达，就说：“我也听说他来昌海市了，可咱这小官，没机会见啊！”
“糊弄我呢？”刘伟的语气有些不满，她以为杜斌在撒谎，就说，“你是主管教育的，他带队来调查一中体育馆倒塌的事，你还能见不着？”
“事是这么个事，”杜斌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可我确实没见到他。
听说他是下午才到的，也许现在他正和玉林市长交流意见，还没轮到我呢。”
“也是，”刘伟说，“一中体育馆倒塌，是安全事故，他肯定要先找安全监督局、建设局、公安局和政法委的人了解情况。”
杜斌没说话。刘伟继续说：“哎，我听省委组织部的人说，年末换届和这次机构改革一起搞，精简的机构和人员挺多。”
“是吗？我没听说。”
“党委这边，只设一个专职副书记，政府那边，副市长精简一半，只设五个副市长，而且那些调研员、督导员和助理什么的，一律不再配备……杜斌，还有几个月了，你不急吗？”
“急啥？我到时就回省作协了，我有啥急的？”
刘伟见杜斌谈话的兴致不高，闲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早上，李明达就回省城了。他委托省安全监督管理局的副局长和王保平，继续深入地做好事故调查和善后处理工作。
杜斌上班，在走廊遇见付然，打了声招呼，杜斌打开办公室的门，付然跟了进来。杜斌示意他坐下，给他沏了杯茶。
“省市调查组的领导，从玉林市长办公室刚走。高占强和孟繁荣进去了。”
“真的吗？”杜斌愣了愣。
“省市调查组的领导，是来向玉林市长通报情况的。”付然说。
杜斌身子往椅子上一靠，看着付然说：“也许，是询问一中的体育馆和图书馆工程的事。高占强是教育局长，一直是这个工程的主管，至于孟繁荣，他是一中校长，是体育馆和图书馆的责任人，当然也要接受询问了。”
“我看不那么简单！”付然撇撇嘴，捧起手里的茶杯，喝了口茶说：“现在的基建工程，只要一出事，就能揪出一连串的领导来。”
杜斌不知他话里的含义，就笑笑，打官腔说：“是啊，不过我想在我们昌海市，恐怕不会吧。我们的干部都很清廉，对自己的要求都很严格。”
付然关上门走了。刘玉林的秘书敲门进来，说杜市长，刘市长请你去他办公室。杜斌起身去了刘玉林办公室。杜斌发现，刘玉林瘦了，脸色也憔悴了许多，他的手指在肚皮上轻轻地叩着，说：“杜斌，跟你商量个事。”
杜斌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近乎秃顶的脑袋，还有最近才发现的黑眼圈，不免有些同情起他来，说：“您说吧，刘市长。”
“是这样，羊甸子乡的书记井得富不是被检察院抓进去了吗？据马德良讲，井得富的问题比较严重，看来他是出不来了！”刘玉林转了下脖子，惋惜地说，“真没想到，平时井得富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关键时刻也能冲得上去，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唉，可能要判重刑啊。”
“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打算，派吴宇去羊甸子乡担任党委书记，”刘玉林又转了下脖子说，“我和主管组织的副书记、组织部长刘伟商量了一下，他们都同意，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毕竟他是你的秘书。”
杜斌说：“好啊！井得富出不来了，书记的职位不能总空着，工作还得有人去干，是应该让年轻人下去锻炼锻炼。我支持！”
“好。你的新秘书，我跟付然说了，尽快给你配上。”刘玉林轻拍着肚皮说。“行。”杜斌站起身告辞了。
从刘玉林办公室回来，杜斌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拿起电话给马德良打过去，问了些一中的情况。马德良不愿说太多，他说检察院介入了，主要是涉及高占强和孟繁荣的渎职行为。他说，最为关键的突破口，应该是胡大楼。他要是抓不回来，一切证据都难以成立。杜斌再问，他就不说了。
海关和边防检查站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根据查验记录，胡大楼在出事的那天下午，一个人出境去了俄罗斯。
马德良得到消息后，立即给王保平挂了电话，说：“胡大楼在俄罗斯有施工项目，他不愁弄不到资金。依我判断，他不可能在俄罗斯久留，极有可能借道俄罗斯，去第三国。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那怎么办？”王保平有些着急地问。
马德良分析道：“胡大楼在俄罗斯筹集资金，需要一些时间，而他准备去第三国，只能借助偷渡或者其他非正当途径，需要的时间也不会短。
为此，必须让公安局通过上级部门，恳请俄罗斯警方，全力配合缉拿胡大楼。”王保平采纳了马德良的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