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与教学
1.写处女作《别》时,朱自清写完初稿后,隔一段时间就取出来看一遍,做些改动,再隔一段时间,又拿出来审阅修改。全文七千多字的小说,他从初秋开始创作,直到10月初才定稿。小说的第一个读者王平陵说:“十六页稿纸,一笔不苟,写得清清楚楚,如同科举时代的殿试策一般工整。”小说定稿后,朱自清才将它寄出,忽然想到其中可能有一个错字,连忙到邮局追回了那封信,拆开一看,发现原稿并没有错。王平陵曾问朱自清为何要对写作如此仔细,朱自清回答说:“怕逢着别人的指摘。”
这种认真谨慎的态度贯穿了朱自清的整个写作生涯。1947年,郑振铎为《文艺复兴》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号》向他约稿。他即寄了一篇《好与妙》。过了几天,朱自清给郑振铎发去快信,向郑振铎索要原稿,说还要修改一下。郑振铎回忆说:“不久,修改的稿子来了,增加了不少有力的例证。他就是那末不肯麻麻胡胡的过下去的!”
2.在清华大学任教期间,朱自清曾在课堂上为学生讲授新文学发展的历史,同学发现他的讲演里漏了自己的作品,就此提出质问。朱自清显得非常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半晌后才平静地说:“这恐怕很不重要,我们没时间来讲到,而且也很难讲。”有些同学不肯罢休,坚持要他讲一讲。他无从推托,于是想了想,严肃地说:“写的都是些个人的情绪,大半是的。早年的作品,又多是无愁之愁;没有愁,偏要愁,那是活该。就让他自个儿愁去罢。”
3.1932年8月,朱自清按清华大学条例休假一年,赴欧访学。诗人冯至曾陪同他到波茨坦的无忧宫去游玩。游览期间,他很少说话,总是注意听旁人谈话。游无忧宫时,出于浓厚的求知欲,朱自清不住地问这个问那个。冯至说:“那诚挚求真的目光,使回答者不好意思说一句强不知以为知的话。”
4.1932年,朱自清旅欧回国后,即在清华大学正式主持中国文学系的工作,然而连年来,琐碎的行政事务让他深感疲惫,自觉志不在此。1940年,朱自清在一封致吴组缃的信中说:“我这些年担任系务,越来越腻味。我又是个不愿马虎的人,因此就更苦了自己。今年请求休假,一半为的摆脱系务,一半为的补读基本书籍。一向事忙,许多早该读的书还没有细心读过;我是四十多了,再迟怕真来不及了。”1943年12月22日,在致俞平伯的信中,朱自清再度袒露了自己对于时光匆匆,恐来不及在术业上更精进一步的忧虑:“在此只教读不管行政。然迩来风气,不在位即同下僚,时有忧谗畏讥之感,幸弟尚能看开。在此大时代中,更不应论此等小事;只埋首研读尽其在我而已。所苦时光似驶,索稿者多,为生活所迫,势须应酬,读书之暇因而不多。又根柢浅,记忆差,此则常以为恨也。”为此,朱自清多次请辞自己身上的系主任职务,并推掉了许多社会活动,以使学术与写作上有所精进。
5.1937年9月,朱自清离开战火中的北平,辗转多地,继续教书生涯。1941年11月12日,西南联大自梨园村迁居至龙泉镇司家营十七号清华文科研究所。远离妻子儿女,生活上颇为困顿的朱自清在颠沛流离中仍然竭尽全力教书、做研究,力图在乱世之中守住一张自己的书桌。他以一丝不苟的态度去管理自己的时间与工作。每天,朱自清几乎都是7点起床,而后到门外做柔软运动,几分钟后回到屋里整理床铺,打扫床铺周围的墙壁,床头的箱子和床前的窗户。之后,他便到图书室打扫他的书桌和书架。打扫完毕,洗脸漱口,然后就坐下来读书或写作。在同事何善周的回忆中,“一日之中,除了三餐饭和午饭后的小睡外,很少看见他离开座位。晚上还要坐到十二点钟以后才就寝。就寝以前照例用冷水擦身,就在冬天也不例外。”
6.1944年,随清华大学南迁,身在昆明的朱自清除了在西南联大教书外,为补贴家用,重拾中学教鞭,兼任大绿水河私立五华中学国文教员。当时,他已经是国内有名的文学家和教授。虽然他的住所离学校很远,但从来没有误过课。王瑶回忆说,有一次因为西南联大临时开会,朱自清不能分身前去上课,又没有电话可用,于是他一早就大老远亲自跑到五华中学去请假。
7.朱自清对于中学国文教育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使命感。大学毕业后,朱自清曾在江浙一带当了五年的中学教员。虽然后来一直服务于清华大学,朱自清也未曾停止过为中学国文教育、为中学生工作。他撰文探讨中学国文教学,到中学演讲,编写国文读物,还为中学生写作了一系列的游记和散文(《旅游杂记》)。到1947年以后,因为受到胃病困扰,朱自清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他仍然接受邀请,在寒冷的12月赴通县潞河演讲。瘦弱的他坐着火车硬座来到潞河,天寒且雨,他的精神却很好,回来后在日记里记录说,当天“学生就大众文学提问题甚多”。次年,朱自清接受叶圣陶的要求,负责编写《开明新编高级国文读本》。该书至1948年7月9日完成第一册,花费了半年时间。其间,除病倒不能工作外,朱自清几乎每天伏案工作,不曾停止。
8.1936年秋,朱自清结束了他所代理的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长职务。办理移交手续之前,他致信清华秘书处,说明他在任期间,有一位职员实在无法胜任本职工作,故而需作辞退处理。他说:我不能把确实无法胜任在图书馆工作的人留给继任的图书馆馆长,让我充好人而继任馆长当恶人。
9.由于十分珍惜自己的声誉,朱自清在研究、教学和行政事务中,都长期处于严肃、紧张的状态,连在睡梦中,都会梦到自己被外界认为不够资格当教授。如1931年12月,他就曾梦到自己“被清华大学解聘,并取消了教授资格”;1936年3月,又有这样的梦:“大学内起骚动。我们躲进一座如大钟寺的寺庙。在厕所偶一露面,即为冲入的学生们发现。他们缚住我的手,谴责我从不读书,而且研究毫无系统。我承认这两点并愿一旦获释即提出辞职。”为此,他常常在日记中提醒自己,要把弦绷紧,不可放松。如在1939年1月12日的日记中,他就写道:“自从来学以来,我一直不能集中精力学习与研究。这是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习惯于早晨去学校,下午访问、购物,晚上参加晚餐会等。这种处境将毁了我。”又曾这样提醒自己:“最近形成一个习惯,即为某种不必要的原因而信口开河,这将毁掉我的工作。”可见他自我鞭策之严、之勤。
10.朱自清与闻一多相交甚笃,两家的关系也颇深。闻一多的孩子曾说,闻一多是朱自清的学生。这番言辞给朱自清带来不小的震动。他认为,孩子的评价尽管不必认真,但他自己也必须“加紧用功,从此言行宜更加谨慎,时刻牢记‘忧谗畏讥’之语可也”。
11.1947年5月17日,朱谷怀与何孝达来拜访朱自清,带来了几本关于胡风的书,他们喜爱胡风和路翎的作品,想以自己在文学上的偏好来影响朱自清,让他也同意他们的观点。朱自清并没有因为朋友的劝说而影响到自己的看法,“因我毕竟是头脑冷静的人”,但他同时也愿意接受朋友们的启发,“因我要永远保持宽阔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