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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马非马

今天的风格外的冷,今天的云格外的黑,即使在这个本就多风雷多阴雨的地方,像今天这样的怒风黑云也不常见。

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外面,一个年轻人站在黑云冷风之中,抬头看着满天翻滚的乌云,那姿势保持如此之久,乍看像是一位哲人正要从天空之外寻找某种启示;再看却有几分像是一头重伤的孤狼,在对着夜月进行临死前的某种仪式。

云越来越黑,点点雨水滴落下来。一颗雨点落在他的额头,顺着眼眶流进他的眼睛,他抬着头没有改变姿势;两颗雨点滴落下来,流进他的眼睛,他依然抬头看着天没有任何改变;很快数十上百颗雨点在他额头化成的流水,形成一道水幕流过他的眼睛。

雨水流过眼睛造成的刺痛被他以某种方式忽视了,年轻人依然没有改变姿势,依然倔强地直视着满天的黑云,但天上的黑云经过眼前水幕的折射,变成了一副涂满黑墨、没有意义的抽象画。

直到此时他的心又开始被那种无力的感觉侵蚀:虽然自己可以倔强地保持自己的姿态绝不改变,但是,天的颜色变了。

眼中雨水造成的酸痛感,正在以极高的速率增加着,终于成了任何人都难以忽视的巨大痛苦。

经上说人若看见神,就会死,神为了保护他的子民,而从云中和火中跟他们说话。

年轻人感受着眼中的巨大痛苦,忽然想到很多,从人类诞生之日起就背负起的种种痛苦,一直想到神在某些时候以惩罚为手段的保护措施,他想到了那位被埋地下的兄弟,又想到那个被摸瘸腿的牧人。

他终于低下了头,让眼眶中的雨水流出。

“诶?!您是在哭吗,少年天才?嘿嘿,嘿嘿……”

眼框中的雨水流出,眼中的巨大痛苦暂时减弱,但这个人的靠近,这个人靠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巨大狂热和破坏力,那带来的痛苦,袭向他全身心神经网的每一个角落。

那人越来越近,他的表情也越来越狂热越令人心烦,“哈哈,啊哈哈,喂喂,你们过来,过来看看我们圣武村的骄傲,号称整个天雷山脚下也不世出的少年天才,竟然在这里偷偷的哭,啊哈哈,喂喂,这可是我们圣武村的大新闻,快点过来看看啊,错过了很吃亏的哟。”

“是啊是啊,被我们村里的大人们寄予巨大希望,在少年之中拥有崇高地位的那个人,竟然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东西,呸呸呸,真是令人失望啊,嘿嘿,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虽然这么失望,却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啊对不起,我忍不住笑出来了呢,哈哈哈哈。”随后而来的一群少年之中,一个少年带着复杂的口吻如此说并发出伤人的笑声。

“哎,真是的,亏我妈妈以前整天跟我叨叨‘你看人家王轲然那么优秀那么上进’‘你要向人家好好学学’之类的话,妈妈妈妈,你快来看看那个被你夸成了花的人在这里偷偷地哭哦,哎可惜妈妈不在这里,嘿嘿,不过以后她也就不会再那样跟我唠唠叨叨了,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想笑了。”那群少年中的另一个说。

“嘿嘿,高高在上的天才竟然躲这里流眼泪,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也要发网上跟大家分享一下是吧。”其中又有一个少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去兜里掏自己的手机。

那个少年伸进口袋的手在碰到手机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他的手忽然停顿了两秒钟,这两秒钟里他带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盯着那个低着头名叫王轲然的青年,那个青年一直以来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半大不大的少年成熟许多,也强大许多,要是今天之前,别说在这里奚落嘲笑他,只要在那人的视野之内他甚至不敢太大声地讲话。

但是现在这个人在他两米之外,低着头,一副软弱无助的样子,天空中飘着毛毛雨,有雨水从那个人脸上往下滴落,看着甚至像是他在哭泣,可那是真的吗?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强大到令人生畏的人,会有这样的软弱一面?

在那两秒钟里,那个掏手机的少年并不确定如果自己看到那人忽然向他走来,他会不会立刻扔下手机和同伴逃之夭夭。

两秒钟过去了。

那个人依然低着头,他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已经滴落殆尽,不会有错了,这个人已经不是昔日的他了,在往日,若有像自己这样的人想在他跟前拍下他软弱的样子,会立刻受到他无情的反击,现在这个人只是低着头不敢吭声,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弱者,真是惭愧,我竟然还对他心存敬畏,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我刚刚那两秒钟里的窘境,不会再犹豫,要立刻拍下他此时的蠢样,消失吧,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蠢人!

“咔,好的好的,角度完美,这张名为‘天才少年雨中落泪’的照片一定会在‘少年圈’里成为头条……”,话语骤然停顿,因为一直低着头的王轲然忽然抬起了头,并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一个刚刚醒来的王,在怒视着一个不小心将他吵醒的,微不足道的宦官。

恐惧瞬间袭来,让他的全身僵硬了一瞬间,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开始愤怒,你已经不再是王了,凭什么还用这种伤人的眼神看我,我已经觉醒了,我将不再是那个微不足道的我,而你现在才真的是一个卑微的废物!

可恶,真是可恶!为什么如今的我会对一个废物产生,哪怕是一瞬间的,恐惧!

恐惧的情绪一瞬间转换为羞和怒,他没有放下手机,相反,他拿着手机对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怎么啦,天才,不,曾经的天才,你那眼神,是有什么不满吗?”

话音未落,瞳孔骤缩,出手了!

一直木人一样呆立原地的王轲然,忽然出手,抓住了那个拿着手机向他挑衅之人的手和手机。

“咔”,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手机拿在少年的手中,少年的手被抓在王轲然的手中,手机碎裂,手已变形。

碎裂的手机掉落在地上,少年变形了的右手还被王轲然抓着,痛得一时说不话来。

“白马非马,谪王非王是吗?”王轲然以他一贯居高临下的姿态向面前的人说:“你们错了,白马依然是马,以前我是你们的王,以后也一样是,你们这群弱者永远超越不了我!”

“你,你也太自大了,告诉你,我已经,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已经觉醒了……”右手上的剧痛带来的短暂眩晕过去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更强大的能力,而眼前之人还是以前的实力,不必再俯首称臣了,是时候反击并夺回男人的尊严了,于是忍着手上剧痛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左手握拳,向着王轲然的身上打去。

王轲然一手抓着少年变形的手,另一只手抓向少年另一只手打来的拳头。

呵,看这拳头软弱无力的样子,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弱,管你什么觉醒不觉醒,这样弱小的拳头我轻易就能碾碎。

少年的拳头在接近王轲然的过程中,忽然发出淡淡的浅黄颜色的光晕。

这么微弱的光有什么用,碾碎就好了,王轲然带着这样的想法抓住了少年的拳头。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自小到现在的努力,让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同龄人,同时也让他的心智和胆量异于同龄人,他从未把同村小伙们的实力看在眼里,以往与他们发生争执时,他都是一把抓过去,使用他的绝对力量,去碾压站在面前的一切。

果然抓住了,速度和力量的绝对差距,拳头上的浅黄光晕在王轲然掌中瞬间破灭消失。

王轲然忽然感到背部撞到了地面,是的,直到他的背部接触地面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倒在了地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击倒了,他愤怒站起来,他看到面前的少年在慢慢后退,只不过退到他五步左右的距离就停了,站在那里,左手握拳,右手垂下能看出肿了老高而且有些变形。

他没有捂着手跑到诊所里,去包扎他肿胀变形的右手,而是警惕地看着从地上站起的王轲然,那样子让王轲然想到他曾见过的一只被山羊刺瘸了腿的狼,山羊力大,强壮的山羊能用尖角刺伤狼,但狼看山羊的眼神从来都不会是畏惧,顶多不过是警惕而已。

少年在王轲然面前一贯常有的畏惧表情,正在一点点消失,转化为警惕,和别的东西,王轲然觉得曾经强大无匹的少年们的王,如今似乎成了被干瘦狡猾的狼戏弄着的山羊,他讨厌被人当做猎物的那种感觉。

与此同时周遭的少年们欢呼起来。

“哟,白色的马依然是马,但被贬谪的王还能是王吗?我觉得这不值得探讨吧,不过你这样的人也敢把自己比作王?牛皮王吗?”

最先跟王轲然说话,并称他为少年天才的人,看到王轲然倒地之后,似乎胆气壮了不少,把对他的称呼改为了牛皮王。

“竟然一拳打翻了王轲然,曹丞你觉醒的这个神性可真是了不得啊。”另外一个少年说。

“真羡慕啊,我觉醒的神性只是力气变得大了一点而已,你竟然可以发光,威力还这么大,真厉害啊。”又有一个少年说。

“废物就是废物,还敢可笑的自称王,呵呵。”

“这下好了不用再忍受某个废人的颐指气使了。”

……

那道光晕,那就是所谓的,改变整个人类命运的,觉醒的神性吗?

神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却掩盖了人的神性,保留了人的人性。

在这个被拯救的,不同于地球的,新世界里,人类开启了神性的觉醒。

人类依赖着这种觉醒的神性带来的强大能力,艰难地在这个比地球险恶无数倍的新世界之中逐步前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全人类都在前行,偏偏就我被抛下了呢,偏偏是如此希望变强大的我,偏偏是拥有无论如何也要变强大的理由的我,王轲然,被抛下了呢?

不,绝不接受!

“心无所惧,生无所息。”那个人是如此教我的,管你觉醒不觉醒的,我绝不畏惧,绝不退缩,绝不!

他一把抓过那个若无其事地说着“废人”之类字眼的少年的领口,将他拉到面前,“你说谁是废人?”

那个少年看到王轲然被曹丞打倒,或许算撞倒吧,还以为王轲然必然锐气尽失,不会再动不动就轮动拳脚,没想到刚刚走到他身边就被抓了过去,那强壮的手臂几乎将他提了起来。

要是几天之前,被王轲然这样拎着,他肯定会立刻道歉,但现在他下意识里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山羊用利角逼到墙角的狼,狼会被羊角刺伤,但绝不会向羊道歉,因为只要离开这个墙角,它会有一百种方法猎杀那只羊,

他猛力去掰王轲然的手,王轲然一甩手将他摔在地上。

他被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起来,指着王轲然道:“你,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吗,竟然还敢动手?”他转眼看看周围的人,接着说:“你一个废人,得罪这么多已经觉醒的人,要是我们对你不客气,这可是你自取其辱。”

“不堪一击,觉醒放在你们这群人身上真是浪费!”王轲然道。

“你竟敢这样说别人的觉醒。”

“太过分了!”

“不能忍。”

……

周围的少年都怒了,觉醒的神性给了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资格,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对神性的觉醒报以嘲弄的态度,少年们围了上来,一个人怒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给我道歉。”同时挥拳打去。

王轲然挡开那人的拳头,能感觉到那人拳头上的力量比以前大了不少,应该是觉醒的效果,但跟他相比还有不少差距,他还能轻松将那人的拳头挡下并将他推开。

然后王轲然又踹飞了一个少年,但同时也有不少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若在以前,这些少年的拳脚对他造成的伤害,几乎能被他忽略掉,但现在他能感觉到,那些人拳脚之中多了些什么。

一个少年在他后背揍了一拳,那看似不轻不重的一拳竟然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半个身体的肌肉都一阵痉挛,行动也就呆滞了一下。

他想要转身反击时,腿弯处被人踹了一脚,那种力度本来也不强,但却让他感到腿上一阵麻痹,身体已经前倾了腿却没跨出去,他差一点就倒下了,幸好及时用双手撑住了地面,然后有人用脚踢他的手,王轲然就烂泥一样趴在了地上。

哎,哀莫大于心死,男人啊,不怕身如槁木,只怕心如死灰。

那些少年的力量本来远远逊色于王轲然,现在依凭着觉醒的神性,轻轻松松就把他打得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王轲然感受到那奇妙的神性的能力带来的痛苦,心里再次确认:没有神性的自己恐怕再努力也无法真正变得强大。

那群少年对已经倒下的王轲然拳打脚踢,同时对他嘲笑辱骂不停,这一方面是报复王轲然以前打骂他们,另一方面,王轲然对他们的觉醒所表现出的轻蔑态度,也着实激怒了他们。

风更急,云更黑,王轲然知道在远古的地球文明时代,有一群人曾用“天人感应”来诠释人和宇宙的关系,比如他们曾认为帝王怒了天就会打雷,相反的,如果天上出现很多彩云,人民就会获得大丰收。

天上之云是如此惨淡,周身之风是如此凄凉,正如他此时的心境。

王轲然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任由那些对他不满的少年对他拳打脚踢,他兴不起起身反击的念头。

“轰隆隆。”

天威震怒,闷雷滚滚。王轲然觉得,也许老天也会因为看到软弱无能如他之人而不爽吧。

那阵雷声如此之大,那群少年都吓了一跳,圣武村所处的位置本就多风雷,虽然防雷装置遍布各处,但人们对天雷的畏惧从未消失过。

响雷过去之后,少年们确认雷电没有打坏什么东西,然后才想起来,赶紧回家吧,看来快要下大雨了,当然,临走前可不能忘了再踹王轲然一脚,太解气啦,太开心啦,回家后能理直气壮地让妈妈做好吃的啦……

一道白光闪过……

“雷——神——拳——”

“噼啪……,滋啦……,啊……”

那些少年全部受到电机,每个人的头发都呈放射状竖了起来,他们都吓着了。在这个多风雷的地方,虽然防雷装置大量安置,但偶尔还会出现雷击事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闪电过后,少年们各自心惊胆战地在他们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以确认有没有什么器官被闪电打坏了。

“哎,你们怎么都成爆炸头了,我不会也是……”,摸了摸头发,“好吧,我也炸了,有没有人受伤……都没有吗?那还好。”曹丞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一只受伤的手耷拉着,在确认没人受伤后,松了口气开始四处观望。

“喂,你快看看我背上是不是有伤口,我怎么感觉背上凉飕飕的,还有东西在流,喂,不会是血吧,快帮我看看啊。”曹丞身边的一个少年带着焦急的腔调跟他说,同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曹丞的一只手还处于变形肿胀的状态耷拉着,他用另一只手,揪了揪那少年的衣领,看了看说:“陈淘,看你个子这么大,怎么胆子这么小,背上流了这么多冷汗,不就是打了个闪电吗?”

“啊?是冷汗,不是血啊?呼,那还好,还好,差点吓尿了。”陈淘坐在地上,接着说:“我以前,见过雷电把人打坏的,所以特别怕这个。”

“哎哟,效果还不错哦,再试一次吧。雷——神——拳——”

“我擦,是你整出来的电……”

“别,别电了,蓝瘦香菇。”

“你给我住手……”

“停!别打,自己人!”

“喂,再来翻脸啦!”

曹丞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刚刚把他们的头发全都电炸了的,不是天上的雷,而是刚刚走过来的一个少年发出来的人工闪电。

“兄弟们好呀,我刚刚学会了雷神拳,真是太炫酷啦,我再演示给你们瞧瞧好不好呀,雷……”

“别!”

“别电啦,受不了啊。”

“打住,再来翻脸啦!”

“张行一,这雷电是你弄出来的?别再电人了,再来翻脸啦……”

少年们看到这个刚刚从别处走过来的少年,认出是张行一,同龄少年郎之中,这个人基本是圣武村里最奇葩的一个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全村的同龄人中也就只有他,没有去那幢高大的建筑里进行神性的觉醒程序,而是一个人在村里悠闲地晃来晃去。

看到张行一弓步向前,右手出拳,右手食指上的一个戒指状物件发出闪光,曹丞明白了为什么一群人受到雷击却没人受伤,这应该是一种新的科技,在村里的少年之中,张行一大概最擅长科技方面的事情。

“书呆子你在干啥!闪电这么危险,能往人身上放吗?”陈淘从地上弹起来,向着张行一大声喝骂,同时心里想着:哎,这下丢人了,竟然是他在电我们,我得教训教训这小子。

五六个被电成了爆炸头的少年,瞪着眼睛围住了张行一。

“实验室刚做出的新玩意啊,可以让雷电从我手指上带着的这个小小的发生装置里发出,而且可以调节雷电的强弱,而且还有更厉害的是,它的雷电可以选择是在地面施放或者对人施放,我刚刚就是对着你们旁边的地面施放的,效果只相当于帮你们理发了,要是对人施放,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呢?”

张行一左手摸了摸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那个装置,继续说:“你们看我施放雷电时,像不像电影里那个什么‘雷神拳’,所以我给这个小装置起名就叫‘雷神拳’,你们今天也都得到新能力了吧,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吧,哎,别走啊,你们……”

张行一还没说完话,气势汹汹围过来的少年们,却像刚摸了马蜂窝似的,迅速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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